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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陌上桑(八) ...

  •   “薛世伯。”
      文曾桉言语亲近,行得却是臣子间的恭礼,举止端方,挑不出半分错。
      “敏顺侯知道他儿子私下来见我吗?”
      “道不同不相为谋,有些事,家父不应知。”
      两家水火不容以来,再未互通款曲,薛国公与他对上一个眼神,便将朝堂上千丝万缕串联,不禁觉着可笑:“竟是一家人奉了两方主。那么小文大人你,又当了谁的说客?”
      “天下共主,本就只有一人。”
      薛国公轻敲桌面的指尖一顿,目光紧盯着眼前的后起之秀:“何时起了这心思?”
      文曾桉答道:“楼东宴后,说起来还要感谢世伯您一语点醒了我。”
      没有人知道他当了这么多年帝王耳目,什么时候天子需要他,他便什么时候为利刃。
      对天下苍生他实际上并不在意,抓住的浮华也不过片刻须臾,滋生的恨意,才是维持他存在的根本因。
      仿佛吞下敏顺侯府,让他父亲不痛快,接回他唯一亲人便是全部的所思所念,而今还有小小角落,可以再将裂痕修补,分出一丝于那明媚颜。

      “晚辈将要说的话,兴许还是不能改变您的想法,但不吐不为快。”
      “听闻音娘刚回来时,您与玉氏论交,原想退了这门亲,话虽重,却无不透出想让玉霄岫重为虎将之意。”
      “您不想让女儿进文家,而李氏子弟不该走的走,留下的人中有才干的年岁小。再往下皆平庸之辈,翰林间不知真心者为谁,嫁女于寒门又无疑自毁门楣。”
      “放眼朝野内外,最适合音娘的竟还是海清侯府。俗人言轻易得到后便不再珍贵,他们琢磨不清,您便唬弄过去,威慑一二,以免将来音娘遭欺。”
      “此为您斥责玉霄岫之一因,其二是世人皆知海清侯府为保皇一派,您不愿插手这些纷争,就做给外人看样子,以显中立。”
      文曾桉娓娓道来,谈笑间又将话锋引向派争,他察言观色,见薛国公未因被戳中心思而露怒容,便继续坦然说道。
      “铁答丹族正值内乱,血染王庭,还不知何时会再大军压境扰我中原。虽无战但边关并不安宁,尽是匪患越道夺商队。”
      “玉霄岫必然会再出征,来日音娘嫁予他,国公府荣辱与其胜败亦牵连,到底是避不开的关系。”
      “而且……”

      文曾桉轻嗅茶香,浅斟细饮后又道:“芽似枪叶如旗,耸云木流水溢,九间朝殿翻云雨。”
      “偏又有愁眉绪,绣闼雕甍,怎三影阴内谕?”
      “你!”薛国公手紧扣着桌沿,向来平和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异色。
      “您明知女客不得议政,却在他二人鱼传尺素间,纵着音娘说这些话,薛世伯,您怎么糊涂了呀?”
      “音娘回京那天未等马夫使力,便先一步勒停惊马,仍旧不是寻常娇娇女。偏她事后装得端庄,还系帷帽遮面容,声愈柔,一时间把我骗了过去,以为她又转了性。”
      “可当秋猎日,她弯弓射箭,出尽风头,而您未责怪她一句不守规矩时,我终于品出了不对。”
      “真想不到,那五年改变的不是音娘,而是世伯您,如今您竟会软了性子,为她铺路开道。”
      言至于此,他已祭出了两步棋,薛国公自然也明了形势:“你威胁我?”
      文曾桉笑容淡去,正色道:“晚辈坦诚相待,何来威胁一说呢?”
      猫鼠游戏,实际上他也不知濮阳离企图先推倒的是哪一世家,似乎条条皆通天子想要的结局,他奉的这位主,才是最会权术算计的人。
      薛国公思忖片刻,未发一言,文曾桉清楚他已然动摇,便起身拜别,留他细思量。
      枝条打棱窗,寒风呼啸,刺骨冷钻袖袍。薛国公从愁绪中回神,为他薛氏存亡而忧思,转眼看到桌上多了一匣木盒,应是刚才未注意时文曾桉留下的。
      盒内老参,瑞草,茯苓,桂枝……具是驱寒的药材,底下还压着不少古方,有宫内御药房太医令的字迹,亦有残卷破页被重聚在一起,另抄录在集。
      “想来我国公府,必不会风吹云散。”
      此心可证。

      永元九年夏末蝉寂,盏盏篝火连烽烟,苍凉戈壁,踏马入中原。
      刀上血还在滚落,少年人锋芒毕露,笑如艳阳,从尸身上如履平地地走过,不见恐慌冤鬼,不见敬畏亡灵,使得营帐帘门处的小卒只觉齿寒。
      长鞭飞舞,荒地场的木桩上绑着一排单衣覆体皮开肉绽的兵士,辱骂声不止,开口间尽是血沫横飞:“乌奴!你这无耻小儿,大王必然不会放过你的!”
      少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反而十分满意地看着这一切。旁人再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嚼其肉,畅饮其骨血又如何,他已经历过绝望,现在只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
      “鞭子上蘸些盐水,送给我二哥的耳目心腹尝尝鲜。”话尾处停顿了片刻,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未解的难题,目光从哀嚎着的人群中一一扫过,忽然恍然大悟道:“二王子身体齐全,你们却意图让他多一耳一目一心,莫不是想让王上觉得他是个怪物。”
      众人听他胡诌,想到躺在地上已然气绝的二王子,不由悲从中来,粗野恶意带着诅咒的话皆朝着少年骂去。
      “我怎忍心让二哥受此疑光……”
      “剐了这些人的眼睛,将耳朵剁去,留着一命让来日飞洒的净雨洗涤这般污秽。”
      少年拂过胸口,目露柔情地望着天边月,眸中隐约有泪光,眨眼间刹那滚落。
      “以我阿布日达之名,为铁答丹族,丈量大昰朝疆土。”
      自今日起,舍旧名,他才是这峰峦雄伟上,永恒不落的太阳。

      南山桂,蕊攀瞧女美,细笔点唇,容仪俏烟眉。
      合二姓好,红叶盟,载鸳谱,钗横凤,一梳梳到尾。
      羡他玉案与风度,继后世,芙蓉出水。
      迎亲声还未至,薛观筃任由着喜婆簪花。闺房内很是清净,她无亲姊妹,各姨娘不应来送亲,内命妇里既为元配夫人又家宅和睦的更是少有,遂干脆一个都未请。
      落下盖头,映入眼的是南飞雁。踏上红毡毯,缓缓步移莲,这一路会由李仪象背至花轿前。
      她这场亲礼有许多不合乎规矩的地方,但她背靠国公府,何人敢指责。
      奏琴瑟,贺姻缘。
      在这鼓吹乐鸣间,李仪象看不到红纱下他音姐姐的秀丽颜,只感到凉意擦耳过,她发上流苏落到他肩,只闻得馥郁脂粉,如梦如醉,缠绵忧心畔。
      立在轿前,他本应说几句吉祥话,可那些字却不知为何扎根在他喉间。他隐约察觉到了自己的朦胧心事,只当作是不舍可敬可爱的邻家姐姐嫁人。
      他不去细想,也不敢想,明明幼年记忆早已东零西散,彼此远隔万里数年,亲昵之意不过过眼云烟,怎他心里还会有这般牵绊。
      临了他只松开手对她低声道:“平安喜乐。”
      不祝你夫妻白发相守,仅仅盼你一人如意顺遂。
      “音姐姐,该上轿了。”

      一射天,二射地,三射花轿门。
      海清侯府内帝王亲临上座,薛国公与玉老夫人分座两侧,看那意气风发玉面郎携那千娇百媚新嫁娘,陈盟愿,许长远。
      “遥想芳容,晓霞难眠,以盼卿颜。忆昔日恩深义重,从今后结同心,青山不烂,唯见白头,不悔情独钟。”

      一拜天地,二拜堂上君老,三拜……
      “将军!边关急报!”

  •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就不能让我拜完堂吗?
    玉霄岫,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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