《我们都是匹诺曹》那焉

7、Chapter 6 我们看见的都是过去

　　直到很久以后，蓝安明也不知那天晚上，他的那股子火气从何而来，如果说是因为那个也从吉南来只见过一面的父亲，这未免也有些牵强。何况一直以来，他都不认为那个人有可能左右他的情绪。
　　所以，当他突然冷下脸来，一言不发的吃完饭，然后连句再见都没有，便拎着书包匆匆离开时，他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
　　不过，人的情绪总是相当奇怪的，就算是一向自以为冷静自持的他。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云开雾霁，少了月色，倒有几颗泛冷光的星。
　　北市的人气渐熙攘，毕竟是年末将近，有放了假出来逛的学生，也有置办年货的一家老小，大多三两成群，闲情了然。
　　蓝安明拖着脚步，慢慢走回家，他望着往来的人，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来。南辰人喜欢吃面食，各式各样的面食，早上是米粉，中午下猫耳朵，晚上再煮一碗油泼面，就连一些小点也是糕点馒头。蓝安明自然也喜欢吃面食。
　　他从小在外婆家长大，大约到了五六岁，那个偶尔才会回家几次的妈妈才正式回了家。是个明媚的春日，他之所以记得那天，是因为她与外婆发生了很鸡毛蒜皮的争执。
　　他记得妈妈到了家，然后说了些什么话，于是一家人都沉默了。然后外婆说了句，回来就好，就微颤颤的回房间睡觉了。直到晚饭时候，妈妈煮了米饭，还烧了好些精致小菜，外婆便莫名其妙的与妈妈吵了起来，吵的特别厉害，甚至甩了她几个耳光子。
　　蓝安明吓得呆了，他原本垂涎的几个菜也在争执中摔落在地，油滋滋的香气扑鼻，可惜落了好些脏东西，不能吃了。
　　也是在那时开始，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有爸爸，而那个爸爸一丁点也不爱吃米线，吃面食，他爱吃米饭。蓝安明于是便哭了起来，他哭着要吃油泼面，然后妈妈又重新下了面，还好烧的面也很香，这才没再吵下去。
　　再后来，外婆外公相继没了，但妈妈从此也不怎么爱烧米饭了。
　　大概是因为这样，他晚上才会莫名其妙多了些气，思来想去，也只能将这股火气归结为多年前的童年阴影了，他当时是多希望吃到那些香气扑鼻的小菜。可惜就因为有个爱吃米饭的爸爸，他的菜也吃不成了。小孩对吃的东西总是相当有执念。

　　街上过节的气氛十分浓郁，尤其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这么想着，他便加快了步子，赶在失落感酝酿起来之前到了家。他利索的开了门，黑漆漆的一片，只有那棵凤凰树还在，他又特意看了看几盆花，还好，都在。
　　其实这样也挺好，至少它们不会上前问他，没在家的这几天是在哪过的。

　　他很快的烧了水，又理了理东西，冲澡。身上其实很脏了，还有一股隐隐的味道，蓝安明将换洗下的衣服丢进了垃圾桶，再也不想穿了。洗去看守所里的那股霉味后，他的心情也渐渐好转起来。
　　房间有些潮，大概是下过雨的缘故，玻璃镜子上全是模糊的水汽，他用手指擦了擦，很快的，又覆上一层水汽。
　　明天，得去弄一盆木炭来去去湿，他想。
　　又看了会书，他躺上床，准备睡觉，也不知为什么，虽然很累，他却睡不着。或许是因为前几日在看守所里呆的，不管怎样，那几日他还是有些情绪的，尤其是当一个个都被家人接出去时。他甚至荒谬的在想，如果有一天，他被埋在了什么地方，关在了什么地方，会不会一个人都不知道，然后只剩他一个，慢慢的，慢慢的，一直呆下去。而那个时候，叫父亲的那个人会不会出现，将他接出去——不是都说血亲之间心有灵犀吗，虽然他一点也不信这些，但归根究底，总有几丝妄念在心底的。
　　好笑的是，来接他的人居然是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人。虽然她接他不过是因为工作，但当她走到他面前，说，“我来接你出去。”时，他的心底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而在那个领导有事没在，工作人员建议她改日再来时，他甚至有一丝丝的惶恐，他害怕再被丢在这里，这一丝的惶恐让他觉得丢脸，觉得耻辱。
　　他发现自己的内心原来也会懦弱，也需要别人的关心，尽管那关心是假象。所以，当匹匹拒绝了他，说，我要今天就接你出去，那个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些温暖。
　　大概是因为这样，无意识的，他心底便对她有了几丝奇怪的寄托，以至于她突然冒出句爱吃米饭时，他竟无端的出了火——尽管，这似乎是一点都没关联的事情，蓝安明觉得自己傻极了。好像有一股线缠在脑海里，绕啊绕，绕着他的神经出了界，莫名脆弱起来。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

　　不过他毕竟很累，慢慢的，睡意也上来了。
　　可惜，那阵睡意还没爬到神经，他却被一阵熟悉的大嗓门给叫醒了。
　　“小明，小明开门，快开门，我看见你房间灯亮着，开门……”声音很大，足够绕他家三日了，在这里，通讯基本靠吼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蓝安明假装没听见，翻了个身，将头蒙到被子里去。
　　“小明，你再不开，我自己进来了？”
　　蓝安明低低咒骂一声，继续躺着没动，希望找回失去的那一丝睡意。
　　一阵噼啪的开锁声后，楼下渐渐响起脚步声，还有王阿姨一贯的嗓门以及交谈声——交谈声？
　　“这么晚才过来看，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找不到？怎么会，这里好找的很，好找的很那……改天我带你去小镇好好转转。”
　　“哎，你放心，住这里绝对好，房间又开气又干净，街坊邻居都客气的很，租金也便宜，你想必是住的惯……”
　　蓝安明翻了个身，觉得困，再翻了身，忽然睡意全无，直挺挺坐了起来。住得惯？他忽地想起什么来了，不会是看房子的租客吧。
　　他揉了揉眉心，还是起身穿了衣服。
　　脚步声已经逼近。
　　他搓了搓脸，打开门。
　　正巧王阿姨带着个女孩在看对面的房间。
　　“呀，小明，起来了，正好正好，阿姨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是什么名字来着？”
　　蓝安明视线落到那人身上，着实愣了一愣。不过很快，他还是十分礼貌地打了声招呼，“你好。”居然会是她！
　　匹匹也冲他笑笑，声调拿捏的恰到好处，“你好啊，小明同学。”
　　于是他的脸色青了一青。
　　“明明啊，上次你不是找我商量着想把二楼的房子租出去吗？正好上头需要给这位小姑娘找房子，阿姨我二话没说就给带过来了，价钱不错，还是一次付清的，你要看着合适就这么定了？”
　　蓝安明看了看匹匹，没说话。
　　“这人是街道介绍下来的，保证没问题，又是一小姑娘，肯定爱干净呀，可别怕会弄脏房子，再说出的价格也还可以，你仔细想想。”王阿姨使劲给他眼色看。
　　蓝安明还是没说话。
　　王阿姨眯了眯眼，压低声音，“莫非还怕人小姑娘非礼你不成？”
　　此话一出，登时俩个人的脸都青了。

　　匹匹轻咳一声，这个小毛孩先前给自己脸色看也就算了，这会居然又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还真是叫人气结。于是她转身，十分正经的开口：“明明小朋友你放心，阿姨我对比我小的小孩是没兴趣的，恩？”
　　蓝安明的脸色又青上几分。半晌，他才收回神色，冷静地将匹匹再审视一番，道：“你的兴趣范围无所谓，只不过……”他顿了顿，瞥一眼王阿姨，继续，“如果你一单身姑娘不怕的话，我又怎会介意。”
　　这话说的匹匹一愣。

　　“这孩子，嘴就是贱。”王阿姨被说的笑起来，顺便狠狠给了蓝安明一个眼风，“姑娘，别听他瞎扯，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的，还能不知道？不然你一文文静静的小姑娘，我哪敢往这里带，再说，这说到底是租房子的事，又不是其他乱七八糟的事，阿姨倒是给你换个结实的锁了，就算碰上什么小毛贼什么的，你尽管扯开嗓子喊，喊，别看小明瘦瘦弱弱的，手脚可好，打架厉害……咳，也有个照应嘛，不是。”
　　匹匹被这一大圈绕的晕过去，总算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忌讳这个呀……她倒是无所谓的，也不怕什么人对她有不轨，怎么说也是从小在老爸的铁拳下过来的，一身擒拿术对付一般人还是绰绰有余。况且她也实在欢喜这个庭院，安静，干净，舒服，宽敞，比原先安排的宿舍不知好上多少。
　　“没关系的，我喜欢这里。”匹匹忍不住笑起来。
　　蓝安明揉了揉头发，神色淡淡，“随你。”
　　“好了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姑娘你先回去，明天便搬过来吧。还有小明那，你反正放假了，明儿一道帮忙搬东西。”还是年纪大的人有权威，王阿姨大手一挥，就这么定下了。

　　于是，在大手一挥的瞬间，很多事情也被决定下来，或者说，某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