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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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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未庵左右两侧的人皆是面无表情,小菜看了一眼他们健硕的身材,便知那是行伍之人。他扭头去看戏台,那扮相分明不是平湖本地的戏班。
韩岱转过身来,转着手里的酒杯说:“老夫千里迢迢来江南赏景,今夜月圆当空,贤侄可愿陪我一叙?”
小菜拱手说:“晚辈荣幸之至。只是,家父不胜酒力,可否容晚辈先送他回府?”
小菜身旁的小厮忙按着吩咐说:“老太爷也醉了。”
韩岱“哦?”了一声说,“现下散场也无不可,张老爷?有劳你送陆老爷回府吧。贤侄随我来。”
小菜知道,韩岱已给足了面子。他缓缓走过去,韩岱打开舱尾,那里有一条不起眼的乌篷船,船上只有一名艄公。
小菜权衡了一下,便跟他走了出去,回头看时,见张老爷扶起陆未庵,跟那小厮一并出了舱,才放下心来。
船到湖心时,夜风阵阵,灯火忽明忽暗,人的心思也变得微妙起来。小菜双手抱膝,静静听着流水的声音。
韩岱坐在他对面,隔着一张桌子。依然是这幅眉眼,他已经想了四年,有时候想起来,似乎隔着烟水笼着轻纱,看的不真切。然而,越朦胧越是叫人心痒难挠。四年来,看过他委屈,也看过他开怀,可那些都不属于自己。从今往后,他要这人,只为自己笑,也只为自己恼。
他韩岱最不怕的就是等待,他等了那么多年才换来了今天的势力,他同样可以为值得等的人等这么多年。
佳肴,讲究的是火候,如今火候到了,该是慢慢享用的时候了。
韩岱的心思,小菜其实还未完全猜透,更猜不到韩岱费心机把他弄到这小舟上,竟是为了那点他自以为浪漫的回忆。他只猜到韩岱有些花样要耍,他猜那可能跟将军有关,现下的情形,只能静观其变、见招拆招了。
他等了好一阵都不见韩岱开口,忍不住抬眼看他,却见韩岱眉眼都是志在必得的笑意,正直勾勾盯着自己。小菜已不是当初情窦初开的少年,这灼灼目光里透着的欲念,他猛然看懂了,心里头不觉咯噔一下。
他的袖间笼着数枚暗器,上头浸过麻药,将军吩咐过,危急时刻用来防身。他揣了许久,一直没有用武之地,莫非今日要派上用场?
强压着心里的厌恶和惧怕,小菜正色问道:“将军近来可有磨盘山那边的消息?这仗也快打完了吧?”
他问这话,一来给韩岱提个醒,若他敢动自己,将军回来定不会善罢甘休——他看得出来,韩岱对马将军还是有几分忌惮的;二来自己也确实想知道磨盘山的战事。
韩岱的笑容凝在脸上,眼神中总闪过一丝疑惑。他站起来,踱步到船舱外,暗自想着:小菜他竟然完全不知情?
他的举动让小菜一阵心慌意乱,他跟出去追问:“将军为何欲言又止?”
“你一路离京的时候,路人未曾议论?”韩岱有些犹豫地问他。
月色下小菜的面色苍白起来,他说话的声音也有几分战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求将军相告。”
“磨盘山的战,已经打完了。王师虽胜,却损失惨重……”
“义父呢?”
“他……”韩岱叹了口气,说,“天妒英才啊。贤侄节哀。你……”韩岱见他的身子摇摇欲坠,好像要跌到水里一般,忙伸手去拉他,谁知,尚未抓住小菜的手,不知何处飞来一物,几乎打在自己的眉心上,韩岱反应极快,头一偏恰恰躲过了,几乎同时,湖心亭的芦草中猛然跃出一人,冲他直刺过来。
韩岱顾不得小菜,转身就往船舱里钻。艄公正要过来援他,冷不防他那头也蹦出个人。
小菜还未在极度震惊中清醒过来,船上已经乱作一团了。那艄公的武艺竟十分高强,他很快摆脱了缠住他的人,与韩岱并肩而立。韩岱也不是吃素的,这一会的工夫,他已拿到自己的佩刀招架了,刺客丝毫没占到便宜。
小菜见两名刺客用的都是剑,穿了夜行衣,整个脸都包了起来,眼睛也才露出一缝,但他肯定,他们并不是马将军。对决的双方皆是高手,他根本插不上手,心里只能盼着韩岱被打败。谁知,韩岱在岸上早已埋了不少手下护着他,这会那些人纷纷从四面游过来增援。而留在岸边的画舫也跟着划近了。
陆府的人多半回府了,一些宾客还在,里头有些地方官,遥遥见到打斗的情形,都纷纷往岸上跑。
一时间,胜负已经分明了,那两名刺客对望了一眼,便往水里头跳。画舫上的几个弓箭手忙不迭地往水里射箭,可那两人似乎水性极好,顷刻便不见了踪影。众人拿了渔灯照,才看到水面上已染出一片红色来。
“下去搜。”韩岱挥手,心里震怒不已。
那乌篷船原本就小,被他们这一折腾,竟然开始进水了。韩岱把刀收进鞘中,对小菜说:“上画舫吧,我再慢慢跟你说磨盘山的事。”
小菜的鞋都湿了,木然跟着上了画舫,韩岱的手下下去一批再上来一批,都说找不见人。画舫到了岸边,清廷在平湖的驻军也赶来了,为首的军爷嚷嚷着问:“何人在此械斗?”
“瞎了你的狗眼,给老子滚过来。”韩岱未出声,他身边的艄公却大吼了一声。
大概是有人提示了他,那驻军首领一过来就直接扑通一声跪地求饶了。
那艄公对驻军首领说:“此地竟然还有前朝余孽,其中一名刺客的刀法,分明就是前朝锦衣卫自创的。”
韩岱说:“另外一个,剑法倒是神出鬼没,只是根基不深,否则……”
岸上还有不少人,见风平浪静了,留在岸边等马车。陆府的下人们还在,见小菜呆呆站在舱外,忙喊他:“少爷,我们回府吧。”
小菜点点头,就独自走下去了。
韩岱本想留他,可他此时有点心烦,也没多大心思管他,就由得他去了。
小菜坐在马车上,慢慢理着头绪。
磨盘山的仗已经打完了——这一点,韩岱应该不会捏造。王师损失惨重——他也没理由乱讲。
这样一来,将军发来的两封信就十分蹊跷了。信中的口气分明是轻松的,对战事的惨烈也只字未提。将军说他有段时日才能回来,又特意让陆府来接他,莫非……
小菜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这正是他最不愿承认的,可也有唯有这样,才够合情合理——当时将军已经出事了,他,是在安排……身后事……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小菜还呆呆坐在上头,陆夫人在门口等他,掀了帘子急切道:“孩子,听说东湖那边出事了,可把为娘吓坏了。你回来就好。”
她见小菜目光呆滞,又伸了手去扶他说:“好孩子,吓到了吧?”
小菜拉住娘亲的手,跨下车来,忽然跪地说:“娘,孩儿不孝,让您担惊受怕了。”说完便磕了三个响头。
陆夫人大惊失色,忙把他拉起来说:“你这是怎么了?你没事就好,娘就放心了啊。”
小菜点了点头,又问她:“爹呢?”
“他还睡着呢,半夜醒来,估计还得闹,每回喝多了就这样,能折腾一晚上。我一会就去伺候着他。这一夜恐怕也睡不了了。”
小菜拉住她说:“您去睡吧。我来照料他。我反正也没什么睡意。”
“那不成,你刚受了惊吓。”
小菜坚决地说:“娘,您就让我去吧。”
陆夫人知他从小孝顺,也没再坚持,把手里的斗篷披在他身上说:“你担心点,困了就去睡。我让春兰和阿贵守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