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合集》燕折雪

1、番外一：无忧

　　四月海棠盛放的季节，陆府里移植的花朵儿也开了。

　　足有人高的花树枝叶繁茂，新叶吐芽，花苞吐艳，披着初晨灿烂的金辉，更加娇艳。

　　只可惜此时无人有心欣赏。

　　陆畅在屋檐下不停地来回踱步，时不时停下脚步回首望一眼仍紧闭着房门的厢房，焦急之色显而易见。

　　江氏在堂前坐了足足一个晚上，此刻两眼熬得满是红血色，眼下发青。她抬手端了茶盏饮了一口，入口就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一夜将尽，连守着茶炉的小丫鬟都困得睡死过去，杯中酽茶只余一点残渣末叶，无人来还茶添水。

　　她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也没心思纠缠这些了。她抬眼看向对面的陆太太，亦是面容憔悴，心焦无比。

　　她把视线投向正对的厢房，一颗心高高地吊了起来。便是昔日丈夫在归途病重，她听老大夫告知诊病结果时，也没这般焦虑。

　　都快一个晚上了，里头还没什么动静！

　　虽说每隔一刻钟就有丫鬟出来汇报结果，都说暂且平安无事，可是女人生孩子，本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产婆说无事，他们哪就能放得下心啊。

　　在外面静默的氛围里，几双眼睛盯着下，产房里终于有了声息。

　　先是稳婆高声的呼喊，然后是女子痛苦的急呼声。

　　陆畅本在庭中徘徊，乍闻敏心痛苦的叫喊，他顿时连站也站不住了，长腿一跨就要推门进去，陆太太和江氏两人连拉也拉不住。

　　不说陆太太，就连江氏都是好一番苦劝：“姑爷啊，我也晓得你心急，可是敏儿生孩子，你进去也无用。这不是添乱嘛！更何况你在外面沾了这一身的寒气，贸然入内，倒是容易惊了动静。”

　　还是请来稳婆带来打下手的媳妇听到门口的动静，板着脸开门出来训了一通，陆畅才作罢。

　　陆太太听她说话不太客气，还嘀咕了一阵。

　　江氏闻言暗自蹙眉，碍于那媳妇说，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便没有发作，只是却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心急如焚地翘首探望着。

　　稳婆的声音从房内传来，伴随着敏心一阵又一阵用力的嘶喊声，不断发出催促鼓励的声音：“使劲！再使劲！孩子马上出来了！”

　　陆畅脚步一顿，守在厢房门口直勾勾地看着里面。

　　江氏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长长的指甲陷进了肉里，她却丝毫不觉得疼。陆太太伸手紧紧握着香莲，香莲手臂吃痛，却不敢发声。此时陆家在场的上上下下，俱都暗自祈祷着大奶奶生产顺利。
　　终于，稳婆喜气洋洋的声音响起：“生了！生了！是个全活孩儿！”

　　随即婴孩的啼哭划破黎明，陆畅喜形于色，隔着门扉急切地问：“宛娘还好吗？”

　　也不及里面答话，门才开了一条缝他就想挤进去，这回是被江氏拦下了。江氏白了这毛头女婿一眼，毫不客气地把他挤开自己钻进去了：“姑爷且等等，里面女眷刚生产完，都是血污还没收拾，你一个大男人进去不大方便。”

　　陆畅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门在鼻子前“啪”一声合上，震落的几粒灰尘刚好轻飘飘落在他脸上。
　　然后江氏的声音才从门缝里钻出来：“敏儿都好！姑爷且放心吧！”

　　陆太太在他身后戳了戳儿子，也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亲家母说得没错，你急哄哄地做甚，还不快去把帖子写了！”

　　陆畅得知妻子和新生的孩儿都好，心下也放心了几分，只是母亲的话又叫他有几分哭笑不得：“娘，您孙辈的名字都还没娶，我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这叫我怎么去写帖子。”

　　陆太太“哼”了一声，把头转过去假装没听到，而是吩咐香莲去把一早备好的红绸挂上，炮仗放起来。

　　幸而产房的门关了没多久，就有小丫鬟和媳妇子开门，倒出一盆盆的血水，又叫厨下提进去新烧好的热水。

　　那源源不断的鲜红血水看得陆畅有些头晕目眩，正要叫住一个丫鬟问问，就见方才出来的稳婆媳妇身影出现在门口，朝着他们微微点了点头：“老太太、大爷，请。”

　　陆畅几步就进到了室内。

　　产房为保温暖，升了好几盆火盆，烧得空气暖融融的，陆畅便觉得有些气闷。他转过屏风，绕过正在收拾器具的丫鬟们，就瞧见躺在床上正和江氏说着话的敏心。

　　她如墨般的长发尽数披散，许是生产力竭的原因，一张尖尖的脸苍白无比，额上密布着汗珠，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陆畅三步并做两步凑到了敏心面前。

　　江氏看到他来了，低头和女儿说了几句然后就起身把位置让了出来。

　　陆畅轻轻握着她搭在锦被外的一只手，握在手里只觉柔若无骨，更加瘦弱，他心生怜惜，另一只手捋了捋敏心被汗水打湿的额发，在床前蹲下来，低声道：“宛娘，是我。”

　　敏心听到他的声音，虚弱地睁开了眼睛，苍白的脸上浮起一点笑意，吃力地说：“夫君，你看到我们的孩儿了吗？”

　　陆畅正要答话，一旁的稳婆就极有眼色地抱着一个襁褓上前来：“刚给新生孩儿洗完澡收拾利落！来来来！奶奶和大爷一道看看！”说着，就动作轻柔地把襁褓放在了敏心的枕边。

　　敏心艰难地侧过脸，看到襁褓里的小婴儿一张小脸红扑扑皱巴巴的，因为才出世的缘故，皮肤仍是在羊水里泡过的褶皱。而这婴孩的眼睛紧紧地闭着，淡得看不出眉毛的眉头也蹙了起来，看着仇大苦深的样子。

　　敏心看着看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后转头问稳婆，声音轻微却有力：“我这孩儿，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来了来了，还是问了。稳婆在心里说道，只是这家人倒是奇怪，不是当爹的问，不是当祖母的问，反而是当娘的问。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正一脸欣喜地逗弄着小婴儿的男主人，又觊着一旁江氏和敏心的脸色，字斟句酌地说：“恭喜老爷、恭喜奶奶、恭喜老夫人，喜得千金！”

　　话音落下，陆畅站了起来，吓得稳婆缩了缩头，却见陆畅并无怒色，反而乐陶陶喜滋滋地握着敏心的手，声音里透着愉悦：“宛娘，你听到了吗？我们有女儿了！”

　　稳婆在心里抹了把虚汗，目光不自觉地看向那被父母身形挡了个严实的小小襁褓，心道，这孩子投了个好胎啊。

　　敏心倒是怔了一怔，低头望着熟睡的女儿的小脸，没有做声。

　　陆畅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孩子，刚出生的小孩儿骨头软，又轻，抱在手里还不如一只猫儿重。这孩子，受苦了。他充满无限爱意地把头低了低，贴了贴女儿柔嫩的脸蛋，暗想道，爹爹一定要给你最好的。

　　江氏在一旁看着，还以为女儿不喜欢外孙女，心里着急，就试探着问了一句：“敏儿，我的儿你怎么了？可是哪里有不舒服？”

　　敏心这才回神。

　　她抬头看着满是关心的母亲，又看看抱着女儿神情紧张的丈夫，笑了一笑：“我没事，只是……只是在想我们第一个孩子，该叫什么名字才好。”

　　只是在想，不是晙哥儿，也幸好，不是晙哥儿。

　　陆畅松了一口气，笑着问她：“那娘子可想好了？”

　　敏心想了想这新生孩儿方才紧皱的小小眉头，顿了顿，低声道：“……就叫她舒眉罢。”

　　陆畅高兴地笑道：“好名字！”他颠了颠襁褓，对着怀里的小女儿柔声道：“那么，大名叫舒眉。小名就叫无忧吧！”

　　“爹爹愿你此后年年岁岁，长乐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