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家花园胡同凶案》会跑的石头

37、 无端被打

　　“快来人啊！院里有人吗？出来帮忙抬一下。”院门外有女人尖声喊叫着。是漂亮姐！她出了什么事？让她这般歇斯底里，大呼小叫的。

　　院子里的四个男人闻声跑出去，只见是高老爷子、警察媳妇、漂亮姐和方会君，在三轮车上卷曲着满脸是血的石劲松。

　　“石先生，他怎么啦？”董老师急切地问。

　　漂亮姐带着哭声回答他：“在东北大马路被人打啦！说是金豁牙子的手下，平白无故地往死里打呀，不是大君正好路过，怕是当场就没命啦。”

　　高老爷子补充道：“是打错人啦！也不搞清楚就动手。真是无法无天呀，没王法啦，今天早上老三邀请我去大广场，说是上回早餐吃得挺逾作，喝美了，这回换个地方再弄点儿，再顺便瞻仰下大帅的铜像。我们刚过大北大桥，迎面上来几个人，冲着他砖头棍子就是一顿削，当时就把老三打倒了，我是怎么拦也拦不住啊，有个纹身的大汉一脚将我踹趴下啦。”

　　“是呀，往死里打呀，我从幸福里出来刚好看见，血从干爹的鼻子眼往外窜啊。”漂亮姐被吓得直哆嗦，“多亏大君呢，还是当过兵的好使，上去劝阻，对方不但不听还要连他一块儿打。大君被逼出手，三下五除二就把流氓们打倒了，其中一个的胳膊还被他掰折了，趴在地上鬼哭狼嚎的。”

　　“是那个纹身的，胳膊上刺着一只蝎子，大君正是从他的嘴里逼问出打人的主谋是金老五。他们说老三贩卖毒品，是北城的马仔头目，要为民除害。这不是血口喷人吗？谁不知道他外号叫十三香，是卖调料的。他的血流得太多了，大家搭把手把他抬上楼，我去找个医生来给看看，可别伤到内脏啊。”

　　于是，人们七手八脚地往院子里抬着，朝鲜族女人用手在胸前划着十字，嘴里念着“奉主耶稣的大名阿门”。

　　“怎么了？石郎中出事啦？”吵嚷声也惊动了小楼里的胖厨娘，她用抹布擦着双手风风火火地跑出来，见浑身是血的石劲松，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当看到人们把他抬上楼梯时，下意识地提醒道，“抬高点儿，注意他的腿别划破喽，楼梯上有钉子。”她的提示没人去多想，只是尽力地抬高些罢了。

　　刘庆东随着众人来到二楼，从房主的衣兜里找出钥匙，打开房门走进去。这间靠西的屋子就是石劲松的住房，里面昏暗无光，窗户上遮挡着厚厚的棉布帘子。难道他怕光啊？还是担心配独家调料时被人窥去秘方呢？

　　这屋子里不知是因为潮湿发霉，还是肮脏埋汰，四下里弥漫着难闻的臭味，像是在什么犄角旮旯里躺着只腐败的死耗子。这气味与房主人身上的体臭全无二样，刺激到刘庆东的鼻腔黏膜，忍不住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这老爷子还抽大烟啊？”一同进屋的车向忱立刻辨别出来，他正在积极发动民众拒毒禁烟呢，应该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屋子里的老住户只有高老爷子露出惊异之色，其他人都保持沉默不语。

　　“表舅！表舅！你怎么啦？”正在这时，司机钱本仁接舞女小胡回来了，他挤进人群扑到床前，不住地摇晃着昏迷的伤者。

　　不知是缓过来了，还是回光返照？石房主渐渐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瞅着周围的人们。“我不行啦，我是郎中我清楚，也算坏事做到了头，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啦。”他竟然还咧嘴自嘲地笑了一下。

　　“老三，你没事，我这就去请医生。”高老爷子安慰着他，转身就要出去。

　　“老夫子，你不用去啦，我什么个情况我自己心里有数。”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血沫子，“高老哥，我对不住你呀，接连唬弄你，这次去大广场差点连累了你，你看我有多坏呀？可我没办法呀，上了贼船下不去啦。自从老婆子得了肺痨，从日本人那里淘弄来鸦片，抽上就上瘾了，拿出去卖真是暴利，干啥也没有干这来钱快呀。可我没有那帮流氓说的那么坏，我可不是北城的马仔头目，头目是日本人，我不能说，也不敢说呀。”高老爷子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罪呀，腾腾地下楼找医生去了。

　　“表舅，是谁打的你呀？”小钱望着奄奄一息的亲戚，他咽不下这口气，要问个究竟。

　　“是金豁牙子那帮人。”孙缪氏难过地告之。

　　石劲松抓着晚辈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大外甥，你是斗不过人家的，他们是帮会，黑白两道通吃。而且听他们的意思，这院子里有人使坏，把我卖鸦片的事告诉他们了。”

　　“是谁？是谁！我一定把这坏种找出来，撕巴烂他。”钱本仁眼睛瞪得溜圆，回头怒气冲天地瞪着在场的邻居。

　　老房主艰难地摇摇头，“不用找了，你自己当心就好。以后可别再跟你那朋友瞎胡闹啦。你姥爷临终前，的确说前院里藏着财宝，我和你妈亲耳听到。可这么多年来，我也是找遍了整个院子，终究是一无所获呀。你想把它们找出来，我看呢，只有把房子全拆了才行。”

　　刘三哥知道有金元宝藏在房梁上，可不知道是哪间屋子，这个秘密是不能告诉他们的。若是把房子全扒掉了，岂不是工程浩大嘛？他脑海里浮现出动画片《蟋蟀》的画面。并且他们也不确定是真有，还是假有，绝不会冒这个风险的。

　　话已经说尽了，听不听是人家的事，石郎中还有重要的事要交代。“董老师，你是文化人，我现在要安排身后事，请你和大君做保人。丽云啊，我那桌子上有笔墨印泥，你去磨墨，请董老师执笔写遗嘱。”干闺女真挺听话，赶紧走过去准备。在这种情况下董老师不好推辞，遵命坐到桌子旁拿起毛笔，润足墨汁先把名头写好，然后静等房主说出遗言。

　　“我过世之后，我名下的布店归干闺女缪丽云所有，这栋小楼留给表外甥钱本仁，前院平房的租户赠给你们现住的房间，算我与大家朝夕相处的情谊吧，杜彬、胡小姐与董老师可在前院空闲的房间里随意挑选一间住，产权归你们。”老头子倒了一口气接着说，“我决定，剩下的前院、后院的平房都捐给奉天同善堂，来补救我犯下的罪孽。”

　　“这不行啊！怎么给我这么少？干爹，你是答应过我的。”听到老头子的安排，孙缪氏首先沉不住气了，“你不能这么狠心，又不是我们家出卖的你，这遗嘱不作数。同善堂跟你非亲非故，有血缘关系吗？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不能捐出去，就一间铺子，让我们娘俩可怎么活呀？”她可是真的不顾脸面豁出去了。

　　比她更恼羞成怒的是小钱，他使劲摇晃着表舅的胳膊，暴跳如雷地抗议道：“我不同意！表舅你是被打糊涂啦，还是老糊涂啦？我是你的实在亲戚，你却把财产拱手送给外人。这聂家花园是我祖上盖的，看在亲戚的份上贱卖给你，我早就不认可当年的价钱啦。这遗嘱无效！”

　　“放手！你小子要干什么？石郎中不糊涂，还没死呢，你是想摇死他吗？他的家财他说了算，别人不得干涉，献给同善堂有什么不好？可以救济天下的穷苦人，也是对他以往所犯恶行的忏悔，实现心灵的救赎。”大君的严厉斥责起了作用，钱本仁再不敢大喊大叫了。

　　眼看着遗嘱写成了，由执笔人念了一遍，然后立嘱人和保人纷纷签字画押，石劲松让董老师把它收好，说是信得过他。只气得小钱冲出屋子，拉起舞女回了自己的房间，那房门摔得砰砰山响。

　　漂亮姐再也憋不住了，哇的大哭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大家陆续下得楼来，董老师与妻子说了任国桢的建议，两口子都说这样最好，又征得弟弟大君的同意。依着姐姐的意思，说是吃完午饭再走，正好在包饺子，上车饺子下车面嘛。可要赶当天的火车，男乘客说事不宜迟，胖厨娘便赶忙进屋，为弟弟收拾行装。大家各忙各的，楼上屋子里只留下香顺在照顾房主。

　　不多时行李便整理妥当了，姐姐、姐夫、车向忱和刘庆东把他俩送出院子，又依依不舍地一直送到横街上。大君叮嘱着姐夫，替自己去车行把三轮车退了，嘱咐姐姐要保重身体。然后招手雇了部三轮车，待他们上车之际，刘三哥掏出八个大洋塞给大君，与其耳语了几句，小伙子的脸上露出感激之情。车子一路向西去了，直到大家目送着看不见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