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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失德者与守心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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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没人!”
弗罗洛只觉得,山谷里的回声从未像这一刻一样有用过。
下方二十多米的地面上,审判者们搜查和汇报的声音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弗罗洛知道,这是她们这场临时计划中,仅有的几个漏洞之一暴露了。
悬崖崖底另有进入的路径,所以审判者们完全可以站在崖顶正对的方位,判断出悬崖下是否有人坠落过。
如果弗罗洛真的坠崖,那么在崖下至少也应该有存在过的痕迹才对。
可是什么都没有。
地面上没有高空坠物的痕迹、没有受伤留下的血迹,崖底正下方面对的那一片区域,根本就是一片至少一年没有人涉足过的原始丛林。
带领这一支审判者小队的队长脸色一变,飞速联想到了什么。
“坏了!中计了!”说完这句话,他抽出了自己的骑士剑,斜指向天空。
“集合!!!全面搜捕!!!”
他知道,他们这是中了圈套。
弗罗洛很好地利用了他们的惯性思维,引着他们下了悬崖。
或许在那个时候,她正在悬崖上的某一处,就那么看着他们下山。
等到他们下山以后,她想要逃离,就简单太多了。
是个有急智的小丫头,可就凭她一个刚刚觉醒没多久的、双属性魔法学徒,这么一点的时间差,她又能跑多远呢?
他们只要以悬崖为中心,向外地毯式搜索,总是能追上去的。
只不过是猎物的无用挣扎而已。
悬崖下动静不断,弗罗洛冷眼看着,不曾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她知道,接下来的几天,是她能否顺利存活下来的关键。
一连几天时间,弗罗洛都紧缩在山洞里。
她不敢向外探出身体,生怕上方崖顶正巧有人向下查看,只能在有限的空间里活动手脚,偶尔吃上几口孟商给她准备的干粮。
每当天黑,她就会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在山壁上刻下一道划痕,记录自己在这里待了多少天。
当划痕增加到十五道时,这半个月来始终在耳边徘徊的脚步声,终于停止了。
弗罗洛不确定他们是真的走了还是伪装,谨慎起见,她抱着所剩不多的干粮包,又等了一天。
依旧没有人。
紧绷了数月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放松下来,弗罗洛大口喘着气,胸口处因为频繁换气发出了嗬嗬的声音。
这十五天以来,她几乎没有离开过山洞,极少去近在咫尺的平台上。
饮水也相当少,几乎是靠着食物中不多的水分和雨水度过,只有极其干渴时,才会打开孟商给的水壶,小小地喝上两口。
就这样,她竟然真的撑了过来!
弗罗洛看着干粮袋中的食物,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了自己这几天每顿分量的两倍,一点一点塞进嘴里。
接下来,她要爬上崖顶,穿过山林,逃离审判者们的掌控。
这注定会是一场硬仗。
她必须有充足的体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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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来人们所熟知的《她和她》自传中,人们得知了年轻时候的弗莉亚女王曾经经历过怎样的险死还生。
足足四个月的亡命生涯、手无寸铁之力的少女硬生生闯出一条路来,走到了他们的面前,为这个世界点亮了光。
她已失了光明之力,但她依旧向所有人,传播着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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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悬崖下爬上来,到弗罗洛彻底脱离这片山林,她们足足用了一周时间。
也是在她走出来之后,弗罗洛才知道了,为什么一周前,审判者们会匆匆退去。
雅兰帝国的现任国王,因病逝世。
这对于雅兰帝国的统治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其突然的打击。
王权更迭,上层倾轧,注定了他们无法将注意力继续消耗在一个不知死活的少女身上。
哪怕这个少女,是索托伯爵最疼爱的女儿。
只看他在弗莉亚被追杀的几个月中从未出手相助就知道了,这位小姐,在索托伯爵心里的地位并不太高。
和她相比,他更爱自己。
那么,弗莉亚的存在,也就可有可无了。
外面的世界那么混乱,一个十二岁的贵族小姐,如何活得下去。
没有人把弗莉亚的下落当回事儿,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权力倾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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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莉亚也没有在意都城中的形式。
她已经远离了那里,得知父亲没有受到波及以后,那个城市中也没有她惦念的人了。
弗莉亚没敢和索托伯爵通信,悄无声息地改换了名字,来到一处边远小城落脚。
这里位于雅兰帝国的北疆,一年之中有大半时间都是黑夜,正适合她和弗罗洛修炼暗属性魔法。
在逃亡之路上,她们陆陆续续尝试了好几种孟商女士说过的辅助方法,其中最有效的就是利用环境这个小技巧。
这也是她们会选择绕一个大圈子,跑到北疆来定居的一个重要原因。
至于另一个原因……北疆其实只是一个笼统的概念,这里的气温格外寒冷,没有人能真正走到北疆的尽头。
也就是说,这里并没有虎视眈眈的别国驻军,而另外三个方向都有。
在这里生活虽然冷了些,但她们是相对安全的。
花了几天时间安顿下来,入夜,弗莉亚回到住处,打理好自己以后就坐在了床铺上,准备开始冥想。
这个时候,弗罗洛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
“为什么当初不让我来做交易?”
弗莉亚身上存在的光与暗两种属性,实际上分属弗莉亚和弗罗洛掌控。
她们离开孟氏餐馆的时候,弗莉亚就失去了对光元素的感知能力,但同时,她也可以调动一小部分的暗元素能量了。
而在此之前,她和弗罗洛都无法调动身体里的另一半能量。
弗莉亚知道弗罗洛想要问的是什么,但是她不在乎。
“光元素柔和,更容易受到大家的认可,但它杀伤力低弱,唯独对相克的暗元素能起到很大作用,很难帮助我们逃离困境。”
那个时候,她们命都要没了,那里还来得及考虑什么光明与黑暗,只要能让她们活下来,弗莉亚不在乎!
至于由于失去了光元素之体,导致她自己的实力无法提高,只能靠冥想来强大自己的精神力。
她并不觉得吃亏。
如果不是她,弗罗洛不会来到她的身体,也不会经历这一场劫难。
“再说了,人的善恶又怎么能单纯地凭借属性体质来判断?历史上照样有光明属性的巫师,自然也有不知名但紧守底线的黑暗属性魔法师。”
“弗罗洛,我相信,我们会成为后者的,对吗?”
弗莉亚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轻声说。
片刻沉默后,弗罗洛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也相信。”
其实还有一点弗莉亚没有说出口。
光明,如何让那些罪恶之人感受到被惩戒的痛苦呢?
它可不克制暗元素以外的元素,而暗元素,只要浓郁到一定程度,对什么都具有腐蚀性。
凭什么做了孽的人可以一死了之,他们应该为自己犯下的罪行赎罪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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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很难知道,被后世誉为史上第一奇女子、那个揭开了猎杀时代的黑暗、为世界送来第一抹光明的魔法师,最初的时候是如何接受了自己被人为注定的命运。
也很难知道,她们到底历经了多少的苦难,才只用了短短十年时间,就成为了当世第一。
他们只知道,当她们再一次出现在人前,以真正的身份,堂堂正正宣告她们的存在时,已经是十年后。
二十二岁的弗莉亚和弗罗洛,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魔导师,而且还是修炼速度最慢的、特殊属性中的黑暗大魔导师。
在她们之前,上一次记录的保持者,数据是三十九岁。
二十二岁的弗莉亚和弗罗洛就像是一颗突然闪现的流星,强行在夜幕中撕开了一道裂口,将光明接引到人世间。
从二十二岁到三十二岁,这十年的时间,她们辗转各地,以黑暗的身份,肃清着世间的诸多不公。
她们救下无数被污名为女巫的同胞,惩戒了数不清的人渣,所过之处人们立刻分成两个鲜明的阵营——“你是我的神!”“杀死这个异端!”
但弗莉亚和弗罗洛可是独一无二的黑暗大魔导师,除了雅兰教廷那位号称光明化身的教皇,又有谁能抗衡得了她呢?
但不够,还不够。
三十三岁那年,弗莉亚和弗罗洛终于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成立一个全新的国家!
旧的国家秩序早已腐坏,重建废墟已经成了不可能。
那么,就把旧的毁灭,秩序,自然会在毁灭中找到自己的新生!
过去的十年里,弗莉亚和弗罗洛一直奔波于各地,解救了无数的人。
其中人数最多、追随她们最为忠实的信众,当属在此之前遭受迫害最多的女性和她们一部分有良知的家属。
女巫的谣言,本就是用来打压她们的,她们也是最无力辩驳的,因为掌控权都在既得利益者身上。
弗莉亚和弗罗洛站起来解救了她们,她们自然也就成了她最忠诚的信徒。
所以当弗莉亚和弗罗洛向天下宣告,她们要建立起一个全新的国家、要肃清这荒谬的混乱秩序、要还给世界以光明时,无数曾经受惠于她的人都站了起来。
他们团结起来,占领了一个又一个横行一方的贵族庄园。
他们欢呼着,迎接新时代的到来!
即便是数百年后的史学家们在看到这段历史时,也要直呼不可思议。
因为这时的弗莉亚和弗罗洛手中没有一支军队,但天下却处处都是她的军队。
她用民心,创造出了一片新天地!
这一步,她走了三年。
弗莉亚三十五岁时,她亲爱的父亲,索托伯爵,雅兰帝国最近十余年的实际掌权人,终于把生命走到了尽头。
弗莉亚匆匆赶往雅兰帝国都城见了他最后一面,像是幼年时那样,将脑袋靠在他的肩头,聆听着他最后的心跳。
那个即便是她被认定为女巫时都在努力想办法让她活下去的父亲,那个即便是因为她承受了来自教廷巨大压力的父亲,终于还是彻底离开了她。
从此,她在世间再无亲人。
索托伯爵的葬礼结束后,已经名存实亡三年之久的雅兰帝国,正式化作历史的尘埃。
新的国度建立后,弗莉亚和弗罗洛夜以继日,陆续颁布了多个领域的法律条令。
其中,最重要、也是写在法典总则扉页上的,是她亲手写下的一句话——
“失德者立于圣光之下,难改丑恶嘴脸;守心人坠入黑暗之中,依旧眺望光明。”
一个新时代的开启、一个英明君主的莅临,几乎俘获了所有民心。
他们知道,她将会带领着这个国家,走向难以估量的辉煌。
但是,任谁也没有想到,新国度建立后的第十五年,年仅四十八岁的弗莉亚突然病逝于住所。
消息刚刚传出时,人们纷纷怒斥这个谣言荒唐得可笑。
哪怕是两岁刚刚会说话的小孩子都知道,大魔导师的寿命可是足足有五百年之久!
他们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庆幸过,自己的一生都将生活在这位仁慈、博爱的君主治下,过着家中长辈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安稳生活。
他们挚爱的君主,可是大魔导师!而且今年也不过是四十八岁!怎么可能就这样没了呢?!
王宫中的医者们也纳闷极了,因为就在前一天,他们的君主还活蹦乱跳着,颁布了一系列的政令,第无数次把执政官们弄得焦头烂额。
直到他们在她的书房中,找到了一份不知什么时候放在桌案上的信。
首席执政官缓缓打开了信封,展开其中的信纸。
【我亲爱的子民们,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不在了。】
这是一封遗书。
在场所有人心头一恸,压着悲意继续向下看去。
【请不要为了我的离开而伤心,我只是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去见证那里的美好。
也请不要为难王宫中的医者,他们并不知晓我的情况。
我生来光暗同体,虽然因为一些特殊机遇剥离了光明属性,但它对我体质的影响却是永久的。
修炼暗元素魔法将会使得我身体中属于光明的那一部分被日夜冲击,这是走出那一步时,我就已经能看到的未来。
好在,我这一生虽然不长,但做的事应当是足够多的。
我很高兴,你们中有许多人因为我而拥有了更美好的生活,更幸福的未来,这说明我这一遭没有白走。
所以,不要为我伤心,孩子们。
我只是去了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
我能感觉到,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悄悄留下这封信,是有一些事希望你们知晓。
国家的事,我大多已经安排妥当,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由我的继承人来做,我相信,她可以带着你们走向我期盼中的未来。
关于我自己,我希望,葬礼从简、墓地从简。
这封信所放置的桌子下,有一个木箱子,我的随葬品,只要箱子中的东西就足够了。
另外,请在我的墓碑上刻下弗莉亚和弗罗洛这两个名字,以纪念我从相识起就从未分开过的挚友与家人。
至于墓志铭,就用法典扉页上那句话吧。
夜已经深了,我们都该休息了。
晚安,孩子们。】
不算长的一封信,弗莉亚将自己的后事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看着这封信,王宫中的医者们懊悔不已。
他们本就有监护君主生命健康的职责,却在过去十五年中对她的情况一无所知。
但凡……但凡他们发现了,或许她还能多活几年。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首席执政官与其他人商议过后,决定将这封遗书对外公开。
弗莉亚是以说给民众们的口吻写下的这段话,想来,也是想要说给他们听的。
这封不算长的遗书在层层传播下飞跃了整个国度,惹来一片哭声。
弗莉亚逝世第七天,葬礼隆重举行。
这场葬礼并不曾铺张浪费,一尊棺椁容身、一队仪仗送葬,就连墓地,也只是选取了当初弗莉亚为那些为了重塑新秩序而牺牲的烈|士们建造的陵园。
今天,她也会葬在其中。
都城的民众们知道今天是她下葬的日子,自发地寻了各色鲜花来,拿在手中,送他们挚爱的君主最后一程。
此后数十年,烈|士陵园鲜花不曾断绝。
因为他们的君主,最爱看鲜花满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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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一缕月光钻过窗帘之间的缝隙,落到了孟商脸上,将她惊醒。
自从开店以后,因为消耗巨大、身体疲惫,她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早上没有闹钟提醒的话,她可以一觉睡到天大亮。
但是今天,孟商摸索着找到床头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三点。
距离送货时间还有足足三个小时。
昨晚睡前,孟商打开了第二个世界的后续,想要看看弗莉亚和弗罗洛后来过得怎么样。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看,就看到了三十年后。
她是在民众自发送葬至陵园时醒来的,眼睛虽然已经睁开,却仿佛依旧能看到那一张张泪流满面的脸。
孟商从没有想过,自己这一梦就看尽了她的一生。
那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在经历了起起伏伏之后,就那样无声无息地与世界做了告别。
她也算是看着她长大,哪怕是在梦中,这个时候也忍不住为之心痛。
“宿主……你还好吧?”难得的,系统收起了自己言语中的锋芒,而是发出了一声问候。
孟商闭着眼,缓了缓神。
她是沉浸在那段梦境中了,因此才对弗莉亚的突然逝世而无法接受。
但事情已经发生,孟商知道自己无法做出改变,就只能尽量收拢自身的情绪。
除了心疼弗莉亚短暂的生命和经历,孟商也是一时之间没有缓过神来,无法接受她这么快就走到了终点。
明明一天之前,她还是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
孟商在黑暗中坐了许久,才终于有了动作。
今晚这么折腾一番,她反正是睡不着了,干脆起床开灯,不打算继续躺下去。
她又找来了自己先前看过的一本书,顺着上次留下的印记往后看去,只有这样,才能分散开她纷乱的注意力。
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天,渐渐亮了。
随着不远处菜市场的开始营业,车轮转过的声音、脚步踏过的声音、鸟雀叽喳的声音,逐渐交织成一首渐渐响亮的早安曲,将整条街从睡梦中唤醒。
六点钟,顶着一双堪比国宝的黑眼圈,孟商打开了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