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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醉梦初醒 ...

  •   张静姝甫开门,一股酒味扑面冲来。

      她微蹙眉头张望过去,见一个锦衣少年东倒西歪地靠在门墙处,脑袋耷拉着,一副快要站不住的样子,显然喝多了。

      同一个醉汉有什么好理论的?张静姝火气立消,只想赶快打发了他:“走走走,别处耍——”

      话未说完,那少年长腿一迈,自顾自闯了进来,还用手扯了扯衣领,叫嚷道:“小六子,给爷倒水去,要冰的,燥得慌。”

      张静姝恼了,指着他的背影斥道:“你干什么!你这是私闯民宅,你再走一步我就报官了!”

      那少年头也不回,只吊儿郎当地挥了挥手:“你报去!”

      张静姝追了上去:“你看清楚,这是我家,不是你家!”

      那少年步子一顿,蓦地回头瞪向张静姝,攥住她一条膀子,恶声恶气地道:“我买的宅子,我的地盘,怎么不是我家了?你是哪儿来的奴才?”

      那少年力气颇大,张静姝挣脱不开,立刻喊道:“忠叔——”

      张忠闻声冲出房门,眼见张静姝被一个陌生男子制住,哪还顾得许多,端直抓过立在屋檐下的扁担,嘴里叫喊着“狗娘养的狗崽子”,一个箭步冲将上前,照着那少年后脑勺上抡了一棍子。

      那少年登时晕了过去,身子如泥瘫倒在张静姝身上,两人一起仰倒在地。

      张静姝急道:“忠叔,你怎么把人给——”

      “哎呦,我的天老爷,你们干了什么?”一把尖细的嗓音扎过来。

      张静姝循声望去,一个作小厮打扮的白净男子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跑了进来,拍着大腿嚷道:“就栓个马的功夫,我一眼没看着,这是造了什么孽?”

      张静姝伸手往那少年鼻下探了一探,热的,遂松了口气,解释道:“没大碍,一点小误会。”

      那小厮尖声叫道:“我家爷都躺地上了,还一点小误会?我可亲眼看到你们拿恁粗大一根棒槌砸人脑袋,活生生把人给放倒了!”

      张静姝睃了眼张忠手里细长的扁担,辩解道:“不是棒槌,是扁担。”

      那小厮边扶那倒地的少年边道:“都这时候了还棒槌扁担的,我家爷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得死,我也得陪葬!”他抬不动,叫道:“愣着干什么?来搭把手啊!”

      张静姝唤了张忠一起帮忙,三人抬起那少年,张静姝道:“先去屋里罢。”

      那小厮道:“这倒不用,咱们就住隔壁。”

      原来这家人便是东面邻居。

      张静姝心下一琢磨:那少年想是认错了门,并无歹意,她把人打晕,倒是错处更大些,两户人家紧挨,仅一墙之隔,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因此闹僵了,日后不知要生出多少龃龉来,反倒不美。

      一念及此,张静姝便放软了态度,将那少年送回家安顿好后,又让张忠去找大夫,连闻讯而来的小桔也被她使唤去买鸡鸭鱼,还特地叮嘱买最新鲜的。

      张忠请来的大夫瞧过那少年后,直说无碍,睡醒便好,那小厮面色稍霁,但口气仍是十分不善。

      大夫前脚走,小桔便提了两条活鱼、赶了数只鸡鸭回来,叽叽咕咕吵成一片,满院子乱窜,踩碎一地花。

      小桔佯作不见,笑道:“阿姐,你让我买新鲜的,喏,这是再新鲜不过的了!”

      张静姝接过她的话,对那小厮道:“小哥,这些鸡鸭鱼待你家公子醒了,给他炖了补身子,算是我家一点心意,今日之事实是个误会,我们心里亦委实过意不去。”

      那小厮眼见一院鸡鸭乱飞,头疼不已,又寻不出不是,一甩袖道:“罢了。”

      待他进屋,张静姝立刻瞪了小桔一眼:“你故意的?”

      小桔压低声道:“虽说咱们打人不对,但我就瞧不惯这家人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张静姝戳了下她的额头:“你就是个专爱挑事的!”

      那小厮须臾又出,张静姝道:“小哥,天已不早,我们先回家去,你若有事,只管过来找我们。”

      她自以为礼数做足,无可挑剔,岂料那小厮眉头一竖,断然道:“不行!”

      张静姝疑惑:“那——”

      “他们俩可以走。”那小厮指了指张静姝,“你不能走。等我家爷醒了,没事了,你才能走。”

      小桔急道:“那怎么行?大晚上的,我阿姐一个姑娘家怎能跟你们两个男子待在一处?”

      张忠立马应和道:“对,我家姑娘决不能待在这里!”

      那小厮两臂一抱:“怎么着?你们想以多欺少不成?你们打了我家爷,这账可还没算呢,我对你们够客气了!”

      张静姝忙好言好语地道:“小哥,我们就住隔壁,你随时能找来,你想想,我也犯不着为邻里之间的一点小误会就弃宅跑路是不是?”

      那小厮道:“谁知道呢?”

      小桔恼了:“我忍你很久了,你不要欺人太甚!你家主子难道是王子公主不成?我们打他一下就要跑了?”

      那小厮鼻孔朝天:“没准儿呢!”

      小桔气结:“你——”

      张静姝头大,当机立断:“都别说了,我留下。”

      小桔和张忠齐道:“不行!”

      张静姝道:“天子脚下、皇都城中,怕什么?你们回去罢。”说罢,她转身进屋,那小厮旋即跟了进来,合上了门,小桔、张忠二人不肯走,守在屋外。

      于是乎,那少年躺在床上,张静姝坐在桌旁,那小厮拉了把椅子堵在门口,小桔和张忠待在门外,五个人就这么摆开阵仗,气氛略略紧张。

      过了片刻,张静姝起身走到门旁,道:“你们换着来守,别都劳乏了。”

      又过片时,小桔道:“阿姐,我先回去了,三更时我来换忠叔。”

      张静姝道:“外面冷,拿件厚袄子给忠叔。”

      待张静姝坐了回去,那小厮搭话道:“我看你倒是个孝顺的,你们姐妹俩跟着叔伯,父母呢?”

      张静姝道:“父母都故去了。”

      那小厮“哦”了一声,又道:“虽有长辈,但依我看,家里拿主意的却是你。”

      张静姝见他打探自家底细,不答反问:“我搬来快一个月了,第一次见着你们,你们是在外地跑商么?还是另有住处,平日不住这里?”

      那小厮面色一冷:“跟你不相干的事,别打听。”

      张静姝看他一眼,心道:“原来你知道这句话呢!”

      二人不再言语,不多时,那小厮靠着椅背呼呼睡去,张静姝也趴在桌上打起了盹。

      夜半时,二人闻得响动皆醒了过来,却是那少年睡梦中叫道:“水,水啊,小六子……”

      那小厮打了个哈欠,使唤张静姝道:“你去烧水。”

      张静姝心想再忍他几个时辰这事也就了了,懒得争执,自去烧水,烧水回来却见那小厮又复睡去,她遂端了水坐到床前,一勺一勺喂那少年喝了水,喂罢水又坐回桌旁,没过一会儿,那少年翻身蹬了被子,张静姝又想若把他冻风寒了,明日那小厮指不定赖给她,那可不妙,便又去给他盖被子。

      那少年敞着衣襟,露出一大片白花花的胸膛,细如白雪,腻似膏脂,再往上连着一段修长优美的颈子,乌溜溜的头发温顺地伏在颈窝处,更衬得睡颜安恬,尤其两扇睫羽轻轻掩住了那双略嫌锋利的眼眸后,人便像合上鞘的宝剑,由杀器变成了工艺品。

      张静姝给他盖被子时,那少年忽握住她的手腕,喃喃道了句“别动”,又即放开。

      张静姝一晃神,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方奕。

      方奕有回受了伤,她伺候床前,吃喝拉撒俱由她一手操持,夜里他烧糊涂了,拉着她的手不放,她便在床前坐了一整夜,后来又趴在他身上睡了过去。

      她时常去回忆这件事,一遍遍地在脑海里舔舐余留的甜味,原来他的手掌那样有力,原来他的胸膛那样炽热。

      如果他愿意牵起她,如果他愿意拥抱她,如果他愿意对她笑,即使这些他都不愿意,只要他还愿意跟她一起把日子过下去,她也一定肯将整个生命、整个灵魂都奉献给他。

      可终究,不爱就是不爱,半点也勉强不来。

      怀着一腔孤勇的人,最怕的不是刀山火海,而是无路可走。

      张静姝甩了甩头,自嘲地想:什么爱不爱的,都是最荒唐不过的事,比儿戏还儿戏,她竟会琢磨这些,果然是闲得慌么?

      次日一早,张静姝被阵阵鸡鸣鸭叫声吵醒,屋门开着,那小厮不在屋内,张忠、小桔也不在屋外。

      未久,那少年也揉着眼睛醒了过来,看到张静姝后,微微蹙眉,慵慵懒懒地道:“你是哪个宫的?谁让你来的?”恁是仪态天成,不怒而威。

      张静姝一头雾水:“我——”

      “哎呦,我的爷!你可算醒了!我都快急死了!”那小厮闻声旋进屋来,指着张静姝控诉道,“就是这泼妇!昨晚拿棒槌把你打晕了!我特特把她留下,听候发落!”

      那少年闻言摸了下后脑勺,疼得“嘶”了一声。

      张静姝百口莫辩,急道:“你怎的张口便胡说八道?分明是扁担,况且是他先闯我家院子,我后来又请大夫又买补品,你怎的不说?”

      那少年看向那小厮,满面疑惑:“小六子,怎么回事儿?”

      小六子道:“前面我不知道,只看到她打了你的脑袋。打得可重了,砰的一下子!”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罢,伸出一根指头:“爷,这是几?”

      那少年更生狐疑:“一。”

      小六子又伸出两根指头:“这是几?”

      那少年疑云密布:“二?”

      小六子把两手一并,问:“一加二得几?”

      那少年脸一黑,骂道:“滚蛋!”

      张静姝本来有气,见这一出,噗嗤笑出了声。

      那少年又看向她:“你来说罢,怎么回事儿?”

      张静姝遂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末了道:“我动手打人,确然不对——”

      “哪里的话,我误闯你家,是我不对在先。”不待张静姝道歉,那少年便先开了口,笑容满面,看上去和气极了,“好姐姐,你别放在心上才好!”

      他这声“好姐姐”叫得又诚恳又亲昵,张静姝只觉他便在她家上房揭瓦,她也不好责备他了,轻咳两声,道:“无妨,一场误会,你也别放在心上才好。”

      那少年下了地,抱拳做礼:“在下衣冠不整,实为唐突,便不留姐姐了,我家小厮不懂礼数,多有得罪,让姐姐受了委屈,回头我定教训他。”

      他一口一个“姐姐”反让张静姝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无妨无妨,既是如此,我便先走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那少年又是一礼:“姐姐请便,我不便送,便不送了。”

      张静姝心道,东邻这家主仆,仆人虽然跋扈,但主人看起来却是个好相处的,日后无事便罢,若有事,那便直接找主人交涉。

      两人作别,张静姝出了东邻的门,正寻思小桔和张忠在做什么,如何不见人影,却见自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张静姝脚步一顿,盯着马车,停驻不前。

      侯府当家多年,她自是认得这辆马车,正是家主方之洲的座驾,如今,应当属于——

      方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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