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犯难》就爱晒太阳

17、第十七章

　　不想帮忙是有原因的。

　　倒不是真的和碧枝有什么关系，而是如果下楼，一不小心就容易碰上瑶娘。

　　毕竟她现在正在下面做陪，笑声不时都能传来楼上，而且没猜错的话，刚才转身那瞬察觉到的视线，应该就是她的。

　　那种阴冷又充满恨意的，令人如芒在背的目光，如果不是真的对一个人厌恶到极点，应该不太可能表现得那么淋漓尽致。

　　思及此，宁清和更加头痛。

　　她就不该因为怕被缠，答应碧枝去小门取簪子，把自己从为了避免麻烦，带到陷入更麻烦的境地。

　　然而再怎么后悔，话已经出口就不可能收回，事已至此，宁清和只能尽量避开瑶娘会出现的位置。

　　庆幸这对有事没事就会在各种地方混着偷懒的自己来说不算什么难题，大概查看了一下路线，宁清和从另一侧鲜少有人走的楼梯下了楼。

　　除了正中用来做生意的主楼，其他地方的灯火都不算明亮。轻车熟路地走在略显昏暗的长廊，宁清和很快在小门的位置停了下来。

　　她刚走近小门，便见金玉坊前来送货的伙计正一脸焦躁地来回踱步，显然是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于是敲敲半敞的门示意，宁清和随意找了个理由，向看过来的伙计解释自己出现在这的原因。伙计本就等得急了，加上有人代领货品也是常事，于是他很痛快地将手里的红木盒子交给宁清和，然后转身离开。

　　木盒不大，细长一个刚好够攥在手里，下意识掂了掂手里的重量，宁清和随手将之塞进带来的布袋里。

　　怎么来的怎么回，穿过长廊，宁清和边甩布袋边哼小曲，本都已经踏上楼梯，却在听到一道柔媚中暗含尖刻的声音后猛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只是叫你倒个茶，这也不愿么？”

　　声音再响，不算客气的语气加上骤然小下来的喧闹声让宁清和很快就意识到不对。于是思忖片刻，她收起已经一步迈上楼梯的脚，悄悄找了个靠近大厅的隐蔽地方贴了上去。

　　明亮大厅中，一袭红裙的瑶娘坐在最显眼的地方，柔若无骨地依偎在一个男人身旁，而两人身前，站着一个瘦小而局促的身影。

　　几乎是立刻就辨认出那站着的身影是谁，宁清和皱起眉头。

　　“小桔啊，不就是一杯茶么，你痛快倒了一敬就是。再磨磨蹭蹭，王公子可是会不高兴的。”没听到回音，瑶娘再开口，往常听得人心酥的笑声此刻却异常刺耳。

　　王公子是这座花楼的常客。

　　他出手大方，对看得入眼的花娘常常豪掷千金，用尽手段只为博美人一笑，是个相当阔绰的金主。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每个花娘被他点去作陪时，却都战战兢兢，如丧考妣，极少有什么笑脸。无他，只因为这个人太过喜怒无常。

　　上一刻还与你亲密调笑，下一刻就可能毫无理由地冷脸发怒。若仅仅只是这样也罢，偏偏这位王公子最让人恐惧的一点，是他会毫无征兆且完全随机地挑选人来折辱甚至动手。

　　而单就宁清和知道的，被他折磨过的花娘和丫鬟伙计已经有十数人之多，更何况是在楼里待了那么多年的小桔。

　　她对这个王公子只会更加恐惧。

　　所以任由瑶娘再怎么阴阳怪气，出言威胁，她也只是静静地，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一旦照瑶娘的话去做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可小桔不知道，宁清和又如何不清楚，眼下瑶娘摆明了是因为抓不到刻意躲避的自己，所以故意刁难逮到的她，不好好借此机会发泄怒火，瑶娘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仿佛在印证宁清和的猜测，见小桔依旧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瑶娘沉默片刻后，忽然笑开：“唉呀，看来哪怕只是敬杯茶，也是真的不愿意呢。”

　　她说着，笑意愈浓：“不愧是跟着霜烟姑娘的丫鬟啊，逼人的傲气也如出一辙呢。”

　　闻言心头猛地一个咯噔，宁清和暗道不妙。

　　果然，只听一声冷哼倏然响起，下一秒，被小桔身影遮挡着的王公子突然动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茶盅整个被人握住的瓷器碰撞声。

　　有尖叫声短促地在人群中响起又消失，松开将小桔推到一边的手，宁清和眉眼含笑：“一杯茶罢了，王公子何需为此动怒。”

　　“小桔姐这两日身体有些不适，这才精神恍惚怠慢了王公子。她动作笨拙，这杯茶，由我代她来敬可好？”

　　整个大厅都因为这句话安静下来。

　　阴冷如蛇一般的目光静静打量了面前的少女许久，看着宁清和不为所动的脸，王漱易松开紧握在手里的茶盅，突然笑了起来。

　　随手将茶盏推到桌子中间，他抬手抵脸：“好啊，那便由你来敬。瑶娘，换茶。”

　　柔柔应了声是，得了意外之喜的瑶娘收回落在宁清和身上略带嘲讽的目光，心情大好地把杯中茶水倒入地上铜盆，再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茶壶，将杯中茶水倒了个七分满。

　　倒好茶，瑶娘本想将杯盖盖上，然而她刚有动作，就被王漱易叫停。

　　目光从桌上没有盖的茶杯收回，王漱易的视线重落在面前的宁清和身上，嘴角的弧度更深：“好了，你这便敬吧。”

　　看着那随着茶水袅袅升起的白烟，宁清和面上笑意不减，眸色却渐沉。

　　她一言不发地端起茶杯。

　　宁清和知道怎么敬茶。

　　又或者换个方式来说，她有自信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比她更懂这些礼仪。

　　可某些时候，礼仪再规整完美也没有用，比如现在。

　　微微躬身递茶的姿势已经保持了很久，眼前的王公子却依旧没有接茶的意思。嘴角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他静静望着面前的茶杯。

　　再然后，他终于动了。

　　王漱易手指抵上杯托的瞬间，宁清和留了个心眼，直到感受到杯托被另一股力量托住，才松开手。

　　可就在她松开手的一瞬间，另一边的力量也消失了，失去平衡的茶杯登时朝她的方向歪倒，没有杯盖，于是所有的茶水全部洒在毫无防备的她手上。

　　茶杯落到地上，惊呼声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在场中响起。

　　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宁清和先是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尖锐的刺痛才开始从手的方向传来，手也迅速红成一片。

　　灼热与疼痛依旧在继续，瑶娘与王漱易的笑声、小桔带着惊恐和担忧的询问、厅中窃窃私语的声音，一切的一切都在耳边萦绕。

　　宁清和却恍若未闻。

　　她平静得出奇，只是怔仲地盯着红肿的手。

　　另一边，自觉出了口恶气的瑶娘笑够了，终于柔声打圆场：“好了，既然这茶撒了，那便——”

　　剩下的话全被惊叫声取代。

　　因为下一秒，宁清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端起瑶娘那边的茶水，朝着坐在一边的王漱易当头浇了下去。

　　而彼时，王漱易脸上的笑甚至还没有褪去。

　　被浇了一身水的王漱易立刻跳了起来，瑶娘也手忙脚乱地拿出手帕替他擦拭，随行的小厮吓了一跳，慌乱之余反应过来，捋起袖子要找宁清和麻烦，整个场间登时乱作一团。

　　“滚开！”

　　猛地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小厮，满身湿意狼狈不堪的王漱易咬牙切齿地瞪着宁清和，恨不得将她立刻除之而后快：“不过一个小小丫鬟，竟敢如此放肆！你知道我是谁吗！”

　　“别说是什么头牌的丫鬟，就算是你们这楼里妈妈的丫鬟，只要我一句话，她也得立刻把你逐出去！”

　　“现在立刻跪下认错，跪地绕着楼外爬三圈，我就放你一马！”

　　说完最后一个字，王漱易抹了把脸，异常不耐烦地推开拿着帕子朝自己身边凑的瑶娘，重重坐回椅子上，瞪视宁清和的眼里怒火滔天，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拆吃入腹。

　　在场花娘没有一个敢再说话，被推到一边的瑶娘也表情微僵地坐回原处，其他客人乐得看戏，于是纷纷坐在一旁围观。

　　想趁乱去找萧行云却被拦住，小桔只能站在宁清和身后，不停地轻轻拉扯她的袖子，想让她不要再与王漱易对着干，忍过这一时就好。

　　毕竟王漱易已经放话，只要照做就既往不咎。

　　而对于这样一个以折磨人为乐，且身份地位不低的人，不被他记住，才是最好的。

　　哪怕为此要付出的代价是尊严被踩在地上。

　　其他花娘身边的人显然都抱着和小桔相同的想法。

　　同样身为丫鬟，她们对宁清和如今所处的情况其实或多或少都带着些怜悯之意，毕竟谁都不能保证下一个被刁难的人是不是自己。以己度人，她们都不希望宁清和再被刁难。

　　毕竟现在一时被折辱，总比之后被王漱易这种人盯上后狠狠报复要强得多。

　　虽然这惩罚实在太过侮辱人。

　　渐渐地，有人看着宁清和的目光中多了同情和怜悯。

　　所有人都在等她低头。

　　宁清和却只是静静站在原地。

　　“谁才是真正该认错的人。”

　　没有恐惧，没有胆怯，平淡地如同在讨论天色如何的语气。宁清和说完，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各怀心思的视线一瞬聚集在身上，宁清和却熟视无睹，只是静静瞧着眼前的人。

　　而她对面，不敢相信听到什么的王漱易难掩脸上错愕神情，满眼震惊地看着宁清和。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

　　“如意坊五公子，王漱易，是么？”

　　“……”

　　“好色无度，不学无术，因整日流连花楼，被父放言绝不可能继承家业，是么？”

　　听到这面色一变，王漱易本想起身，却在对上宁清和平湖般的双眼时瞬间坐了回去：“你……”

　　宁清和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反应：“不过一个商贾之家的小民，便敢到处撒野，骑在旁人头上作威作福，是觉得口袋里有碎银几两，就可以肆意妄为，是么？”

　　垂眸望王漱易，宁清和的目光一寸寸冷下去：“皇城根下，有权有势之人不知凡几，你觉得你在其中，排什么位置？”

　　“你算什么东西？”

　　鸦雀无声。

　　原本一帮都在看好戏的人已经全部被震在原地，瑶娘见状想趁机在王漱易面前卖个好，眉毛一皱正想发作，却在瞬间对上宁清和漠然移过来的目光。

　　视线相交的刹那，瑶娘忽然觉得背后发寒。

　　身为楼里数一数二的花娘，瑶娘见识过的权贵数不胜数，她对这些人的神态、做派、气质，再熟悉不过。

　　这种完全依靠经验锻炼出来的知觉，让她在看清宁清和目光后，本能地不敢再置一言。

　　那样的眼神，她只在一种人身上见过。

　　“我算什么东西？”

　　终于从某种恐惧中挣脱而出，也许是自觉当众被一个小丫鬟压了一头实在丢脸，反应过来的王漱易怒极反笑：“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算什么东西!”

　　话落拍桌而起，王漱易抬手就朝宁清和的脸扇去。

　　“无法无天的丫头，今天我就教教你什么是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