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朱门》龙远之

64、武试风波

　　武试第二场骑、射两科成绩陆续公示，阿兰皆在中游浮动，表现并不突出。

　　张静姝心情愈发沉重：照这势头看，阿兰进前十应是无望了，辛苦谋划一场，到底成空。

　　连朱希希都再说不出豪言壮语，变得沉默起来。

　　枪科成绩公示后，张静姝甚至都没什么心情去看了，朱希希回来后，喜笑颜开，拍着她的肩膀道：“九婶，振作点儿！天大好消息！阿兰枪科第一！”

　　张静姝登时精神大振，喜道：“太好了！”

　　刀科成绩出来后，两人一起上前查看，看到成绩那刻，两人抱在一起尖叫，阿兰又是第一！

　　连着两科第一，连嘉宾席中，都有人议论起了阿兰。

　　剑科成绩公示，阿兰高居第三，张静姝与朱希希皆激动不已，又跳又笑。

　　戟科成绩公示后，朱希希直接原地蹦跳而起，朝封闭的考场方向大喊一声：“阿兰，我好爱你啊——”

　　戟科排名，阿兰又是第一！

　　至此，武试第二场八科考试已过六科，考生正从封闭考场出来，前往教场，进行最后两科考试。

　　而在教场嘉宾席间，作为在武试第二场中独占鳌头的三科榜首，阿兰的名号甚嚣尘上，众人莫不对这位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的武举人大感兴趣。

　　张静姝亦暗暗松了口气，只要阿兰接下来的两科成绩不再吊尾巴，进前十是没问题的，而拳搏、击刺两科，也是阿兰的强项，她无甚担忧。她也不像朱希希，指望阿兰能当上武状元，扬名立万，为天下女子争口气，阿兰能进前十，她此番的目的就达到了。

　　突然间，前方人群一阵骚动。

　　张静姝和朱希希所在位置靠后，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尚不知前面发生何事，只听得有人惊呼“北燕王”。张静姝心一紧，赶忙挤上前去查看情况。

　　只见十多名带刀铁甲侍卫簇拥着一位面覆虎头獠牙甲、身着九蟒玉带袍的男子，朝嘉宾席行来。

　　坐在前排的贵族们当先认出那蟒服男子，纷纷跪地而拜，声音参差不齐：“参见北燕王，北燕王千千岁！”

　　随即，各大武学门派宗师、掌门等众如潮拜倒，山呼千岁。

　　张静姝所在的最末位此际也传出动静，众宾客跟着前排跪倒行礼，她自也不能例外。行礼之际，她悄然抬起头，端量起北燕王。

　　虽仍隔着几百号人，可这是她生平离北燕王最近的一次，近得她都能看清楚他蟒袍上怒目圆睁、张牙舞爪的龙纹来。

　　这距离还不算太近，可即使如此，张静姝仍从北燕王身上感受到一股极度强烈的压迫感。这个男人遥遥而立，便如千仞绝壁，渺小如她，只是站在山下仰望，已觉遮天蔽日、天地将倾。

　　张静姝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暗骂自己怯懦，如果看着他都觉得害怕，还谈何推倒这座大山？

　　北燕王道句“平身”，行至嘉宾席最前方坐定。

　　众人这才又坐回席位，良晌，北燕王骤然到来引起的震动方才平息，教场秩序渐复。张静姝回到座位上，却不见朱希希，遂叫唤道：“朱——”“希希”二字未出口，背后忽窜出一人捂住了她的嘴，正是朱希希。

　　张静姝见她蹲在座位后，不觉纳罕：“你猫那里干什么？”

　　朱希希“嘘”了一声，小声道：“九婶，我不舒服，先回去了，在你家等你，你等会儿回家告诉我武举结果。”

　　“啊？你不看了？”张静姝讶然，朱希希费尽心思安排阿兰参加武举，怎么到最后关头，却要走人了？

　　朱希希捂住肚子：“我难受得受不了了……”

　　张静姝见之，不免担忧：“没事罢？不然我跟你一起——”

　　“别！”朱希希连忙拒绝，“我还等着你告诉我结果呢！我先走了！”说罢，她蜷着腰、低着头，从座位后小心地溜走了。

　　张静姝觉得她那副模样，不像肚子疼急着回家，倒像在跟谁躲猫猫。她虽感到奇怪，却未多想，回身坐好，注意力很快回到教场中。

　　未过多时，考生们来到教场空地上，张静姝一眼扫过，众考生中除了阿兰，竟然还有一张熟面孔，却是那位跟阿兰有过节的同门师弟，阿兰曾跟他表白被拒，她第一次去天龙派时，正好撞见此事。

　　考官点名时，张静姝惊讶地发现，阿兰那位师弟，居然就是那个在武试第一场中大放异彩的两科榜首“纳兰嘉”！

　　武试第二场第七科拳搏，顾名思义，即“徒手搏击术”，第八科击刺，考较戈矛劈刺之术。这两科考试需要考生分组对战，一轮一轮战斗，直至决出魁首，分出名次。

　　拳搏考试中，阿兰实力过人，一路气势如虹地杀进最终决赛，在最后关头，打出大无相掌，击败对手，技惊四座，震撼全场，再度夺得魁首。

　　北燕王观赛全程岿然不动，稳如泰山，却在阿兰施出大无相掌时微微前倾身子，又在她夺魁后鼓了两下掌。

　　此刻嘉宾席众议沸腾，皆在讨论阿兰的武功和来历。

　　“寂空大师销声匿迹后，大无相掌绝迹多年，今日竟能再见！”

　　“这年轻人如此厉害，莫不是寂空大师的弟子？”

　　“可观他拳脚功夫，又不是佛家路数，真奇哉怪也！”

　　夏卿卿亦觉疑惑，姑且不论大无相掌，离开天龙派的这一年时间，阿兰的武功突飞猛进，与下山时不可同日而语，她虽天资过人，但若无高人指点，定也不会这般进步神速。一念及此，夏卿卿瞟了一眼张静姝，暗自思忖是否同她有关。

　　张静姝则很懵，她于武学一窍不通，故从未觉大无相掌如何神通，将方丈指点阿兰之事亦视作寻常。如今看来，却是她恍惚得一奇遇，傻人有傻福了。

　　全场考生休息半个时辰后，迎来本次武试最后一科考试——击刺。

　　击刺是战场短兵相接的攻防之术，不止考验武功，更考验对阵战术，阿兰不工于此道，但仍凭借其天神神力、过人武艺闯进了前十。

　　全科成绩出来后，考官们紧锣密鼓地核算起总成绩来。

　　与此同时，宾客们也热热闹闹地猜测起本届武状元人选，阿兰呼声甚高，毕竟四科第一、一科三甲、一科前十的成绩太过耀眼。

　　等候期间，张静姝关注了一下纳兰嘉的成绩，他虽第一场表现优秀，可后继乏力，第二场成绩不佳，只剑科稍好，其余科目全偏中下游，甚至枪、戟、拳搏三科还垫了底。

　　总成绩核算出来后，主考官进场放榜，公示全部考生成绩。

　　阿兰众望所归，摘得桂冠。

　　纳兰嘉则很可惜，以第十一名的成绩落榜。

　　武状元人选出炉后，满场掌声雷动、欢呼热烈，阿兰的名号响彻整个教场。

　　有人欢喜有人愁，可人们只愿意为胜利者摇旗呐喊。

　　欢呼声中，忽不合时宜地窜出一声凄厉的怒吼。

　　“武举就他娘的是个狗屁！狗屁！”

　　众人闻声，不由地皱着眉头看向发声者——

　　纳兰嘉放声大笑，那笑声却比哭泣还凄凉：“哈哈！哈哈！到头来原是场闹剧！”

　　主考官冷了脸色，警告道：“考生纳兰嘉，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落榜，下次再战便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勿要咆哮考场，否则本官将对你施予禁考处罚！”

　　“禁罢！随便罢！”纳兰嘉红着眼睛大吼道，吼完嚎哭出声，又复狂笑，“反正不过是场闹剧，老子不陪你们玩了，咆哮怎样？大不了把我拖出去斩首！那又如何？哈哈！哈哈！”

　　夏卿卿站起身，沉声道：“纳兰，回来！这是什么场合？岂由得你胡闹？”

　　纳兰嘉凄然道：“掌门，连你也向着她是么？她是弟子，我不是么？”他朝夏卿卿吼了句：“我不是么？凭什么？我不服——”

　　夏卿卿疾言厉色：“够了！你再闹，我便将你逐出门墙！”

　　“哈哈！逐罢，逐罢，我不在乎了！怎么样都行！随你们！”纳兰嘉悲声道，“我潜心钻研火炮十数年，又在天龙派修炼武艺三年，就是为了抓住这个机会！下次再战，下次是什么时候？下次就没有人再玩弄武举了么？”

　　主考官冷然道：“考生纳兰嘉，休得胡言乱语！武举公开、公明、公正，何来玩弄一说？你若不服，大可拿出证据！本官与你查明！”

　　“她——”纳兰嘉指着阿兰，豁出了一切，一字一字道，“她、是、女、人。”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女人怎么可能参加武举？”

　　“我看是那个叫纳兰嘉的落了榜，失心疯了，疯狗乱咬人！”

　　“女人参加武举，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夺魁？这简直是笑话嘛！”

　　主考官亦是一副听到笑话的表情，轻蔑地睨着纳兰嘉：“武举考生并无女子，报名时均已核验过户牌。”

　　纳兰嘉冷笑一声：“她就是女人！不信你去查！脱了她的衣服看看！看她是不是女人！她只是长得丑，却是个实打实的女人！至于她怎么混进来的，我也不知道。”

　　阿兰垂下了头，不声不吭。

　　主考官本想直接将纳兰嘉轰出考场，判处十年禁考，但见阿兰神色，心中登时疑窦丛生。

　　纳兰嘉冷眼瞪着阿兰，逼问道：“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女人？”

　　阿兰仍垂着头，却承认了：“是，我是女人。”

　　全场陷入死寂，须臾，议论炸开了锅。

　　主考官显然也是生平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一时失了方寸：“这……”

　　张静姝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危急关头，朱希希这始作俑者偏又走了，眼下该当如何是好？

　　主考官紧忙召集全部考官，一齐商量对策，过得半晌，站出来道：“武举不同于文举，并无明文禁止女子参加，但我朝确无女子参加之先例，此事且存阙疑。因此，本届武举延迟放榜，待兵部商榷后另择他日放榜。”

　　“不必商量。”

　　北燕王忽然开了口：“若无女子参加武举之先河，那今日便开这先河。”

　　他说起话不急不缓，也不见他如何使力，声音却回荡在整个教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沉稳如松，浑厚如钟。他一发话，满场沸沸扬扬的讨论声和质疑声一瞬间沉寂下去，变得一片平静，仿佛定海神针镇入波涛汹涌的大海中。

　　主考官吃下定心丸，当即应道：“是，殿下。”

　　张静姝松了口气，心想今日这道难关可算过了，又瞄向北燕王，心里凭生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主考官放榜后，宣布道：“本届武举状元为考生蓝——”

　　“大人，且慢——”

　　一名兵部官员匆匆奔至场中，将一份文书呈给主考官：“大人请看。”

　　主考官展开文书看去，脸色数变，看罢，将文书收起，面色分外沉重严肃，再次召集全部考官商议。

　　片时，主考官严声宣道：“考生蓝兰答策作弊，故答策成绩作废。科举舞弊乃重大过错，监察组商议后，决定对考生蓝兰作出以下处罚，武试成绩全部作废，并终生禁考。本届武举将重新排名放榜。”

　　张静姝懵了，心一下子从云端坠入深渊，浑身发凉。

　　成绩作废？终生禁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