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之辈》不知者与

6、流言三

　　单鸾的出身不太好，如果不是认识了李小婷，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仍能够抬头挺胸的、像一个正常的、二八年华的少女应有的青春模样在干净明亮的学校里面读书。她见过人的恶意，知道恶意是如何滋生，大多数的最纯粹也是最原始的恶意，多半源自于对异类的憎恨。
　　童光哪怕是在这所所谓容纳了最多的“三无败类”的光明中学之中，也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毕竟再怎么“超凡脱俗”，再怎么装模作样地伪装成熟，他们也还是困顿于一所小小学校中的学生，难以摆脱对这个年纪注目的眼光中的困宥。

　　【怎么还有人提童光啊，她品行不好吧。】

　　【[可爱.jpg] 客气了，骚就直接说骚。】

　　单鸾从许美那儿知道了童光的风评，许美不认识童光，她的评价只能是来自于更多人的‘口口相传’。她知道对童光的评价不会太好，但隔了一层网络面纱，同学们的措辞显然容易变得更加锋锐和激烈，单鸾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只说脸的话，童光长得就是漂亮啊，甩了八婆们不知多少条街，楼上别是嫉妒吧？】

　　【呵呵，嫉妒什么？嫉妒她有什么样的妈就继承什么样的‘家业’，嫉妒她**都被*烂了吗？奉劝一些男的别看张脸就跟人家舔走，女神要钱的，卖了你们都够不上，看不上你们这些穷货噢，啧啧啧。】

　　【？？？什么家业？女神家里是做什么的？我怎么没跟上？】

　　【怎么还有人问女神家业啊？多少年没上网，专业做鸡，祖传手艺，家传好手。】

　　【不是有人在普宁大酒店看到女神和她妈妈在一起吗？她妈妈穿得超级暴露！站在门口给她钱，母女俩一样……你知道的斜眼.jpg，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好看是好看，消受不起哦。[捂脸.jpg]】

　　接着这条评论的底下几楼还“贴心”地附上了两张照片，第一张镜头还是十分的模糊，像是原本要拍什么宣传图，结果不小心把人入境。贴上照片的人划了一条线指向左下角，童光搀扶着一个穿着绿色吊带裙子的女人在照片的角落擦过。单鸾看不太出来，但硬是要说，也能说那个女人和童光有两三分相像，不知道是不是照片光线的原因，女人的脸色显得很黑，耷拉着眼睛，气色很不好，脸上厚抹了一层妆，但脖子下边的皮肤苍白得厉害，反而和脸上的妆容隔了两层色。露在裙子外头的臂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锁骨和颧骨都高高地突出来，像是重病了一场。他们都说两人长得很像，但做弄成了这副模样，实在很难在女人身上看到什么美的痕迹。这大约就是许美说的家长会，大概在童光高一的时候。
　　另一张照大约是近期，镜头清晰了许多，仍然是童光母女二人，两人只有一个侧面。童光母亲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人也丰满了起来，穿着一件显身材的一字领黑色长裙，身段窕窕地站在一扇旋转门旁边，和童光站在一起，像一个模子刻出的两个姐妹。童光母亲手上拿着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手包，正翻找着什么，可能是要给童光什么东西。
　　让这张照片备受争议的，大约是一旁站在童光母亲身边的西装革履的男子，他高出童光母亲一截，背对着镜头，没拍着脸，离俩人距离很近。有人认出这不是童光的父亲，便猜测童光母女是‘成功上岸’‘傍上大款了。’

　　【好几次见女神跟校外那些混子在一起，她还跟一个男的去医院，她们去做什么呢？】

　　单鸾滚轮转得飞快，很多都是他们无意义无证据的猜测，两句暧昧的‘听说’，一句模棱两可的‘可能’谁都无法切实地说出些什么货真价实的信息，而诋毁的言辞不吝啬地往最不堪的猜测飞去。不一定每个人都相信，但在恶意的狂欢里，谁都不想做格格不入的那个人。

　　【女神给钱什么都干啦！你去礼拜也要给钱的好吧？不然怎么叫女神？[笑脸.jpg]】

　　【说到钱的话，高三不是还有一位给钱什么都做的吗？高三人才尽出！】

　　【……好像懂得你说的是谁，人家不一样吧？她不是勤工俭学吗？】

　　【哈哈哈哈哈，楼上打什么哑谜，高中部谁都懂？她是打工狂魔没错，但是老处女的侄女诶？】

　　【说不定就是家里管得严了私底下玩很大，[斜眼.jpg。]】

　　【难说，听说周三女神不是去一班找她吗？她们怎么认识的？】

　　【诶哟，女神不会是去联合拓展业务吧？】

　　【她真的是老处女的侄女？她们家也太变态了吧，就没见过她穿校服以外的衣服，穷酸穷成这样，靠近都能闻到味。这是什么品种的守财奴啊，赚那么多钱都不给自己买两套干净衣服吗?】

　　【呃……还是女生对女生的恶意最大。[搞笑.jpg]】

　　各种难听难堪的词汇又是飞了几十楼，单鸾知道她们在说自己，她对此也并不意外，并不是很在意。取决于他人的眼光，是美是丑，是单是恶都毫无所谓，你交际广泛是社交花，没有人情往来是老处女，勤奋是呆板，懒惰是窝囊，温柔是圣母，狠厉是疯狂，对错与否，只取决于你是否在攻讦的中心。

　　网络太过宽容，只要一个随意编组的账号和无序串成的密码就能申请一个论坛用户名，披了一层皮，现实生活中没人知道你是谁、说过什么话。无意义和无理由的聊天一直往下飞了几百楼，他们需要‘聚会’的理由，不需要内容。单鸾从许美的说辞和态度大约能猜测传言甚嚣尘上，但不知道是否匿名的原因，学生们的态度比她想的还要夸张。
　　她在论坛里面搜索‘童光’，出来的结果寥寥无几，粗略地看一眼，大抵也不是什么太正面的评论。单鸾想了想，改了搜索词，搜‘女神’，回车键敲下去，十几页的八卦帖子排列跳出来，这么多帖子不一定全是童光，但前几页至少占据了五分之三四左右。标题也起的五花八门，类似什么‘女神的真面目’‘细数女神猎艳目标’‘女神发家史’之类名目的帖子相当多，标题排得很前，缩略的预览图里重复的某照片有十几张。

　　单鸾皱着眉粗略翻了几页标题没打算点进去，正要关掉网页，恰好网络波动页面刷新了一下，她的搜索被刷新跳没了，最初看到的那个投票帖子跳回了第一，旁边正顶着那个不怎么顺眼的‘爆’字。
　　单鸾又点进那条帖子里，童光的照片淹没在众人翻页的口水中，照片里的人灿烂地对着每一个滑过的鼠标笑笑，或许她知道，或许她不知道，无谓流言蜚语如何将笑意淹没。单鸾想了想，最后把那张照片下载了下来，传到她账号的图库里。关闭网页前，她在那一楼的左下角小小点了个‘支持’，旁边的数字自动从12跳到13。

　　季节踩着时间的尾巴很快就过去，秋老虎打过了秋风，温度计的表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掉了下来。

　　生不起病的单鸾从不懈怠对自个儿身体健康的管理，每天早晨都早起40分钟跑操做一些基础锻炼。天还没亮，操场上已经稀稀拉拉地跑了几个人，边缘还围了几个抱着书大声朗诵的，单鸾看都不用看，除了她，这个点儿摆在这儿的基本都是初中部的金贵苗子。湿漉漉地雾气猝不及防地挂在了她的鼻子上，叫她不设防地打了个喷嚏。普宁没有春秋只有冬夏，这一些勤奋的鸭先知，快人一步地摸到了冬天的影子。
　　寒冷的天气没法拦住少年少女爱美的心，正在花枝招展的年岁，哪怕是要穿校服的日子，众人都想方设法地在校服外套底下多盖几层‘羽毛’。单鸾就简单得多了，她毫不犹豫地往夏装校服外头套上了冬装，要不是冬天衣服晒不干，她连那两套常服都稀得买。
　　至于别人怎么嫌弃？
　　——人言口舌，抵得过穷么？

　　高三第二次摸底考结束，单鸾成功地往前蹿了一名，她知道自己不算聪明，高一高二都在中游晃荡，一次是狗屎运，两次三次，就是扎实的复习多少得到了回报。一班的班主任是物理组的组长，姓林，叫林佳佳。和他的名字稍显出入，佳佳老师顶着一头早已成型的‘地中海’，恨不得转行当隔壁地理组的组长。单鸾和李小婷的关系两人都没张扬，班主任对她的情况模棱两可，知道她勤工俭学，详细的没那么清楚。只是心说，毕竟是李老师的侄女，家庭情况至少不至于太困难。
　　林佳佳看着新鲜出炉的考试排名，对着单鸾这颗开始往上窜的种子有些忧心起来。

　　林佳佳找单鸾进行惯例地谈话，先是表扬了她最近的进步，也对她扎实的复习作风进行了肯定，然后接着忧心地和单鸾提了一嘴她的打工情况：“你的情况老师也不是很清楚，但是高考啊，不是我们三中之间的竞争，是全国所有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也知道我们三中的情况，三中的名列前茅，实在算不得什么。”
　　单鸾背着手点点头，模样分外乖巧。

　　林佳佳又说：“你是个好苗子，老师看好你，如果能更进一步，是有希望考上一本大学的。学生的本职还是学习，高三所有人都在为高考全力以赴，什么事都得为高考让道，高考上哪怕是一分，就能挤下千人，你分了心，怎么能比得过其他努力竞争的人呢？”
　　林佳佳道：“老师是希望，目前你呢，还是把所有的精力集中到学习上来，熬过这一段时光，后面海阔天高，怎么样都行的。”

　　单鸾知道这是惯例的谈话，从高二开始，各路的老师不停地找她重复同样的说辞，只有李小婷什么也不说，对单鸾不说，对她的同事们也不说。

　　林佳佳道：“或者你有什么困难，可以说出来，老师们看看怎么帮你一起解决，李老师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什么都没有你的人生重要。”说罢他很真诚地望向单鸾，“是有什么困难吗？”

　　单鸾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似的，可她看着班主任不知情望着她的眼睛，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单鸾说：“没有，老师。”

　　她说：“好的，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