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森林！去森林！》虎半莲

1、第 1 章

　　扑啦一声，土土奋力从雪堆里拱了出来。
　　站在一尘不染的雪地上，迎着冬季艳红的朝阳，它抖擞抖擞皮毛。

　　雪沫被它抖散，飘进了它脚边陷在雪堆里的窝棚里。棚里的大黑狗哼了一声。
　　土土立刻注意到了，它总是如此细心地注意到身边事物的反应。它向大黑狗投去歉意的眼神，又跳进窝棚，把窝棚出入口的雪推出一条通道，冲着大黑狗说：“阿默，我走了。”

　　大黑狗阿默懒得回答，在破旧的棉絮上盘成了一盘。
　　土土甩开黄色的宽厚的四只爪子，在被朝阳染成了淡粉色的雪地里踩出一行梅花，越行越远。

　　爪子踩着雪地的扑朔扑朔声渐渐的消失了。
　　半晌，盘成一团的阿默耳朵不安地动了动。最近打狗队在城西活动，西区的野狗们都跑到东区来了。无可阻挡的，新一轮的野狗群合并、重选首领、争夺地盘也跟着西区野狗们到来了，外面着实乱得很。东区的老狗们都知道土土是欺负不得的，可是西区新来的小崽子们难免有几个不长眼的。

　　阿默觉得，尽管土土长得很高大很强壮，，可是论起打架，一点都不在行。
　　比它差远了。
　　毕竟不像它一样，生下来就是流浪狗，不打架就活不下去嘛。

　　阿默从窝棚里钻了出来，在雪地上伸伸懒腰。它比土土还要大上一圈，是整个东区最大最强壮的野狗，黑色的皮毛油光水滑，也伤痕纵横，脸上也有一道。这道当初差点毁了它一只眼睛，现在只是微微皱缩着，一个巨大而难看的伤疤。

　　阿默倒是完全不介意，毕竟流浪狗从来都不会像土土那样注重自己的形象，总是把自己舔得干干净净。
　　流浪狗只要强壮就行了。
　　保护自己的食物不被别的狗抢，还有抢别的狗的食物。

　　阿默根本不需要循着土土的体味找到它，甚至连跟随着土土留下的两行梅花脚印也不用。闭着眼睛，它都能找到土土。
　　跟土土一起生活了一千多个日落，它当然知道土土在什么地方。每过十个日落，土土总要到那里什么也不干，呆上一个白天。
　　那是土土被遗弃的地方。

　　一千多个日落之前，阿默在那个地方看见了土土。
　　那个时候阿默还没有现在这样高大强壮，而土土已经步入了成年狗的年纪了。在自己小小的地盘上见到了陌生的狗，虽然阿默有些恼怒，但是看着土土的体型它自然明白前去挑衅十分的不明智。

　　它只是警惕地趴得远远的，看着被栓在路灯旁的土土。
　　看了很久，觉得有些无聊，又觉得土土对它没有威胁，打了个呵欠就回窝睡觉了。

　　出乎阿默的意料的是，第二天它在那个地方看见土土居然仍然端端正正地坐在原处。
　　到了第三天看见土土还是端坐在那里，阿默便明白了，土土是被遗弃了。
　　流浪狗里很多很多都是被遗弃的，阿默的妈妈也是，像阿默这样真正生来就是流浪狗的反而很少。因为条件艰苦，小狗很难养活的。
　　阿默远远的，挺同情地看着土土。

　　阿默叼着一个肮脏的瓶子底，去喷泉那里接了些水过来。它用爪子把瓶子底推到土土面前：“喂，喝水吗？”

　　土土转过头来看着它。
　　那时候是秋天，天气比较虽然凉爽了，可太阳还是很毒。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的土土狼狈不堪，浅黄色的漂亮皮毛已经被街边的尘土弄得灰扑扑的，肚皮可怜地瘪着，一向湿润粗糙的黑色鼻子也爆了皮。
　　土土注视了阿默一会，黑色的眼睛湿漉漉的，眼神温和。
　　“谢谢。”它说，然后低头开始喝水。虽然急切，可是动作并不粗鲁，似乎是家教极好的模样。

　　阿默看看它，走开了。

　　然后阿默开始每天给土土带吃的和喝的。
　　或许是因为这么强壮的狗，因为这种原因死去，太可惜了吧。
　　阿默对土土说：“我把绳子咬断，你离开这里吧。”
　　土土说：“主人说了，他马上就回来接我。我要等他。”
　　这样说着的时候，土土眼睛望着马路的尽头，仿佛是在向阿默诉说心中的信念，眼神忠诚温润。

　　阿默理解不了土土这样的感情，它对这个嗤之以鼻。不过它也看出来这条大狗有多固执，因此它也只是摇摇头走开了。

　　阿默的身体还没有长开，食物得来并不容易。
　　第十天，它实在找不到食物了，铤而走险伺机抢夺了附近地盘的一条狗。

　　阿默一瘸一拐地把食物和水放下，趴在土土身边，开始舔爪子上的伤口。
　　阿默什么都能吃，舔舐自己的血也津津有味的。
　　土土看看阿默血淋淋的爪子，默默地吃完了食物，开始咬拴住自己的绳子。
　　阿默看着它费劲的模样，从鼻子里响亮地喷出了不屑的气。把它拱到一边，阿默咬住绳子一拽，绳子就开了。

　　土土跟着阿默回到了窝棚里。
　　土土什么都不懂，连流浪狗只能在自己的地盘上觅食，不能越界都不知道。土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垃圾桶翻检得到的食物最好。它还不知道碰到了身强力壮的男人要躲开，它见了人类，总是站在原地依恋地看着他们等他们靠近，蓬松柔软的尾巴晃来晃去。

　　阿默一口咬在它脖子下，把它扯走。
　　土土从阿默嘴里挣扎出来的时候，已经见了血。它疑惑而不安地看着阿默。
　　阿默瞥了眼旁边，见人类已经走远了，松了口气，对土土嗤之以鼻：“傻啦！见了人类还不躲开！”
　　土土疑惑说：“为什么见了人类要躲开？我们不是他们的朋友么？”
　　阿默重重地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恶形恶状张牙舞爪地说：“人类可是很残忍很可怕的！抓了你杀了吃肉！还有打狗队的！不吃肉也抓了你杀了！你现在可是流浪狗啦！”

　　土土沉默了一下，但它总觉得自己跟别的狗不一样。它反驳说：“我不是流浪狗，我主人说了要来接我的！”
　　阿默懒得跟它争辩，看看刚才下了重口的地方已经慢慢有少量的血迹渗出来了，舔舔嘴巴，上去亲热地替土土吧嗒吧嗒地舔舐。阿默觉得土土碰见自己很幸运，能有个老手在旁边指引它。它以前可看多了刚刚沦落为流浪狗的狗们倒霉了。

　　一般情况下，土土跑起来总是慢吞吞的，这是长久以来迁就人类速度留下来的习惯。阿默不，阿默喜欢撒腿一阵疯跑，跑累了就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气。
　　阿默很快地就追上了土土。

　　土土在那根路灯下停住了，头冲着马路趴在雪地上，眼睛一直看着马路尽头。
　　虽然阿默不太懂土土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它觉得现在似乎并不应该打扰土土。所以它远远地看着土土，也趴在了地上。

　　突然就见土土朝天嗅了嗅鼻子，然后顺着味道走到路边商店的台阶旁，爪子一扒拉，似乎扒出什么来了。
　　阿默好奇地站了起来，颠颠地跑向土土。

　　还没等看清那团物体是什么，它就闻到了一股让人讨厌的味道。它厌恶地皱起鼻子：“……一股猫味！”
　　它从土土身后伸出头去，看见雪里埋着一只猫。

　　一只小小的三花猫，看起来还没满月，眼睛闭着蜷缩在雪堆里。
　　土土舔掉小猫身上的雪。

　　阿默嫌弃地说：“干嘛？今天吃这个啊？死猫可不好吃……”
　　土土说：“活的。”
　　阿默舔舔嘴巴，这么冷的雪天，要是有些温热的东西吃那还真是享受。不过它可不能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免得土土骄傲：“好吧，就算是活的，这么一小只我自己吃都不够，你要是想找食物还是多找点别的吧，咱常去的那家饭店到了中午就有人丢剩饭出来了，你到时候自己去翻翻垃圾桶，这个我先吃了……”

　　阿默嘟嘟哝哝地说着，啊呜一口向小奶猫咬去。
　　土土连忙把它挤开，趴下，把小奶猫扒拉到自己的肚皮底下。

　　阿默瞪着土土，有些不高兴，哼了一声说：“怎么，想吃独食啊，那窝里留的肉干我一点都不给你留了。”
　　土土说：“阿默，咱养它吧？”
　　阿默说：“啥？”
　　土土说：“养它。”
　　阿默不可思议地瞪着它：“你疯啦？这是猫啊！猫——”仿佛怕土土听不清似的，特意强调了猫这个字还拉长了音。

　　土土低头看看肚皮底下这个小家伙。小奶猫只是被冻僵了，这会在土土的体温下似乎稍微缓过来了，正在微微颤抖。
　　土土说：“它才这么小，太可怜了。”
　　阿默嗤之以鼻说：“流浪狗小小的就死掉的也有很多，我出生时有六个兄弟姐妹，现在就剩下我一个。要我说，作为流浪猫，碰上了天敌就是它的命。”

　　土土说：“咱家添个小崽子也没什么嘛，猫吃得又少。最多，最多窝里留的肉干全给你还不行嘛。”
　　阿默舔舔嘴巴。肉干是土土秋天的时候就留下的，说如果冬天不好找食物吃，还可以有点准备。阿默睡不着的时候经常看着它流口水，土土又不让吃。要依阿默，它才不管什么准备不准备的，有了东西多吃点，没东西就饿着有什么大不了的，早吃掉才好呢。

　　阿默吞吞口水，顶着肉干的诱惑还是硬着心不同意，它家养猫被别的狗知道了是会笑话的：“不准养！我才没你那么多无聊又多余的同情心。”
　　土土黑亮黑亮的眼睛带着笑意，说：“你有啊。你不是捡了我回来了嘛。”
　　阿默窘迫地大吼：“那是、那是——”它恼羞成怒地从鼻子里重重地喷出一口气，转头跑走，“算了，随便你，反正肉干挺好吃的。”

　　土土叼着小猫回窝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阿默果然已经把肉干吃得干干净净了。阿默觉得言出必行是自己的优良品质。
　　阿默看着土土把小奶猫放了下来，嫌弃地喷了口气。
　　小奶猫在土土肚皮地下呆了一天，已经彻底缓过来了，正一瘸一拐颤巍巍地踩着地，挺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窝棚。

　　阿默盯着小奶猫的腿，撇过脸不屑地哼了声说：“……还是个残废！”
　　土土又从嘴里吐出一块在剩菜里找出的肉来，这是它特意留下来的。它把肉往小奶猫面前推了推。
　　小奶猫茫然地看着土土。
　　土土温和地说：“吃吧吃吧。”
　　小奶猫不动。

　　土土有些伤脑筋。虽然它有旺盛的同情心，但是它确实不知道怎么照顾小崽子。它又把肉往小奶猫面前推了推，小奶猫被肉顶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阿默冷眼看着，它觉得土土一向都傻。阿默禁不住说：“……白痴，它根本就没长牙，吃不了大块的肉。你得把肉咬碎！”
　　土土把肉咬得碎碎的，小奶猫果然蠕动着小小的嘴巴开始吃了起来。土土欣喜地看着阿默，说：“你居然还会照顾小崽啊。”

　　阿默虽然还是一条青年狗，但是它高大威猛又强壮，很多母狗都乐意跟着他。它的孩子到底有多少，它自己也数不清，自然也见过母狗们养育小崽子。
　　这个阿默觉得没必要跟土土说，阿默哼了一声，撇过头不理土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