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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药(一) ...

  •   “阿姊,你在想什么?”
      少女静静地看着最后一片花瓣掉落,芽成花为生,花凋零为死,风拂大地草色又浓,花木芜芜,再见一春。四季生息不断,芳菲如此,人亦如此。
      想到此处,少女轻蹙的眉头微微绽开,常年冷若冰霜的脸唯有对着家人时才会有一两分笑意,她俯下身,将那个身高只到她腰腹的小小少年拥到怀中。
      “小颂,你要记住,倘若有一日阿姊不再伴你身侧,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你要替阿姊等着,看着,迎来朝晖再现光明的那一天!”
      荒芜的战后废墟上两个受伤的小兽相互舔舐着伤口,带着他们的国恨家仇一步又一步地走向黑暗。

      倘若世失其序,那规则会由谁来制定?
      命运有时如此不公,强者坐拥一切,弱者命如草芥。
      可这,就是厄多二十八星的规则。

      厄多星历一千八百三十五年夏,暑风和,昼温夜冷,南北星温度逆转,厄多第十九星纳可兰帝国白日霜降,树挂雪银子,人人着冬衣。
      应萤是极少笑的,此时更是肃容以待,比厄多骤变的天气还要显得冷然。她俯屈身体向着病卧床榻的男子深深鞠了一躬,紧跟在她身后的少年也学着她动作。姐弟俩一前一后像一个身体里分出来的两个灵魂,相似且不同,难舍又难分。
      病床上的男子年近半百,浓眉宽肩,带着古时候大侠般气盖山河的英雄气概,年轻时被上一辈的人调侃为“天生的衣架子”,曾与战死边疆的应家家主同为朝晖之光。
      可惜如今战友逝去,家国已不再。
      沈应知的“应”,是应家的“应”。是应家,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作为回报,他竭尽此生也愿护着应萤与应颂。
      病卧床榻的男子多般憔悴,他受了姐弟俩的躬礼,想开些玩笑话来缓解病房内压抑的氛围,可一开口便又开始咳血。应萤忙上前取了帕子替他擦拭,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饱经风霜却仍深邃明亮的眼,似水柔情却又淡漠无波的目,隔着年龄与时光,望见了一代又一代生命的延续。
      两条注定交织的线,仅仅相交了一瞬间,便又要走向分叉的路口。偏一点,移一点,就会重合;早一点,晚一点,都能遇见。然而有些人有些事,已成定局。
      应萤垂下眼眸,蓦然说道:“自上次与世伯相见已过了八年,伏在世伯膝头痛哭的记忆仿佛就在昨日。”
      听到此话的沈应知不由也有些感慨,当年那个万千繁华中安静出尘的少女,已从谪仙人的诗长成了孤冷的冰花,风雪而成,玉颜尤清,眼中的仇恨如同脚腕上愈合的伤口,被深藏在了他人难以窥视的地方。

      姐弟俩探病送的礼,是应颂画的向阳花。心若向阳花自开,逐光逐爱。
      沈应知看向一直守在应萤身后,一声不出的应颂。少年脸上浅浅的笑容像易散的烟雾,虚假而不真实,他比他更像一个病入膏肓的患者,仿佛行将就木,人已近终了。
      应家的姐弟俩,一个擅舞,一个擅画。
      朝晖历史上最负盛名的书画流派是山水一派,而山水派的第一人,是韩珠韩大家。诗中有画,画中有清风明月。
      从幼年起,应颂就被要求着学当韩珠。
      应家的家主坐稳朝晖第二把交椅,却教自己的子女不爱权势,不近名利,不从政,不从军,不从商,只恋阳春白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应萤和应颂,确实也被养成了那般的人。
      泼天富贵下长成的,一个是海上孤影,一个是空山烟雨。
      但应颂的诗作道不出春倦,画笔绘不似风来。他的父亲请了无数名家来教他画倩莺寄语,可应颂仿佛没有绘画天赋般,挥不动那笔墨。
      白纸染上的是肉身傀儡,充斥着他古怪又无序的灵魂。
      一个青苹果,还未完全长成便开始腐烂,无论外表多么鲜美,也掩盖不了早已腐坏的内里。
      这就是应颂带给沈应知的感觉。
      他在战后的废墟中第一次见到应颂时,就有了这样的感觉。

      朝晖为君主立宪制,应家,是朝晖王室的忠仆,应萤与应颂,是名将之后。从纳可兰远征计划攻陷朝晖的那一天起,一切辉煌都已不在,心无所依,家无所栖,实在可怜。
      沈应知出身朝晖,得应家青眼相看,后随军外交第三星云,久驻此地,未闻战事,待归来时只看到了已成废墟的朝晖。
      可朝晖的臣民,一日为朝晖的臣,便一世奉朝晖为主。腐朽的王朝需推翻,跟不上时代的文明应摒弃,纵使星河变迁可至天下同,但刻在每个人骨子里,已然延续了千百年的朝晖文明仍在说着“为君为臣”。信奉者不在二三,就连冷心冷情的应萤之流也觉得——朝晖是她的家。兴复朝晖,当为其任。
      纳可兰和朝晖,不能简单地用侵略者和被侵略者的关系来形容。纳可兰之过,从不在侵占朝晖。
      朝晖文明共辉煌两千一百七十四年,后期衰败,国将不国,改制换政权实为必然。但纳可兰,凭什么认为朝晖不再有贤主?凭什么觉得朝晖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又凭什么,来当朝晖的救赎!
      纳可兰远征计划的第一支旗,扬的是“肃国体”的口号,朝晖人民本誓与朝晖荣誉与共,但纳可兰的一条条清侧令,相当于将光鲜表象下的腐朽朝晖扔在了民众的脸上,毁了他们千百年来的信仰。
      朝晖,怎么可能不恨纳可兰?

      可忠君忠国的沈应知,却有着一个舍旧姓,忠于纳可兰的逆子。相鼠有皮,人而无仪,焉能如此?
      想到此处沈应知又是一阵轻咳,一向挺拔如韧竹的脊梁痛苦地弯折了起来。知子莫若父,沈沉翘,怕是真的叛了朝晖,怕是真的,将朝晖遗忘。
      光复一个文明谈何容易,但若是连自己的来处都能舍弃,那谈何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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