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满级法师的我却要追妻火葬场》竹外渡子

97、第 97 章

　　事实上，要在这样一座偌大的庄园里独自寻找一位白发法师，绝对不算一件简单的事情。
　　但这座庄园里如今开满鲜花，且有源源不断的、柔和的魔力在花丛中波动；对于弗洛瓦皇室的孩子来说，就像是母亲温暖的胞房，时间长了，还会生出一些“流连忘返”的情感。
　　皇室陵园的花野也有抚慰人心的作用，但那里的花只吸收尸体，并不伤人；这里的花对生人更加蛮横残忍，抚慰的效果也同样倍增。
　　亚纶漫步在花丛之中，随着时间过去，竟然体会到一种诡异的欣喜。
　　他不明白这种喜悦从何而来，但在冥冥中感应到某种不可言说的存在。她在他耳边呓语、呢喃、吟唱，用温柔的声音告诉他那些被弗洛瓦皇室掩藏的秘密与罪孽……

　　弗洛瓦的神明是存在的。
　　她在数百年前于痛苦与背叛中诞生，自那之后一直护佑弗洛瓦皇族一脉，是比花神维洛尼亚更真实、更鲜活的存在。
　　或说，花神维洛尼亚只是个幌子。
　　她才是这个帝国背后真正的信仰——
　　也是让这个国家存续百年的，源头。

　　陌生的知识随着空气中飘浮的花粉穿过鼻腔、浸入亚纶的大脑。
　　原本模糊的一切忽然在他面前变得明朗起来。
　　这种如水蛭一般剥夺活物生机并吞食尸体的花丛，是她给予皇室的赐福，名叫“蛭花”。
　　蛭花的生长不需要阳光或水分，只需某个皇室成员坚定的念头，或者一具他们腐烂的尸体。
　　它们并非恶物，甚至恰恰相反，是它震慑这个世界其余不为人知的存在、庇佑了弗洛瓦帝国数百年来的安宁。
　　而蜃楼……他根本不必去找他。
　　那是背叛她的男人，是会妨碍弗洛瓦皇室千秋万代的祸害。就和那个多管闲事的红发法师一样；也和现在端坐在宫廷里的外族皇帝一样……只有让他们消失，才能让弗洛瓦的统治永远地延续下去。

　　在混沌的思考之中，亚纶放慢脚步，最后在一座倒塌的神像前停下脚步。
　　那是花神维洛尼亚的石膏像。虽然因倒塌落在地上，却没有被花丛攀附，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神像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似乎浮现出某种悲悯而痛苦的神色。

　　亚纶看着它，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
　　身为长子，他为维持家族表面的和平，掩藏了太多秘密。
　　譬如二十四年前的某个冬夜，在那场风暴发生的前一天晚上——他曾见过母亲痴迷地亲吻维洛尼亚的神像。
　　不，确切地说，那并不是“维洛尼亚”。

　　他抚摸着神像，走到它的背□□分。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一个苍白的身影正靠坐在那里。
　　正是他找寻了一路的蜃楼。
　　此刻的蜃楼闭着眼睛，似乎陷入沉睡。这副模样，竟与他背后的神像有六七分相似。
　　神圣美丽的蛭花则盘踞在他身边，安静地绽放着。
　　这其实是一副无比诡谲的画面。因为只要细看，便会发现蛭花之下伸出了许多白色的根须，如线虫一般攀入那人的衣角，吸附在他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上；随着微风拂过，蛭花摇曳，那些根须亦发出间歇性的、金色的闪光，仿佛在借着他的身体呼吸一般。

　　……
　　让他留在这里。
　　她在亚纶的耳边这样呢喃道。
　　蜃楼又一次背弃了契约，这是他应有的下场。
　　他的力量，会成为养育弗洛瓦家族的肥料……让他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变得更加强大。适时，弗洛瓦的版图会扩张到整个西洲、然后漂洋过海、将东洲也纳入麾下。
　　那可真是相当宏伟的版图啊……亚纶不明觉厉地想着，手指扶上他挂在腰间的利剑。
　　他忽然觉得他应该在这里砍断蜃楼的手脚，至少让他失去离开这里的力量。如果这些花告诉他的知识都是真的，那让他留在这里，是对弗洛瓦皇室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
　　闪烁着寒光的长剑出鞘，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光——
　　只听“哧、哧”几声，数条连接着蜃楼身体的白色根须被剑锋斩断，软趴趴地落到地上。
　　掉落在地的根须中流出金色的液体。周围的花叶一拥而上，贪婪地将它吮吸殆尽。

　　亚纶将长剑插进土里，单膝跪下，伸手去摇晃蜃楼的肩膀。
　　“醒醒，醒醒！”他咬紧牙槽，努力从蛭花纷繁的呓语中保持理智，“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花不会伤害他的身体，但会腐蚀他的意志！

　　蜃楼不再受到蛭花的束缚，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亚纶毫无办法，只得将他搀扶起来，带往庄园的边界。
　　这一路上，他害怕被蛭花占据思绪，即便体力快要接近尽头，依然不敢停下思考。
　　亚纶曾以为只有希恩那样追根究底的行为才会招致死路，于是对一切反常都闭上了眼睛；可惩罚还是如约降临，甚至比不明不白地死去更叫人痛苦……
　　他难道做错了吗？
　　亚纶握紧拳头，回忆起凌晨父亲传唤他时的样子。
　　尽管皇帝将自己的身体和脸都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可亚纶瞥见他眼角生出的一棵碧绿的小芽……就像他为希恩收敛尸体时所见过的一样。

　　……
　　没错，只有腐烂的皇室遗体上会长出的植物，却出现在他父亲的脸上。
　　他已经死了吗？现在坐镇弗洛瓦王庭的，其实是一具被人操控的尸体？那他派遣他来这里“治灾”，莫非真如蛭花所说，是为了掩藏母亲的踪迹……然后，从弗洛瓦皇室的手中夺取这个帝国吗？
　　不，不……不可能的。父亲身上没有被魔法控制的痕迹，他还活着！这些蔓延的花丛也的确会给平民带去灾害……他不应该听信它们的蛊惑，至少把蜃楼带出去，先控制住这里的事态……
　　想到这里，亚纶似乎从混沌的意志中找回了一点决心。

　　那呓语般的声音却仿佛识破他的想法，在他耳畔愈发密集、嘈杂地尖叫起来。
　　它们指责他的自私，哭诉皇帝欺子灭妻的行径，痛斥他是皇帝的帮凶、卑劣的背叛者……
　　亚纶深吸口气，一边挥剑驱赶那些试图捆缚蜃楼的根茎，一边踉跄地前行。
　　不知是否因为花粉的影响，他的眼前竟然开始出现他母亲的幻影。
　　慈爱的明媚的、悲伤的痛苦的，美丽而永恒的……
　　她们陪伴在他身边，给予亚纶数年来未曾拥有过的，无比温柔的注视。

　　“你一定很辛苦，我的孩子。”幻影微笑着说，“为什么不停下来，好好休息一会儿呢？”

　　亚纶紧抿唇角，低下头去，将视线投向自己的脚尖。总是被他擦拭得光洁如新的皮制长靴上，倒映出他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脸……和紧随在他身边、越发清晰的女皇幻影。

　　“你一直是个坚强的孩子，亚纶。”
　　“可你背负太多了……你明明需要亲情、需要家人的爱，却只能把自己封闭起来……成为冷酷无情的大皇子。”
　　“对不起，孩子。妈妈明明知道的……却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一直让你硬撑到现在呢。”

　　……
　　亚纶没有回应她，前行的脚步愈发沉重。
　　他大口呼吸着，鼻腔血管因过度干燥而破裂，血水如雨滴一般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将他下半张脸染上猩红的颜色。
　　幻影中的母亲却没有像蛭花一样，催促他将蜃楼放下。
　　她捂住他的耳朵，将那些情绪化的呓语阻隔在外；又温柔地拭去他脸上的血迹，将他拥入怀里，就像以前她对待希娅那样。

　　亚纶昏昏沉沉的，忽然想起一件事。
　　玫理纱懂事之后，总是跑去希娅的剑兰宫。因为母亲是那样的宠爱希娅，即便是凿壁偷光，她也想从女皇手中获得那一点爱屋及乌的宠爱。
　　那时，他几乎是几个孩子中最勤勉刻苦的一个，却总在去演武场的路上刻意绕路、经过希娅的宫殿。
　　他会在剑兰宫旁的大树下止步，远远观望他的母亲和妹妹们……
　　然后日复一日地说服自己，他并不在乎这些。
　　他是弗洛瓦的长兄，也是王庭的大皇子，他要以身作则、分担繁忙的政务，为皇储之位做好准备——
　　可是，他真的不在乎吗？

　　在母亲柔软的手指触碰到他的额头时，亚纶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他停下脚步，原本疲倦的眼神逐渐成为某种深渊一般的空洞；然后缓慢地跪坐下来，将昏迷的蜃楼送入旺盛的花丛之中。
　　植物的根茎从地底涌出，卷过蜃楼的身体，将他带向某个更加深入隐蔽的地方。

　　“你是个好孩子，亚纶。”母亲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语调是温柔而缱绻的，“你——长得和你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呢。但是，他背叛了我……现在，妈妈只有你了。”

　　鼻血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亚纶却全无所觉，目光紧迫地追向虚空。
　　他的心已彻底被母亲占据。
　　“我该怎么帮助您？”
　　在愈发真实的幻影之中，他伸手握住母亲的掌心，迫切地问道。

　　而她弯了弯唇角，俯下身来，用额头抵住她孩子的额头，轻声说道：
　　“亚纶，带上妈妈的花……去找那个红发法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