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相知》徒往

13、还喜欢吗

　　“……”
　　“不说我也能猜到，肯定是许朝熙又发什么疯了。”
　　张天力的眼睛快要冒火，“陈依依，你说够了没有。”
　　“我这是在给你时间修改价钱，我的耐心是很有限的。”
　　“陈依依小姐，”余晚晴问她：“你以后，是不打算和任何人发生亲密关系了吗？”
　　“哈？你在说什么呢？”
　　“我劝你不要这样做，不是为了许朝熙，或者说，不全是为了许朝熙，而是为了你。”
　　“哦？说说看？”
　　“我们和家人、朋友、恋人在一起的时候，难免会有抱怨、吐槽，说一些在外面不敢说的话，这是因为，我们彼此认定，对方是可信的，是亲密的，所以放心把自己的秘密交出去。”余晚晴看着她，“难道你从来没有和许朝熙说过什么坏话吗，比如一些，可能会招致麻烦的坏话？又或者，你从来没有什么小动作、小秘密，是只有那个时候的他才知道的？”
　　陈依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变了变。
　　张天力立刻振奋了。
　　“还是有的，对不对？可是陈依依小姐，你看张先生的表情，就应该知道，许朝熙没有把你的秘密告诉任何人，包括他的经纪人，否则，今天的谈判，应该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一个互相掣肘，互相威胁的场面了。”
　　张天力一拍桌子，“就是，许朝熙也太不懂事了，我回头就问他，给我老老实实交代清楚，让某些人牵着鼻子走，当我们好欺负吗？”
　　“事实上，我觉得许朝熙是最懂事的那个。”余晚晴笑了笑，“互相喜欢过的人，互相付出过真心的人，为什么非要提着刀相见呢？陈依依小姐，如果你曝光了他的所谓‘秘密’，那么，下一个爱上你的人，会不会时刻警戒，怕说错话，成为你将来致命一击的武器呢？或者，当你爱上别人的时候，会不会也在担惊受怕，不希望被抓住任何‘把柄’，以防惹出不可预料的麻烦呢？”
　　陈依依愣住了，张天力也愣住了。
　　“在这个世界上，爱是很重要的，陈依依小姐，我这样说，是因为我希望你能享受每一次的亲密关系，而不是战战兢兢，惶惶终日，担心被出卖、被背叛，这样活着，实在太令人感伤了，对吧？”
　　陈依依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可真是个大文学家。”她转回椅子，在协议上签了字，顺手拿走桌上的银行卡，“以后，许朝熙的事，不要再来烦我了。”
　　余晚晴坐在她的椅子上，“到我了吗？”
　　张天力直奔主题，“他们问你什么了？”
　　“关于他私下的言行举止，关于我们分手的原因，”余晚晴顿了顿，“还有，关于我是否知道他的家庭情况。”
　　“条件呢，除了钱，还有什么？”
　　“说是能帮我洗白，摆脱一些无休止的骚扰和谩骂，保护我和我的家人。”
　　张天力盯着她，“完全不动心吗？”
　　“完全不。”余晚晴微笑。
　　“可是，毕竟涉及到了家人。”
　　“带给家人困扰，我非常愧疚，也想尽力弥补，但是，我的家人是明事理的人，此时此刻，如果他们在这里，一定也会毫不犹豫，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
　　张天力把保密协议递给她，“余小姐，我相信你的人品，但是我也需要让公司放心，这一点请你理解。”
　　余晚晴签字。
　　张天力看着桌上的另一张卡，有点犹豫，有点尴尬。
　　余晚晴笑了笑，“谢谢，我并不缺钱。”
　　张天力点开手机，余晚晴看见，他在和许朝熙通话，时长已有一个小时，张天力挂断电话，说：“他一分钟之内会来和我算账，所以我长话短说。”
　　“请说。”
　　“请原谅我之前的敌意，因为在跨年夜那一天，也就是你们分手那一天，许朝熙吞了大量安眠药，”张天力顿了顿，“自杀。”
　　余晚晴的心跳停了一拍，“你、你说什么？”
　　“他把手机留在客厅，幸好没有关机，也幸好我给他打了个电话，那时候他不清醒，可能是求生的本能吧，他接了我的电话，我听他声音不对劲，连夜冲到他家，你知道，明星轻生这样的事情，一旦曝光，后果可能是毁灭性的，所以，”张天力捂住脸，“我们第一时间给他催吐，可是情况太严重，不得不去医院洗胃，这件事还是漏了一点风声，我们谎称是去医院例行检查，再加上正值新年，粉丝积极控评，才算是压下去了。”
　　余晚晴低头，眼泪掉在桌子上。
　　张天力长长地叹息，“他现在情绪非常容易失控，我是真的怕惹急了他，再出现什么意外——”
　　会议室的门被“嘭”地一声踹开，许朝熙逼问张天力：“你跟她说了什么，说了什么？！”
　　暴怒，同时又惊慌失措。
　　张天力沉默。
　　许朝熙看见她的眼泪，踉跄退了一步，倚在墙壁上，表情是彻底的绝望，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张天力把车钥匙放在桌上，“这是你的新车，很便宜，不会被认出来。”然后，他走出去，关上了会议室的门。
　　许朝熙滑坐在地上，身体抖个不停。
　　余晚晴走到他身边，蹲下，用力抱紧他，许朝熙浑身发抖，声音也发抖，“你为什么不走？”
　　“我不想走。”
　　许朝熙好像找回了愤怒，他推开她，死死捏住她的肩膀，“你看清楚了吗，余晚晴，我不是你想的什么王子，我是个怪物，疯起来不知道会干什么，你别以为我是为了你，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听明白了吗！”
　　余晚晴的肩膀被捏得很疼，她一边哭一边点头，“我看清楚了，也听明白了，我还是喜欢你。”
　　许朝熙的眼中满是怒火，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半晌，点了点头，“很好。”
　　他抓起车钥匙，拽着她，走得大步流星，余晚晴没有问他去哪里，许朝熙将车开得飞快，她很害怕，但忍着没说，许朝熙第一次带她回家，站在门口的密码锁前，抱着胳膊，冷硬地说：“926926。”
　　一模一样的密码。
　　余晚晴输入密码，打开门，看到许朝熙的家。
　　或者说，狼藉，或者说，废墟。
　　是个宽阔的豪宅，可是，混乱得不像正常居住的地方，地上乱七八糟，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桌上、柜子上，也是一片混乱，余晚晴垂眸，她的脚边，至少有五双一模一样的鞋子，地毯卷成一团，以及，还有几块碎掉的粗瓷片——大概率是被砸碎的。
　　许朝熙站在门边，冷冷地问：“现在，还喜欢吗？”
　　余晚晴微笑，“是的，非常喜欢。”
　　许朝熙重重关上门，沙发上全是杂物，他将她抱到卧室，大床上也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狠狠将那些东西拂到本就凌乱的地上，双眼通红地吻她，他非常凶狠，几乎像是野兽在撕咬猎物，余晚晴没有反抗，她热切地回应他，像是欣然待宰的羔羊。
　　许朝熙很快就不满足于简单的亲吻和拥抱，他伸手要去解她的衬衫，可是像是想起什么，他的动作僵住，手也在微微颤抖。
　　余晚晴把他压在身下，自己解开衬衫的扣子，笑道：“朝朝，你害怕了。”
　　许朝熙的眼神立刻变得滚烫，衬衫解开，他看见她胸口的项链，一枚小太阳垂在他眼前，和她手上的那一枚正是一对。
　　那个据说丢了的小太阳，原来只是被藏起来了。
　　许朝熙连着那颗太阳一起，吻在她的胸口，声音都哑了，“晚晚。”
　　余晚晴以前觉得，巫山云雨是个缠绵的词汇，现在她觉得，没准是个激烈的词汇，毕竟从文学上来说，爱情与死亡永远是最亲密的伴侣。
　　她身体快要散架，不想动弹，裹在被子里，盯着许朝熙胸口的项链看，那个象征永恒的符号，依然光亮如新。她伸手，去碰那个符号，轻轻哼着《只此一生》的旋律，许朝熙说：“我很喜欢你的歌词。”
　　余晚晴微笑，“它是我写给你的情书。”
　　许朝熙的眼睛有点茫然，“写给我的？”
　　“原谅我，要去追逐他的风，从暮暮，到朝朝，”余晚晴眨了眨眼睛，“因为说了要朝暮相见，对吧？”
　　许朝熙沉默了很久，“我第一次收到情书。”
　　“真的吗，你这张脸，在学生时代，竟然从没收过情书？”
　　“没有，因为写情书耗时耗力，效果和表白也差不多，所以……”
　　“所以只有我这么奇怪的人，才会写情书吗？”
　　许朝熙眯起眼睛，“你给别人写过吗？”
　　“没有。许朝熙同学，你的占有欲是不是太强了一点？”
　　“我就是这样的，”许朝熙看上去又要生气了，“是你说喜欢我！”
　　“是的是的，”余晚晴赶紧哄他，“以后我还会给你写的，而且只给你写，写一屋子，写到老。”
　　许朝熙本来要生气，可是听到她的话，忍不住露出孩子气的笑，余晚晴很久没有在他的眼睛里看见星星了，这一刻，那些星星又回到了他的眼睛里，“一屋子……”
　　余晚晴忽然想起一件事，“朝朝，把手机交出来！”
　　“干什么？”
　　余晚晴咬在他的肩头，“快交出来，我要咬人了。”
　　许朝熙把手机递给她，余晚晴点开微信，看见他唯一的置顶，“晚晚”，她把屏幕给他看，“是时候把我从小黑屋里放出来了吧？”
　　“哦。”许朝熙乖乖修改。
　　“不许耍赖，我们一人一条，把没发出去的消息发出去。”
　　许朝熙很恼怒，“那天不该给你发消息的。”
　　“因为没想到能发出去，对吧？”余晚晴笑眯眯，打开手机，和许朝熙一样，把所有未成功发送的红点都点掉，直到所有消息，都按照时间顺序归位。

　　“[语音消息]”
　　“晚晚，对不起。”
　　“[语音消息]”
　　“晚晚，对不起。”
　　“[语音消息]”
　　“晚晚，对不起。”

　　“晚晚，永别。”

　　“晚晚，我好想你。
　　我写了一首歌。
　　你会听见吗。”
　　“《她》很好听，谢谢你。
　　许朝熙，你会想我吗？
　　我很想你。”

　　“许朝熙，你像个刺猬。”
　　“晚晚，你好像长大了。”

　　“朝朝，我还是很喜欢你。”
　　“朝朝”撤回了一条消息。

　　余晚晴盯着那条“晚晚，永别”，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她抱紧许朝熙，揉了揉他的脑袋，“朝朝，疼不疼啊？”
　　“不疼。”许朝熙平静地回答，“那个时候，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下回不许这样了。”余晚晴吻他，“我会心疼的，很心疼很心疼的。”
　　许朝熙忽然在她怀里哭了。
　　“晚晚，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以后，你要时刻记得这句话。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离你而去。”余晚晴再次亲吻他，“今天还长，洗把脸，我们去收拾房间，我可是很有品味的，不想住在乱乱的地方哦。”
　　许朝熙不可思议地看她，“你愿意……搬过来吗？”
　　余晚晴回答他：“朝暮相见，理应如此。”
　　她是个不喜欢出门的人，所以对于房间有很强的统御力和征服欲，尤其是混乱的房间，在这方面，她充满耐心，势在必得。余晚晴把许朝熙拉到玄关处，“首先，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买了五双一模一样的鞋子吗？”
　　“说实话，我忘了。”许朝熙也在盯着那些鞋子看，“当时似乎觉得，是很必要的事情。”
　　余晚晴无奈一笑，蹲下身整理，“是你的风格。”
　　客厅的沙发上，堆着一个箱子，余晚晴拆开，是一整箱一模一样的《小王子》，她震惊，“许朝熙！”
　　“买多了，是个意外。”
　　打开冰箱，没有食物，散落的手写乐谱落了她满怀，“许朝熙！”
　　“唔，原来在这里，怪不得找不到了。”
　　打印机里的纸散落满地，每一张都写满了“晚晚”，潦草的字迹有大有小，一个名字叠着下一个名字，可以想见当时写下它的人，是多么疯狂和混乱。
　　“……我拒绝解释。”
　　卫生间的浴缸堆满了国内外歌手的专辑唱片，最少的买了一张，最多的买了十五张，乐器房的吉他堆了半个房间，“这就是艺术家的生活吗？”
　　“有时候，我会比较喜欢买东西。”
　　更恐怖的是，卧室的一个衣柜里，塞满了女装，短裙、长裙、衬衣、裤子、春夏秋冬什么季节的都有，每件都崭新，吊牌还没拆，价格相当不菲，余晚晴目瞪口呆，“这是？”
　　“我当时……比较冲动。”
　　“冲动就去买女装吗！”
　　“是买给你的。”许朝熙倚在门边，手插在口袋里，移开了目光，“那天，弄坏了你的衣服。”
　　余晚晴叹了一口气，“你这样自我折磨，为什么从不找我？难道是觉得，我铁石心肠，不会原谅你吗？”
　　“我不知道。”许朝熙低声开口，“我没有被人原谅过。”
　　“朝朝，犯了错要说对不起，不管那错误有多愚蠢，真正爱你的人，是不会和你计较的，”余晚晴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如果没有人教过你这个道理，我来教给你。”
　　许朝熙用那双好看的眼睛望着她，“我怎么知道，谁才是真正爱我的人呢？他们说，父母是世上最爱孩子的人，这明明是谎言。”
　　“你说它是谎言，那么，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不是吗？”余晚晴微笑，“重要的东西，用心是可以看见的。”
　　整理完房间，已是傍晚时分，余晚晴催促许朝熙开车，回自己的公寓搬行李，吴以忧坐在沙发上，用一种参悟了的表情目送她，“晚晚，你平时看起来是最乖的那个，其实，野起来，比我们谁都野。”
　　“你敢说你没有窃喜，终于可以带蔡同学上门了？”
　　吴以忧一脸肃穆，“确实。”
　　“祝你幸福，我亲爱的姐妹。”
　　“你也一样，我亲爱的姐妹。”
　　余晚晴拎着箱子出门，许朝熙已经在等她，路过楼下的花店，余晚晴又买了一大捧花，许朝熙看了半天，没看出是什么搭配，“乱七八糟的。”
　　“因为都混在一起了，等回家，各自插在各自的地方，就很美丽了。”余晚晴打开手机，“你介意我买点东西，送到小区门口吗？”
　　“不介意。不过，你要买什么？”
　　“买菜做饭啊，今天是周末，难道要叫外卖吗？”
　　“……家里的刀具，都被张天力没收了。”
　　“我知道，我带了。”余晚晴问他：“你一般吃什么——稍等，张先生给我打电话了。”
　　许朝熙冷哼一声。
　　余晚晴打开免提，“喂？张先生。”
　　“咳，余小姐，情况怎么样，我没有好心办坏事吧？”
　　“没有，我和朝朝在一起呢，张先生，谢谢你。”
　　许朝熙怒道：“要你多管闲事！”
　　“那么凶干嘛，好好开车。”
　　张天力说话立刻有了底气，“今天早上，是谁知道人家要来公司，不肯见，还非要和我打电话偷听，许朝熙，我都懒得说——”
　　“那就给我闭嘴！”
　　“哎呀，不说这个了，张先生，你要不要一起来吃晚饭？”
　　“你邀请他干什么！”
　　“晚饭？在哪儿？许朝熙家吗？”
　　“张先生很不容易的，今天给你做了一天公关呢，朝朝，我们要讲礼貌。”余晚晴笑眯眯的，“对啊，就在他家，你方便过来吗？”
　　“他家里不是……”
　　“我整理过了。”
　　张天力的语气带了点好奇，“是吗，那我五点半到。”
　　“好的，再见。”
　　五点半，余晚晴给张天力开门，张天力进来，只见鞋子整齐摆放在鞋柜里，而他的面前已经准备了一双拖鞋，客厅明亮宽敞，连接开放的厨房和餐厅，食物的香味正慢慢飘散，房间的角落，随布景和摆设搭配着各色的花卉，窗帘被挽起，扎了漂亮的绳结，夕阳透过落地的大窗，溢满整个房间。
　　张天力的表情十分地变幻莫测，“我没走错吧？”
　　许朝熙抱着胳膊坐在沙发上，危险地开口：“你是想被请出去吗？”
　　“朝朝，对客人要有礼貌。”
　　许朝熙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张天力觉得许朝熙的样子，活像一只被驯服的恶犬，但他忍住没说，否则，按照许朝熙的脾气，百分之百会把他赶出门去。
　　“他是我们公司唯一没有生活助理的艺人，因为没人管得了他，也没人忍得了他，连续换了几个以后，我们就放弃了，他的房子，本来定期会请保洁，但他实在搞得太疯狂，人多眼杂，怕落了口舌，也就算了。”
　　余晚晴问：“他在这个房子里，真的住得下去？”
　　“是啊，只有他能住得下去。前几年，我们各处跑，今年才算稳定下来，每天早上把他拉去公司，晚上再拉回来，除了睡觉，也不在这里的。”
　　余晚晴点头，请他入座，非常谦虚地说：“厨艺不精，主菜是西湖醋鱼、小煮干丝和山药炒木耳，汤品是菌菇肉丝蛋汤，饮品是洛神花乌梅汁，至于甜品，因为只有三个人，所以简单做了蓝莓双皮奶，招待不周的地方，请多多包涵。”
　　张天力看着桌上的菜品，“余小姐，你对‘厨艺不精’是不是有什么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