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药(十) ...
-
应萤想起母亲曾对她说过的话——得到男人的爱容易,得到他的敬重却很难。
然而兰斯对她一无爱意,二无尊敬,三无怜悯,他只把她当成一个逗趣的玩意儿。
他喜欢她。
因为她很美,如果可以,他更想把她制成标本,封在画框里,锁在他眼中。他每每用深情的眼看着她的时候,不像是在看一个生命,而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一个完美切合了“美学”这个词语的死物。
人们通常只会对自己所不了解的事物觉得新奇,但他对她的热情在这八年间,半点都不减。
对于兰斯八年如一日的狂热,神云空也很无奈。
昨天起就情绪高昂的兰斯少爷一大早就将神云空从永生神庙里“请”了出来,全然不记得可怜的好友刚举行完千里朝圣,已经许多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若说彻温与瑞西亚在一起是王与骑士,那兰斯与神云空在一起可能就是没头脑和不高兴。
不过神云空经常冷着脸,也很少有人能看出他的情绪。
与兰斯相反,比起应萤,神云空更想见到的是应颂。
他身上有他想要探究的谜,他与他是同类。
——身在红尘,无有归属感。
漠视离别,漠视生死,生命的终结不能换来他们的一丝怜悯,家国的荣耀也不曾使他们引以为傲,纵然王权至上他们也仅是尊重而非向往。
以前的朝晖很好,现在的纳可兰也很好,然而值得他们在乎的人寥寥无几,少到让他们时常感到孤独,却又因为太少,便也习惯了孤独。
“I do not ask thee into the house.Come into my infinite loneliness,my lover.”
纳可兰曾有一段时间,无端掀起了文学旧潮,在文字中,总会有人读懂你的哀伤。神云空也不例外地探索着这个未知的世界,那里有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和破败郊区的月亮。
他的生活极致富裕,他的灵魂无比贫瘠,他在人世沉沦,却在诗中飞翔。
他与孤月共舞,他似蜉蝣微小,恍惚间他意识到——原来他一无所有,只剩生命。
“我的爱人,我不奢求你走进我的屋,请走进我无尽的孤独。”——《飞鸟集》
神云空的孤独无人知,更无人走进;而应颂的孤独正是因为有人爱怜,所以更显孤独。
神云空虚长应颂几岁,很久以前他跟随父亲前往商曲内宫宣扬福音时,就曾见过年幼的应颂。同样的,也见过应萤。
那时的她,是一只鹤,是一捧雪,既清冷又温柔,让人不自觉地想成为被她放进心里的人。
那时的她,眼中还没有怨念与哀伤,单单只是站在那里,就像海上抓也抓不住的风,虚幻到注定漂泊的影。
只有巨大的仇恨能将她留下。
只有折去羽翼,打造囚笼才能困住她。
他怔怔地站着,遥遥望着她身影,置身其中恍有壁垒相隔,他能看见她,但不能看清她。这样的女孩,拥有着一种缺失的美,将来该是怎样的人才能使她身着凤冠霞帔,或是披上洁白婚纱?
他这样想着,忽然又觉得,她不会属于谁。她会有在乎的人,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那些伤害她的举动,只会令她伴随着万物的悲痛、大地的低吟向死而生。
奇怪。
他见她的第一面,就好像已经看透了她。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世人皆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是为什么,他看不透应颂?
神云空能感受到应颂与他是同类人,罔顾生死,实不敬畏生命。他能看得出,应颂的悲欢与痴缠,全系应萤一人,想要威胁应颂,只需以软肋迫之,他最在乎的永远只有她。
但似乎对应萤而言,无论何时何地,她眼中总有比应颂更重要的存在。所以他懂得了孤独,也因为她的偶尔珍重,而更加孤独。
他不说,她不知。
康德的墓志铭上刻言——有两样东西,越是经常而持久地对它们进行反复思考,它们就越是使心灵充满常新而日益增长的惊赞和敬畏:我头上的星空和我心中的道德法则。
外乎者如璀璨星穹,内在者犹道德律令。正是理性使人能区别于禽兽。作为旁观者的神云空明白,有些人伦道德永不能跨过。那应颂,你也是如我一般明白,才不去表达这份感情吗?
懂得爱,故而不敢爱。
懂得珍惜,故而不愿伤害。
可是到底何为情?何为正确的爱呢?
一年又一年,神云空一直在为之困惑。
后来的神云空逐渐找到了问题的答案,但名为“应颂”的谜他还是没有解开。
为什么我一见到你就有灵魂上的共鸣?
就像,一个人有两个我。
神云空忽然笑了,这笑似乎并未带着什么特殊意味,偏偏宛若昙花一现,惊艳了看客的眼。
千里朝圣的最后一日,他跪坐高台潸然泪下。那疯狂滋长数年,却也克制数年的猜想乍然撕开了昏暗的长夜,照进了一两缕不属于这个黑夜的微光。
欺世瞒人都易,惟有此心难昧。倘若天意诪张为幻,是否能骗得此心一世不明?
神云空不知道。
但他想问问天。
五蕴皆空是为佛修行之最高境,他陷于红尘,识得众生皆惘,以根身悟苦,试问本心二十又一年,苦乐喜悲皆曾受,辨得有情胜无情,方觉欲贪之难断。
他一不痴迷于□□,二不困于贪爱,三不拥有执念。似乎从他出生到现在的这二十六年,都只是在看众生。
他在众生的求、盼、爱、不舍中悟道,却又不断产生疑惑。
知爱之人常有苦,难以挣脱。无论父母亲友,还是恋人仇敌,甚至是仅仅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皆为爱恨痛苦。
神云空告诉自己,无爱亦无痛。他是无欲无求的看客,永不会有情有意。
但这样的他,却与应颂有着灵魂共鸣。
作者有话要说: 神云空与应颂,一个人,两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