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月老牵线记》云冲默

2、缘分

　　明晃晃的阳光穿过南方山林中的层叠树叶，带着湿意，簌簌作响。
　　徐兰韬戴顶白色遮阳帽，背着个破破旧旧的迷彩包，戴双白线手套，还拎个蛇皮袋子，脖子上挂个带指南针的哨子，身上全是草叶和泥巴，白色长袜紧裹着灰色速干裤的裤腿，他脚下还踩着双高帮的迷彩鞋，正站那儿喝水。
　　这模样实在寒酸了些。
　　没过多会儿，有游人向他扔了个空薯片桶。
　　清秀的面庞上露出了些许困惑，但他还是把薯片桶捡起来拿在手里，却没有塞进手里的大口袋。
　　他继续往前走，一路上有好些人把他当做了收垃圾的，他也确实弯腰把一系列塑料制品拣了个遍，转头扔进了景区的大垃圾桶。
　　他在岔路口走了偏僻的那条路，找个没人的地方坐下，放下包，打开神秘的蛇皮袋，从里面掏出些装了东西的塑封袋、塑料盒子、塑料管，又打背包里摸出根油性笔。
　　麻布袋里面还有小铲子小锤子，甚至还有把看得出形状的柴刀。
　　“原来你不是景区环卫的人啊。”
　　徐兰韬手一哆嗦，抬起头来。
　　大大的眼睛里映着个黑色皮衣小伙儿，再次浮现出了一丝困惑。但他还是小声“嗯”了一声，蚊子叫似的。
　　“你是做科研调查的吗？只有一个人？”那小伙毫不见外地走过来，摘下墨镜，露出后面那双视力1.5的漆黑眸子。这墨似的浓眉，明亮的大眼，高耸的鼻梁，微凸的眉骨与颧骨，将他面相雕刻得颇为立体俊俏。
　　徐兰韬擦擦额头上的汗，略带紧张地回应，“算是。我对这边环境比较熟悉，刚才也走的大路，是独自来做调查的，巩固一下野外流程。”
　　“你是在调查……植物和动物？”小伙继续追问。
　　“主要是物种多样性和生态环境调查……我专业更偏向植物，但也有老师做动物、真菌、土壤、岩石一类，我就一并采集了。箱子半路摔坏了，我就用这压箱底的口袋装。”徐兰韬小声说着，低头在标签上写下“女娄菜”，贴在一个装了白色小花的标本袋上。
　　“这是什么小花儿？挺好看的。”
　　“石竹科蝇子草属的女娄菜，也是味中药，山里面常见的一年生草本，叶对生，圆锥花序顶生，花萼卵状钟形，有柔毛，白色五瓣花，顶端有浅裂……”徐兰韬滔滔不绝地念叨起来。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那这个小粉花看起来挺独特的。”任既同指向一个口袋，里面的植物只开了花，没有叶，粗壮的如多肉的粉红色杆顶端，有一团密密麻麻的粉色。
　　徐兰韬捡起标本袋正反看了看，写下标签“独根草”。
　　“虎耳草科，独根草。生长于垂直岩壁，太行山比较多，在北京郊区也见过，整体北方多一些。先开花再长叶，根状茎直接生长在岩壁缝隙，花萼花瓣状，粉红色，5毫米左右，雄蕊长3毫米且数量多……”
　　眼看着对方又要唐僧念经，小伙子终于没有再问“这是什么花”了。毕竟春天的花漫山遍野，南方的早春更是花红柳绿，这口袋里俨然是个花花绿绿的植物园，按这人的说法绝对能说上一整天。
　　“北京郊区啊……我经常飞北京与和平市的航线，倒还没什么机会去郊区。虽然机场基本上就算是郊区了。”小伙笑笑，“植物也挺有意思的，可惜我只会开飞机摆弄机械，分辨不出来。”
　　“您是……飞行员？”徐兰韬终于反问回去，眨着眼睛，上下打量皮衣男子。
　　“任既同，平安航空的飞行员。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任既同想要伸手，但看对方手里拿着笔和标本，又将手收回来，微微点头致意。
　　“您好……我是徐兰韬，正在和平市林业大学生科院读研。”他讷讷打着招呼，有些别扭。
　　“客气。刚刚我去庙里上香，差点被几个公园相亲角的阿姨拐成八瓣，才赶紧绕到这边来的。唉，我们这些飞行员啊，工作之余难得和别人聊聊天，聊也都是同事，还是有点怕这些热心阿姨的。”
　　任既同这自来熟的性子平复了徐兰韬的紧张。攥衣角的手指稍稍松开。
　　“嗯……之前，也有阿姨把我当成捡垃圾的，好心地给了我几个矿泉水瓶子，还问为什么不找个好工作，非要捡垃圾。”徐兰韬叹口气，捡起个标本盒，凑近观察里面一团黛绿色绒绒的苔藓，“是凤尾藓。”
　　任既同饶有兴趣地打量半晌，抬腕看了眼表。
　　“我晚上还有航班，就先回去了。”
　　“您要飞哪里？”徐兰韬难得主动开口询问。
　　“北京。”
　　“啊，我也是晚上，要和导师一起飞北京！”
　　“平安航空？10点半？”
　　“对！难道……难道……”
　　“巧了不是，我就是PA2048的机长。”任既同失笑，“机长还有很多准备工作，得早点到。乘客呢，东西不多的话提前一个小时就好，有特殊物品记得提前上报。不说了，我头一回爬和平山，先走着，省得迷路。”
　　“您慢走。”徐兰韬眨巴眨巴眼，目送机长离开。

　　赵双雁脑门子直冒汗。
　　好家伙，不愧是绝配！这红线牵上的第一天俩人就碰着了！得把两头都解开，省得飘到无关人员的身上，或者被心怀鬼胎的家伙利用，成了冥婚替身！这有损阴德的事情可不能办！
　　赵双雁的小脑瓜子里算盘打得噼啪响，手底下也麻利地展开地图，查看两人的位置。
　　哎，哎，这人怎么跑得这么快？难道是乘坐了人间的快速交通工具？糟糕，看这个时间，他晚上就要离开和平市了！我坐骑证得开他半个月！算了，偷摸来吧，或者将军……
　　“将军……这事儿得靠您了……”赵双雁笑眯眯地看向秦铁寒，有点贼忒嘻嘻的。
　　秦铁寒摸不着头脑，倒是菱霄开口叫道：“这俩人已经到机场了！再晚可赶不上啦！”
　　“没错没错，将军，咱俩一人一个，抓紧去办完！有劳您！”
　　看在他这么客气的份儿上，秦铁寒也没好意思回绝，只是自己的坐骑钥匙真的摔丢了。他展开胳膊，任人搜查似的模样，“我可没坐骑钥匙，要坐只能坐你的！”
　　可惜了，没有试坐武将级坐骑，体验云巅竞速的机会。
　　“我……我还没给坐骑办进京证，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办不来……哪知道还得跑这么远啊……嗯，一会儿还得绕个监控，但恐怕只能到机场。”赵双雁犯愁不已，“秦将军，不如，稍后我请您坐飞机？”
　　“行啊，这么多年，我还没坐过飞机这种东西！”
　　赵双雁挥挥手，满脸慈爱，留下老父亲的背影。
　　“菱霄，这雁神庙交给你了！”
　　“师父——”工作缠身的菱霄欲哭无泪，少年的啼哭在黑夜之中属引凄异，哀转久绝。
　　“第一步，先去机场。云灵，来！”
　　重要业务当前，赵双雁哪会多管自己的好徒弟。他食指向天，引出金光一点，抛向群山之中。
　　一朵灰蓝色，马车大小的云打着哈欠从和平山的某个山洞里飞出来。
　　“主子，我灵气还没充满呢……”
　　“来不及了！辛苦你啦。”赵双雁摸摸云朵，“载将军和我去机场。”
　　云灵不情不愿地侧过身，把俩人裹进去，晃晃悠悠地往天上飘。
　　“稍微加点速度，我们赶时间。”赵双雁温柔劝道。
　　“没有灵气走不动了好困呀……真的一点都动不了啦！”
　　秦铁寒的脸色顿时黑下来。赵双雁扭头看去，这才意识到，将军的脸真的可以变成锅底儿，和他从天上掉下来，摩擦生热烧焦头发沾了一脸黑没什么差别。
　　他急忙用袖子擦擦自己的脸。
　　“呔！你这成精的云灵，竟敢这么狂妄！不拿本将军当回事！”秦铁寒立时举起金刀，用力拍在前头，发出轰轰雷劈似的动静，惊得懒散惯了的云灵猛一哆嗦。
　　还没等蒙圈的云灵出言反驳，秦铁寒又是一脚狠踩在油门处，压得云灵吃痛，不由猛地冲向前方，以减缓压力。
　　“大爷，大爷您轻点！”云灵急忙讨饶，哪怕灵气已经稀薄得让它快要失去意识，面对这种大爷，也只有硬挺着的份儿。
　　“快走！不然把你这没用的卖了，换头照夜玉狮子骑！”
　　堂堂天上云灵，竟不如人间马匹？这云灵强撑一口气，顾不得斗嘴，只得猛冲向机场。
　　“监控……有监控啊……”
　　须臾间，就到了候机楼门口。
　　赵双雁被这神速震惊半晌，倒有些不大好意思，拍拍云灵的脊背，“辛苦了，去附近的月亮湖补充点灵气吧，我们有事先走了。”
　　呜呜，还是主子好！但以前主子很少走这么急啊……这上来的狗熊精又是干什么的啦！云灵委屈巴巴。
　　“对付懒骨头，绝对不能手软！不然他就敢骑着你！”秦铁寒训斥道，哪里看得出赵双雁这满脸的无奈与不忍。
　　“好啦，走吧。”赵双雁正准备放下这档子事儿，瞅见天上又落团金光，“这年头流行化身流星下凡么？”
　　“和平土地赵双雁，你涉嫌三次超速驾驶，根据交通法驾驶类云类坐骑的违章处罚要求，我将代表交通局和平分局机场分局扣除你驾云分数9分，并处罚金一个月香火！”那金光灿灿的仙人年纪不大，个子不高，站得笔直，头戴小白帽，穿个人间款蓝衬衫，搭件金色小背心，腰间别着两根红色指挥棒，手中拿个小本本，刷刷刷地开起罚单。
　　赵双雁一怔。刚才驾云猛冲的不是我啊……
　　“开这么快，容易废云不说，修云灵的时候，奚仲老爷子非得骂你，撞到了别的年纪大的神仙怎么办？撞到了小鸟也不好！撞到飞机被凡人发现更要人命！神管局的外交部每天都为凡人见了仙迹的舆论焦头烂额！”
　　“尔等交通局欺人太甚！又没出事故，竟扣这么多分，还扣香火钱！”秦铁寒的火气又上来了。
　　交通局的小神仙抬眼瞟着秦铁寒，把罚单交给赵双雁，身子周围逐渐覆上金光，“有意见找我们领导修哥，我只负责开罚单。这香火钱，在十日内携明细上交到交通局和平分局任一办事处，方可领取坐骑。这云灵我也会带走好生喂养。”
　　金光圆满，他便“咻”地带着云灵回到天上去了，留下呆滞的赵双雁和暴躁抡拳头的秦铁寒。
　　“神仙飞升前也是人，也在向人间学习啊……能不能学点儿方便办事的规定，把这证那证的冗余套路学了一溜够！非要办也行，在线办理不好吗……”赵双雁暗地里嘀嘀咕咕道。
　　“喂！喂！你这是强抢啊！等爷爷回来，且洗干净脖子等着！有你好看！”
　　秦铁寒骂了几句，没谁搭理他，只好黑着脸转过身，“我会负责！”
　　“负责什么的，不急一时。哎，任既同已经在飞机上了！快快快，我们赶紧买个票，跟上去！”
　　秦铁寒冷哼着，跟赵双雁隐身进到一处无人之地，正要化实身形，被赵双雁按下。
　　“且慢！这人间身份证么，将军在天庭或许没申请过。我只办了我和徒弟的，就麻烦您屈尊，做一回菱霄。”
　　秦铁寒想着他那徒弟倒也机灵，圆圆乎乎，长相喜人，不就是比他矮半个头，姑且不追究。
　　好在他们到得不算太晚，赵双雁领着“菱霄”到售票窗口，用香火钱变成几张纸票，还能买到机长这班飞机。
　　待看到菱霄的身份证，秦铁寒不乐意了，趁着售票小哥办手续，踮着脚凑到赵双雁耳朵边，压低声音，恶狠狠道：“怎么菱霄也跟你姓？我吃了亏了！到时定要冠上我的姓！你就叫秦双雁了！”
　　偌大将军，斤斤计较。赵双雁赶着解决姻缘问题，只好微微弯腰，软言软语请求道：“将军消消气，人人都知将军威武高大，这次暂时，暂时罢了。往后将军有需要帮忙的，赵某在所不辞。”
　　秦铁寒确实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看他那副卑微模样，撇撇嘴，到底是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