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许》东方洛

2、千家大少爷

　　入了北境的城，雪不似先前几日肆意，过了查验的关口，入目便不再是茫茫大雪，渐渐涌现了错落的商铺宅院。

　　终于见到了熟悉的情景，车队随行的侍卫不禁感慨：“接连在大雪中颠簸了数月，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旁边的另一位侍卫感同身受，一边想念自己妻子做的饺子，一边应和道：“是啊，终于要回家了。”

　　马车里，尉迟极一如既往的在看书，那厚厚的几摞书都被他翻阅了数遍，煌百无聊赖的倚在窗边往外看。
　　尉迟极问他：“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煌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人不生地不熟，我能有什么安排啊。”
　　风带动他单薄的衣袖，婉转飘曳，给人种一眨眼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的错觉，煌双目无神的神游天外，似有若无的喃喃：“三千大道芸芸若梦，终不及能开怀展笑。”

　　尉迟极念及其救命之恩，又想到他曾重伤失忆身体不好，开口挽留道：“那这段时日便暂于王府安住下来吧。”

　　而这一住便是两年。

　　北境的秋寒风呼啸，天气干燥的叫人烦躁，全然无诗中写的那份“落叶离索风萧萧兮如歌伴舞”的美感。
　　于是乎闲暇之时，不少人都会选择来茶馆里喝茶，为的是静气养神清心降火。

　　“……那贵族少年为了救所爱之人，舍了一身的荣华富贵，只愿佳人安然无虞，却不料一切都只是场自作多情的笑话，那女子早已心有所属——”说书先生声音戛然而止，卖了个关子。

　　一位听客愤愤不平：“那他们这么多年的情谊，难道都是装出来的？”
　　“送个花，送个药，碰巧见过数面，就有情谊了？说不定在那女子眼里，那个少年连个朋友都算不上，更别提知晓少年的心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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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角落的雅间，一个单薄的身影正被青衣男子和他的几个仆从团团围住。
　　“没想到啊，堂堂千大少爷竟喜欢来茶馆听书，”说话的青衣男子不拘小节的一撩衣摆坐了过来，“来，让我也听听。”
　　裴宣听了两句便已了然，“这不还是前些年的本子嘛，一点新意都没有，剧情都老掉牙了，你喜欢听这种的啊。”
　　说罢他推了推煌。

　　煌懒得理他，又往里窝了窝，想离他远点。
　　却被裴宣一把捞回来：“你说说你啊，生得这么好一副相貌，天天不想着怎么与美人邂逅，整日不是往这个茶馆里躺，就是往那个戏园子里窝，能不能有点少年人的精神气啊！”
　　饶是见惯了美人的裴二少，又是羡艳又是恨铁不成钢，心想要是煌的这张脸长在自己身上，该引得多少美人环绕，与之雅俗共赏。

　　“你若这么中意，扒了贴自己脸上便是，莫要一直扰我睡觉。”

　　裴宣：“……”
　　虽然明知煌是在开玩笑，但他仍觉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尤其是对于他这个晕血的人来说。
　　扒脸那种血淋淋的画面，他想都不敢想。
　　简直是地狱级笑话。

　　千家是尉迟极的母家，千家家主与夫人恩爱非凡，誓约一生一世一双人，纵然一直没有子嗣，也没有迫于压力纳妾生子，传宗接代延续血脉。
　　这位被民间佳话故事广为流传的千家家主便是尉迟极的舅舅，千鹄。
　　也就是现在煌名义上的爹。

　　煌来历不明，留在北境的这段时日，总归需要个身份，本来尉迟极打算安排个瑜王府的身份给他。
　　好巧不巧，那天千家家主携家主夫人来瑜王府拜访，正好就撞见了煌。

　　夫妻俩自打第一眼见他，就觉得这孩子特别合眼缘，喜欢了七分，又听尉迟极添了不少油加了不少醋的讲述了关于煌的“悲惨遭遇”，心疼之余，喜欢都要从眼里溢出来了，得知这孩子失忆体虚，连个正儿八经的身份都没有，当下直接就敲定了他千家大少爷的身份。
　　称这是天定的缘分。
　　就像话本里说的，有的人一见就知是命中注定。

　　不知看到了什么，裴宣的滔滔不绝戛然而止，从牙缝里干巴巴的蹦出来一句：“——完蛋了，千煌。”
　　煌不解抬头。

　　竟是千鹄亲自来寻儿子：“天色不早了，该回家吃饭了，我儿明天再来听如何啊？若不想受累，明天便把说书先生请回家专给我儿讲，可好？”
　　果然，千大少爷受宠程度名不虚传，简直就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裴宣本以为千大人是出来教训儿子不学无术的，没成想是来哄少爷回家吃饭的。

　　裴宣心想：要换做是他爹来，保管打的他皮开肉绽，不对，他爹压根都不会来。

　　至于这位从天而降的千大少爷的来历，有的说是千家千辛万苦寻回的，有的说是在家里被锦衣玉食的保护了十几年，唯独没人质疑不是亲生的，眉眼像千夫人，鼻子像千大人，放在一起一看就知道是一家人。
　　这巧合连煌自己都没法解释，只得感叹星命官的神算，自己还真有一段凡世的缘份需了。

　　煌冲便宜爹笑了笑：“明天也不听了，我们回家吃饭。”
　　接到儿子的千鹄大人心花怒放，招呼着仆从忙碌：“来人来人，外面起风了给我儿加件披风，方才凡是我儿点过的茶点都打包三份送回府。”
　　对外吩咐完，转头又轻声细语的问向煌：“煌儿累不累？若走不动我叫人把软轿抬进来，还有你的这位小朋友，要不要一起接回府玩呐？”

　　不知是因为千鹄变脸之快，还是因为那声小朋友，吓得裴宣寒毛耸立，那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千爹把裴宣当成了千大少爷的玩具一样。

　　煌嘴角抽搐，摆手拒绝：“不用，我自己走，”马车就在门口，本就没几步，至于裴宣，正好让他尝尝千夫人的手艺，“接他一起。”

　　千家是祖辈功勋堆出来的名门贵族，民间声望更是不俗，千家主家的千府庄重典雅巧夺天工，一眼望不到尽头。
　　“你们回来了，”千夫人闲情逸致一上来便想研制一些茶点菜肴，且看上去全都精美无比，像是艺术品，“听说煌儿还带了个玩伴，就是这位公子了吧。”

　　裴宣行礼：“见过千夫人。”

　　“免礼，”千夫人路过裴宣摆了下手，然后亲切的挽起煌的胳膊朝桌案走去，“煌儿，快来尝尝我新研制的长风送雪。”
　　煌夸赞道：“一听就知道是美酒，还是那种婉转小调。”

　　千夫人简直就是得了知音，“煌儿只闻其名便全猜对了，不愧是我的宝贝儿子，和为娘心意相通，不像你父亲，一点儿品味都没有。”
　　面对自家夫人的数落，千鹄大人深感无奈，只希望能挽回点面子，小声提醒：“夫人，还有外人在呢。”

　　外人裴宣：“……”
　　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真好。不过，特意拉我来当倒霉催的背景板，是不是有那么一丁丁丁丁丁点儿过分了。

　　品过了千夫人酿的美酒，裴宣发现煌抱了盘糕点吃的极香，想到千大少爷那极其挑剔的胃，那盘千大少爷爱不释手的糕点该是如何美味，便也想尝上一尝，冒着被揍的风险从煌的盘子里抢了一块，结果一入口却是苦的出奇。
　　苦的裴宣面目扭曲，差点没掉泪，一口气闷了一整壶茶才有了好转，有气无力的问：“我说千煌，这糕点怎么这么苦，你没搞错吧？”

　　煌笑着介绍：“千夫人刚出炉的新品，药材做的，美容养颜，名为沧海孤洲。”
　　一听美容养颜，裴宣双眼放光：“一定是我刚吃太快了，都没吃出滋味，再给我两块尝尝呗，如此珍馐美馔，我得细细的品味一番。
　　“不给。”
　　“别那么小气啊，那只给一块可以吗？就一块～”

　　裴宣不仅有幸品尝到了千夫人的手艺，临走还被赠了不少礼物，差点没闪瞎在千府外等候自家主子多时的那些仆从的眼。
　　“都还愣着干什么？没点眼力见，还不快来帮本少爷拿东西。”裴宣差点没气笑。

　　侍从纷纷帮忙把东西往马车里放，不知是谁没忍住问了一句：“二少爷，您这是进千府抢劫去了？”
　　裴宣笑骂了一句，后被七手八脚的扶上车，乘着秋风悠悠远去。

　　千府亭台楼榭更是数不胜数，一处观景高台，飞檐翘角的展翅凤凰栩栩如生，正值四面风动，仿佛要归于天际。
　　凭栏处，煌倚在那发呆，察觉到来人，头也没回：“你怎么来了。”
　　尉迟极笑：“本王不能来？”
　　煌望向外面阴沉昏暗的天，感受着企图摧毁一切的狂风：“看样子要下大雪了，你待会儿估计回不去。”
　　“那便不回了。”

　　两人一坐一立都没再出声，过了许久——
　　“看样子，你应该有什么要说。”
　　尉迟极问：“何以见得。”
　　煌不想解释：“那便是我猜错了。”

　　尉迟极动作不紧不慢的沏了壶茶，倒了两杯，喊煌过来坐，“过段时间就是中秋宴了，你上次称病没去，这次恐怕就不行了。千家突然多了个“嫡子”，皇上群臣定是要见见你的。”

　　煌望着远处压城的乌云，长叹一声：“风雪欲来。”
　　他的平静日子才过了不到两年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