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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药(十二) ...

  •   许多人不理解她的恨与坚持,便常常道她固执。
      亡国之仇,形同灭门。太过惨烈的代价逼着少女成长,至死也未迎来长夜将明。

      那一年,那一天,开始了朝晖的劫难。
      商曲内宫自定国后便再不鸣丧钟,唯一响彻国都之际,即为国破家亡之时。商曲一降,举国而降,满城的丧音为朝晖而唱。
      纳可兰军队势如破竹,黑夜里的野鬼如嗜血的猛兽厮杀着生灵,王室尚且保不住自身,更别提护着臣民。商曲,已是朝晖的弃子。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战争是破坏与杀戮,也是上位者的游戏,成千上万的死难者以鲜血浇灌着大地,平原长出断头花。应萤捂着小颂的嘴藏在鲜花遍野,亦尸横遍野的山岗,风吹过是生命的消逝、大地的叹息。
      她不能回家。她知道她已经没有家了。
      她也不能逃。她知道逃不了。
      她只能一直藏着、等着,等着王室的救援,等着父亲的胜利,即使她心底里早已有个声音在说着不可能。
      十五岁的应萤是无助的,她隔着芜芜草木眼见的是杀人的兵器、过路的敌军、如同草芥的人命,那是真正的诛戮。他们心知肚明这场战争的胜败,便不急不慢地放下利器,用着最原始的刀枪,不应求饶的哀嚎,凌迟般的虐杀。
      应萤遮住应颂的眼睛,自己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铭记着远处的一切。
      她本看不到的,这里是山脉的深处,是孤山,是远离人世尘烟的净地,如今却成了逃亡的居所。从前偶有人来,今日也只是三两个避兵流民迷路至此,他们本也是该活着的,可命运总是会开一个巨大的玩笑,于是死亡成了他们的归宿。
      一个日夜后,大地恢复了宁静。
      她的运气好一些。
      可这是她的幸,还是她的不幸?
      少年问道:“阿姊,鬼走了吗?”
      而那少女答道:“鬼永远都不会走了。”
      希望与朝晖擦肩而过,光明也与商曲隔绝,终是以两千年的文明覆灭,换了纳可兰的通天路。
      因他们的罪行使那地永远荒凉。

      藏起来,将生命之息安葬,朝晖将在未来某一日重现曙光。
      我的孩子,天的彼岸有故都的花香,请跟我来,请跟我来……

      应萤猛然在寒夜里惊醒,烟雨朦胧,她走到雨幕中,跟着朝晖一起生了场大病。
      没有国,没有家,没有人能救朝晖。
      牺牲一个商曲,就可以征服整个朝晖,甚至是,奴役每个朝晖臣民。
      朝晖病了。
      她好像也病了。
      死,是她最好的故事结局,所有压抑在心中的爱恨都会随之消散,只要死了,她就解脱了。
      于是少女脸上是决绝的神色,她默默地流着泪,不发出一点声音。
      请跟我来……见天国的花……见过去的家……
      “阿姊!”
      “别离开我。”
      “我怕。”
      小小的少年冲到雨幕中,放软声音楚楚可怜地说着——我怕。
      她看不到这样平凡的他也罢,感受不到这颗爱她的心也罢,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化为他的梦幻泡影,他不能没有她。爱是自私的温床,他选择用亲情的枷锁囚着望飞的鹤鸟。
      他不愿他与她的以后,只剩下他的想念。
      别离开我,别抛弃我……他期许着。

      一份情,一份需要,一份依赖的爱,让应萤怀着恨遗留人世。
      八年一晃而过,再抬起头时,已是今日见旧人。
      应萤微昂着头看向兰斯,千言万语化作一个字:“不。”
      无论是坚定不移的以前,还是稍有动摇的现在,她都有着不变的执念——不为这个罪孽深重的帝国起舞。
      纳可兰是有罪的。
      他们都是朝晖的罪人。
      这是他们不想承认的既成事实。

      兰斯确实不懂应萤的坚持,毕竟权势富贵造成了他一定的傲慢,轻视他人是骨子里的劣性化外实质的表现,他不需要像彻温大殿那样利用伪善的外表来拉取选票,于是虚假的善良更难以维持,更别说什么,与玩具共情。
      没错,玩具。
      她不过是他在那场狩猎游戏中获得的战利品。
      相较于瑞西亚的“将为王而战”,兰斯却是直白地贯彻了远征计划的本质,甚至是连对朝晖贵族的捧杀手段都是由兰斯提出并制定方案的。
      许多王长子不能讲的话,不能放在明面上做的事,都会由兰斯代劳。他与瑞西亚,一个为谋,一个为勇,再加上永生神庙的信仰支持,彻温大殿的王位将会无坚不摧。
      如果能锦上添花,便更好了。
      兰斯笑得良善,默默将他的小玩具暂时放在了贵客的位置。用什么折去鸟儿的羽翼才好?他想应是断其傲骨,毁其信仰,灭其希望。
      名利场,权势之下,谁也逃不掉。

      普通的日暮流云,清风也如旧。
      王长子坐在至高无上的宝座上,望着斜阳将垂。
      纳可兰帝国的王宫建造在诺一瓦湖之间,三边临水环绕,命名为“碧虚宫”,意为青天绿水之所。王,坐在王座上,可以从这里看到重重白玉台阶,台阶的尽头是宫门,宫门外便是朝拜大殿,大殿遥遥处过宫室高墙,远可见神庙。
      只此一眼,江山尽数映眼底。
      夕阳照在臣民身上,撒下暖色的霞光,衬着白玉耀如晨辉。真正的王走向权利中心,站在王座下,仰视着他大逆不道的儿子。
      小时候,这孩子便是一副小大人作派,他第一次走进碧虚宫时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忐忑被很好地藏起,仍能平静地向高高在上的君王问道:“父亲,我也会是碧虚宫的主人吗?”
      渐渐长大后,父亲问着儿子将来想成为怎样的人,那少年说着——我想成为,被后世记住的人。
      而现在,已是他这个父亲,又或者说是自明日起的上任君王驻足仰望。
      他优秀的孩子合该坐在那个位置,风光无限,八方来贺。

      “很抱歉父亲。”
      “我更想早日成王。”
      彻温说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他们的罪行使那地永远荒凉”原为“因他们的罪孽使那地永远荒凉”
    出自《耶利米书》「七十年满了以后,我必刑罚巴比伦王和那国民,并迦勒底人之地,因他们的罪孽使那地永远荒凉。这是耶和华说的。」
    本意是指耶和华神对巴比伦掳掠犹太人的审判,用在文中其实并不符合,毕竟朝晖之祸属于无妄之灾,但字面意思和当时场景很贴,我想到后就化用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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