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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番外8:第一世界线 ...

  •   陆天阙只瞥到了一角清辉,而后,目光都在违抗萧雨歇的命令。他清醒地看着对方,肩颈相靠、又重重吻下。心事被洞察又怎样?没有回头路,遮羞布就是多余。

      在动情之前,萧雨歇却垂下了头,拾起一根稻草,弯起,将陆天阙的手臂束住。他说:“我亲自来看守你。”

      守卫消失,牢门大开,萧雨歇走出了这里,好像根本不怕人趁机逃出去。

      他当然不怕,因为他从陆天阙的口中,尝到了药的苦味,想必是毒。对方想杀自己,他也正愁没有人能夺走他的命,故而他才如此投入这场与死亡的深吻。

      曾有很多人扬言要杀了他,他既然求死,也便任由他人来杀,结果不管怎样血肉模糊地倒地,却依然能够站起。这些人灭不了他,他的体内亦有一种力量,想抹去寻死的念头,他变得愈加混沌,失去任人宰割的耐心。没有能力杀他的人,他不再奉陪。

      可这人是他的师父,应该比其他人更清楚他的弱点,说不定这次真的可以不再醒来。

      陆天阙坐在墙边,毫不掩饰地凝视着他,萧雨歇瞪他一眼,他笑了笑,侧过头闭上眼睛。萧雨歇的心脏如夜遇骤雨的竹林,他等了很久雨停,才又走到陆天阙面前,坐了下来。

      他心想,心脏搏动的感觉如同毒发,发作却又没死,是药的剂量不够。陆天阙的周身都萦有那股特殊的淡淡药味,他俯身凑近去闻,又想服毒。

      陆天阙在此时睁开眼睛,断开枯草,按住萧雨歇的腰背,抱到自己身上。

      萧雨歇想砍掉他的手,却因唇齿间的斗争无暇分心。他讨厌被攻占,不愿落于下风,故而支起一条腿,半跪,比陆天阙高出一截,居高临下地低着头,与对方交换呼吸。

      风竹敲秋,千叶万声。

      预想中的死亡迟迟不来,天渐渐亮了起来,阳光将他淹没,萧雨歇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有些麻木,目光僵直,他突然问道:“你以前都教过我什么?”

      陆天阙教的修炼之法已被舍弃,讲的尊师重道也成空谈,他似乎教过很多,造就萧雨歇的,反而是一些他没有教的东西。他说:“我没有教你应该不自欺、不欺人,没有教你应该正视内心,无畏表达。没有教你,好人也并非完美无缺,毫无过错,真实即便粗陋也无需掩饰。”

      萧雨歇说:“我满口谎言,自欺欺人,懦弱,不敢正视自己,耻于表达,浑身缺陷却曾经妄想在你面前当个好人,是吗?”

      陆天阙否认:“不,但你思虑太重,总是独自承担,这样太累了,萧雨歇,有些事情并不是说出口天就会塌下来。”

      “天永远也塌不下来,陆天阙,”萧雨歇说,“因为人微不足道,因为我微不足道。”

      “是,人人都如草芥。”

      “谢谢你来给我上这一课。”

      “可你是我草芥般的人生中,最重要的。”

      萧雨歇轻笑起来,说:“是吗?这话倒是很少听闻。”

      至少是萧雨歇记忆中唯一一次听到。

      看起来,还魂之草似乎并无太大作用,萧雨歇依然没有变回以前的样子。但在对话中,他却叫出了陆天阙的名字——那个他本应记不起来的名字。

      在萧雨歇离开之后,陆天阙坐在牢中,没有离开。邪魔之气一旦在他体内积聚,就开始攻击他的经脉,摧毁他的道行,他大发作了一次,呕血到失去神志,醒来时连束发的簪都不知掉到何处,头发散了下来,凌乱不堪。这股气息不给任何修仙者活路,即便萧雨歇不对他动手,他在这里都活不了太久。

      他待不久,所以希望能带着萧雨歇离开。

      直至长日耗尽,都无人来,陆天阙勉力爬起,用最后一点灵气止住血,走出了这里,去找萧雨歇。

      萧雨歇独自站在回廊里,在看夕阳。

      陆天阙在一旁看去,想到了那个把他扔进牢里的人说的话:“他挺喜欢你的……因为他很认真地在看你,好像在看落日一样。”

      落日熔金,萧雨歇看着金色流淌的认真神情,与晨曦天差地别,原来萧雨歇是这样望着他的,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跟我走吧,萧雨歇。”他突兀地提出了邀请。

      萧雨歇看着他,只说:“你头发散下来,很漂亮。”

      陆天阙说:“我想带你回羽涅谷。”

      “就在这里把我杀掉,”萧雨歇说,“我对你寄予厚望。”

      陆天阙顿了一顿,走到他的面前,谈及陈七以及他的先辈,告知他的过往。萧雨歇说:“她是一个好人,我不是。”

      相顾无言,不欢而散。陆天阙离开幽冥古界,灵气缓缓灌入丹田,他在外面坐着休养了一阵,又毫不犹豫地起身回去,只因一滴雨落在了他的脸上。

      大雨倾盆,雷电交加,萧雨歇在小重境中说过他害怕。

      此处妖鬼混杂,却与前日表现迥异,纷纷绕开陆天阙,不敢近身。陆天阙到处找人,直到灵光一现,返回地牢,对方果然在这儿。萧雨歇静静地听着雨声,在闪电中看着他归来的样子,扬起嘴角。

      根本不怕,何曾惧之?

      闪光照亮牢房,又沉于黑暗,陆天阙走过去,拔出剑,抵在了萧雨歇的脖子上,他说:“你不是萧雨歇,把他还给我。”

      萧雨歇反手握住剑刃,扬起脖颈,更用力地压向自己,动脉破裂、血喷溅而出,割向喉管,几乎没入一半。陆天阙不忍,立即收剑,剑被抛出那一刻,萧雨歇摇摇欲坠的脑袋往下一垂、复归原位,血水还未淌出多少,伤口就已愈合。

      陆天阙伸手去碰他的伤口,只碰到完好的皮肤和血,他揩去,按住萧雨歇被血浸透的衣服,用灵力清理干净。

      他问:“你不是说我不是你的徒弟吗?这样是做什么?”

      陆天阙说:“你就是我的徒弟。”

      “你忘记了,当然就不会怕。”陆天阙满手是血,可至少萧雨歇身上已经干干净净,“对不起,我没有想起来。”

      人天生无畏,恐惧是后天形成。萧雨歇曾经的畏惧与掩饰,皆来自痛苦。未曾体会过被爱与坚定选择,怎么可能拥有被谅解与信任的自信。这不是教育的缺失,是爱与安全感的巨大缺憾。

      雨声渐停,陆天阙封上木窗,止寒风灌入,而后捏住萧雨歇冷得吓人的指尖,慢慢向前,直到把整只手都握住。他的灵力又如决堤的浪潮,被推出体外,他煎熬无比,将萧雨歇恢复了体温的手缓缓放下,又穿过手臂,把人搂住。

      造成他灵气流失、鲜血横流的罪魁祸首就是萧雨歇,远离才是上上策。可他的下下之策让萧雨歇将身上的魔气默默敛去,贴在他耳边问道:“陆天阙,你不会喜欢我吧?”

      热切地渴求着靠近,对拥抱与吻的着迷,浴血也无法逃离的困境,都与情字相关,可又与师徒关系相悖,实属不应发生,也无法宣之于口。

      可陆天阙说:“嗯。”

      幽冥古界外刮起狂风,瓦砾与碎叶在风中回旋,萧雨歇的力量使得外面起了这么大的动静,他本人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才用右手按住陆天阙环抱他的手臂,往后一拉,使两人贴得更近。

      还魂草的苦味好浓,萧雨歇被悸动围绕之时,没由来地垂落一滴泪。

      幽冥古界撤去魔气的屏障不过几日,就陆续有修仙门派来扰,禀告给萧雨歇后,他也未出去迎战,只在门口设下死阵。手下的妖魔不敢违抗他的指令,后来索性就不报了。

      谁看不出来他一门心思都扑在了他的‘师尊’上?

      修仙时听命于师尊,尚是情理之中,入魔后对修仙者杀伐殆尽,怎么还将其奉为座上宾?恐是……

      “副统领,又有修仙门派杀过来了!”有鬼魂慌忙向殿前的副统领禀报。

      殿前之人背手而立,不慌不忙地说:“有统领设的死阵,他们又闯不进来。不是说以后都不需要上报了么?”

      “是丘生门的人。”

      “丘生门?”他挥了挥手,让鬼魂自行散去,轻声道,“那是得告知他了。”

      果然,萧雨歇听闻门派后,不再无动于衷,顷刻出现在了幽冥古界之外。

      面前只有一位领头者和三名弟子,不是什么大阵仗,萧雨歇默默等着对方开口。

      黎云隐还未发声,齐林就抢先厉声道:“萧霁,把陆长老交出来!”

      萧雨歇说:“为什么?他自愿留在这里的。”

      “张口胡说,他有什么理由留在这儿?”

      “他喜欢我。”

      此话一出,四人皆惊。站在一旁的徐闻志直接瞪大双眼,神情复杂地看着他。齐林拔剑挑衅、羞辱谩骂他不知羞耻。秦月见瞪他一眼,他才消停。

      徐闻志慢慢缓过神来,说道:“萧师弟,你怕是把关爱误当为情爱了吧。师尊一向将门下弟子视为己出,尽心竭力。我相信他是自愿来此,愿救你出污泥之坑,因为当我落于鬼翱洞中时,他跳下也毫不犹豫,但……”

      萧雨歇问:“什么鬼翱洞?”

      徐闻志说:“万鬼穿体之深渊,无望之绝境,比幽冥古界还要险上半分。他为了救我,半生修为皆废,否则怕是不会被你困在这里。”

      萧雨歇听后,喉结轻动,强调:“我说过,他留在这里,是因为喜欢我。”

      徐闻志紧皱眉头,齐林破口大骂:“萧霁,你杀我门派那么多人,还要毁陆长老清誉,简直恶心至极。”

      他扔下一块玉牌,含泪对萧雨歇吼道:“你入魔之路,以掌门的鲜血为祭。掌门对你还不够好吗?他放下芥蒂准你入门,赐你腰牌,叮嘱方长老让你广学门派知识。你出去游历几十年,年年点长明灯,都不会忘了你那一盏。你萧霁两个字,现在都还挂在我门派弟子录上!”

      萧雨歇捡起玉牌,目光落在了霁字上,又颤着,与齐林对视。秦月见在此时出声:“你杀了我门派百余人,你对他们都有恨吗?他们欺辱过你吗?是你心魔产生的原因吗?是不可原谅之人吗?”

      黎云隐说:“萧雨歇,丘生门倘若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大可以寻仇,可是……你的血海深仇,并非我门派引起,你的师父更是无辜。丘生门现下已经凋敝至此,我不会容忍任何人再落入你的手中。”

      话说完,黎云隐挥剑而出。秦月见与齐林也随即跟上,只剩徐闻志失神地站在原地,看着萧雨歇被一剑刺中。

      传闻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幽冥古界新任统领,满脸泪水地站在那里,任人宰割。大乘期的灵力就是金光利刃,是即将登仙、无可比拟的至纯力量,几乎可将萧雨歇撕成碎片。然而他好像毫不费力地杀死过几个大乘期的修士,怎么回事……他想起了一些画面,是他入魔时,几人冲上来的画面,那些人好像不想要他的命,只是想要控制住他而已。

      那是丘生门的掌门以及长老,对门下弟子的手下留情。

      后来……

      萧雨歇趴伏在地,大声哭嚎。

      后来,那些人,都没能敌过他一招。几人倒下,后面的众多弟子也倒了一片。是的,他有能力将这些人制伏,可真的有必要杀了他们吗?他们欺辱过自己吗?他们是自己的心魔吗?都不是。

      那种滔天的仇恨,来源于他心脏的剧痛,可是他想不起来,为什么会恨。屠杀毫无理由,他杀掉的,是不该杀的人,是举目无亲时,最似他亲人的一些人。

      他在痛哭时被黎云隐一剑斩首,尸首异处,身体倒挂在树木之上,滚入草丛的脑袋却还在哭泣。齐林双手持剑,想往下捅穿他的双目。秦月见把住他的肩,说:“救陆长老要紧。”

      几人赶到杀阵前,徐闻志来到萧雨歇的面前,喃喃道:“你是说真的吗?他喜欢你,你也……不可能等我了。”

      “徐师弟,不要再……”秦月见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唤他,想让他一起解杀阵。回首之际,黎云隐和齐林已失了半条命。

      他们根本解不开萧雨歇布下的阵。

      那么,他们更不是萧雨歇本人的对手。他们赢得如此轻松,是因为萧雨歇自始至终都没有对他们下手。

      幽冥古界的副统领在阵后,讥讽道:“统领都说了,陆天阙是自愿留在这里的,这不是谎言。你们即便不硬闯,说不定也能进来。发大婚请帖的时候,我一定送到丘生门。”

      这人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统领已成一具尸体,化为黑鹰,趾高气昂地挥翅赶人。

      萧雨歇的身体淌着血,滴到地上,血线不断,丝丝缕缕,去找寻头颅。

      副统领再度化为人形之际,萧雨歇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他刚想低头问好,一个巴掌就挥了下来,打得他脸颊凹陷。

      “统领……”

      “管好你的嘴。”

      那一晚,陆天阙未等来日日都执灯来见他的、眼睛愈发明亮的萧雨歇,找见的,只有浑身是血、躺在王座上的统领。

      衣衫破烂,血腥气扑面而来,在黑暗中尚且可怖,凑近看更加惊心,何止是身上、手上,连脸都大半被血所污,鼻梁和眼帘都有血溅洒的痕迹,更别提嘴周围那厚厚的血层。

      陆天阙问他:“怎么了?”

      萧雨歇不语。

      他用袖子擦拭,手腕却被萧雨歇捉住,握着他的那只手,像在血中泡过一样通红。

      “擦不干净的。”萧雨歇想问对方,他素来爱干净,会嫌血脏吗?

      他没问,他把手移到自己的手臂上,一掰,生生碎掉,抛远。

      他嫌自己手脏。

      泪水在眼眶不停聚积,他用法术使它们倒流,流入体内,面上只有猩红遍布。

      陆天阙简直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他迅速转身,朝断手跑去,捡起来又推入萧雨歇袖中,紧张得手都在颤:“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丘生门的人来找我,想要回你,我没给。”

      “我是你的。”陆天阙死死地按住断肢,恳切地说。

      “我还想起了一些事,”萧雨歇说,“陆天阙……杀了我吧。”

      “……”陆天阙痛苦地俯下头去。他如愿看到了有着清醒迹象的萧雨歇,也终于意识到,这样的萧雨歇再无生路。他引灵力为泉,抱起萧雨歇,放入温热的水中,脱下衣裳,洗去污血,连指缝都细细去搓,他固执地说:“擦得干净的。”

      萧雨歇轻轻去碰他的嘴唇,在吻中,又尝到了药味,于是闭上眼睛,将苦咽下,偏过了头。

      这个人可以杀了他,他无比确信。

      但这个人,却想尽办法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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