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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如果有来生【晋江首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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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遗憾,只能陪你一程》
遇南卿/著
2020,盛夏,庭北大学。
“师姐,你们这门口箱子里的书是都要卖的吗?”
“对,一本五块,二维码在门上,自己扫。”
现在正值毕业季,整栋楼成了个大型的二手市场,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而我们宿舍,相比起来,倒是清净许多。
但这份清静,大概也都是懒出来的。
懒得社交,懒得讨价还价。
要转手的东西全部堆在门口,一律五元。
“邹霖,你快看我找到了什么!”
舍友A突然大喊,吓得我刚收下的衣服差点掉落到地上。
我抱着衣服走进宿舍,朝她望去,只见她举着一个小本本朝我很兴奋地晃着,满脸欢喜地说:“你看!我的港澳通行证!”
舍友B从床上探出了个脑袋问:“是你大二死找也没找到的那本?”
“对啊!”
“你哪找到的?”我问。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在这抽屉下面找到的!”
她手指向柜子最下面一层,而抽屉已经被拔了出来,在地上平躺着。
“可能是我东西塞太多了,拉抽屉时给滑了下去。”A猜测道。
“我看看我那签名照有没有也掉那。”B话刚说完,人已经从床上瞬移到床下了。
见俩人跟寻宝似的,还挺有趣,我也萌发了试一试的念头。
将抽屉取出来并不难,稍微一抬然后往外一扯就好了。
诶,还真有东西。
一包化妆棉,半盒酒精棉片,两片护垫,还有一本巴掌大的本子。
旮旯角处总是藏污纳垢得多,我将东西掏出后便迅速去阳台洗了手。
我站着边擦手边瞅着地上的本子。
怪眼熟的,但也没什么印象了。
我蹲了下来,与本子之间隔着一张纸巾,小心地翻开。
好像是个日记本?
我隐约间记起了自己曾三分钟热度干过的这件事。
2019/1/1
新年的第一天,是属于被窝的。
真的是太冷了!庭北何德何能能够入冬成功!
2019/1/2
今天在广播站念了一封情书,狠狠吃了一把狗粮。
外卖贼好像是知道我被喂饱了似的,专拿了我那份走。
一句话,外卖贼BISS!
……
……
草草看了几页后,我松开了手,本子好像自知无趣,自己听话地合上了。
“邹霖,吃吗?”坐在椅子上的舍友B递了盒巧克力过来。
我朝她走去,俯身张嘴,撒娇道:“我手脏,你喂我。”
“也不知道这巧克力是什么时候买的了,不过看了下还没过期,就是这天太热了有些化了。”
“谢谢。”我直起身子板,边嚼着边问,“白巧?”
“对啊,白巧不苦。”
话音刚落,突然有一个声音从我脑海里响起。
【你能帮我个忙吗?】
【她也喜欢白巧,你能帮我买盒桑脆家的白巧送给她吗?】
模糊的记忆一瞬而过,恍惚里我回到座位上想了好一会,也没想起来到底是谁跟我说的这番话。
但刚刚心里那一刹那的酸楚与刺痛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它像是在告诉我,我好像,真的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余光里,我又瞥见了在地上躺尸的本子。
兴许,本子上有记。
我捡起了本子,抱着侥幸的心理走马观花般快速翻阅,终于在第三十四面,找到了它。
2019/1/23
今天,我去拿外卖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男生。
虽然戴着个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眼睛看着就不简单,加上这肤白腿长的,初步判定是个大帅哥。
不知道帅哥有没有女朋友。
2019/1/24
中午拿外卖的时候又碰见了那个男生!
还是昨天那件牛仔外套和黑色裤子,一直站在宿舍楼旁,应该是在等人。
不会是在等女朋友吧?!!
2019/1/25
这货铁定是在等女朋友!
今天我下去拿了两次外卖,次次都能看见他。
他就一直站在那,一动不动地盯着宿舍楼大门,和门神一样。
但为什么不打电话叫女朋友下来啊?
该不会是被分手后纠缠不休吧?
长那么好看,谁那么想不开啊?!!
2019/1/26
我觉得……我又见鬼了!!!
刚刚宿管阿姨来巡房,我问她这几天一直在门口站着的男生在等谁啊……宿管阿姨居然和我说……从没看到过!!!
怎么可能!
我刚刚拿外卖时还见到的啊!!!
我不会又开始能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吧!!!
啊!!!救命!!!
天佑平安!邪祟远离!!
天佑平安!邪祟远离!!
……
……
每一个字符都像是一颗小石子,接连不断地往我脑海里砸,砸起了一段段模糊的记忆碎片。
然后它们慢慢地靠拢、拼凑在了一起,逐渐清晰……
我……想起来了!
那个男孩,叫仝程!
我和仝程的第一次正式认识,是在28号的那个下午。
在意识到他可能是一只鬼以后,我便缩在了宿舍没敢出门。
但28号那一天,是我和指导老师约好的商讨论文的时间,我不可避免地要再见到他一次。
傍晚时分。
他一如既往地站在宿舍楼前。
我原计划好,埋头玩手机、佯装不知情地从他身旁走过,相安无事。
但这看似相当完美的计划,就在他突然拦在我面前,而我还停了下来的那一刻,以失败告终!
神婆曾和我说过,我能看见鬼,大抵是我在鬼节子时出生,阴气过重。但只要我不被他们发现,他们就不会缠上我。
所以,我当下的想法就是:完!蛋!了!
所幸,仝程是一只好鬼。
我记得,当时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从你第一次盯着我看开始,我就发现了,你能看见我。”
从那以后,我就深有痛悟:在路上遇到再帅的帅哥,也绝不要那么直白地盯着看……
仝程与我说,不要害怕,他不是鬼,自然不会害人,他只是想请我帮他一个忙。
但是!
哪有鬼会承认自己是鬼啊!鬼的话哪里可信!
所以当时我拔腿就跑了。
那一晚,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成功失眠……
毕竟,这生平鬼是撞见过几次,但和鬼说话,还真真是第一次!
30号中午。
早就吃完囤粮的我,在撞见鬼和变成饿死鬼二者间,选择了前者。
仝程一路尾随着我到了外卖点,然后又尾随着我回到了宿舍楼下。
兴许是照顾我的情绪,他一直没有与我搭话,甚至与我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
感受到他的确没有恶意之后,我同意与他来一次人与鬼之间的对话。
他和我说,他来这里,是想找一个女孩。
一个叫颜可欣的女孩。
我原以为接下来,我会听到一段长长的、青涩校园爱情故事,但并没有。
仝程只是用了寥寥数语,同我讲述了那个女孩的外貌与脾性。
不过谈起女孩子时,他的嘴角总是向上扬起的。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不那么聪明、却很努力的女孩。
“所以,你是希望我帮你找到她,然后给你们搭个桥,做个媒见一面?”
我捂了捂手上还热乎着的外卖,直入主题。
但过了好几分钟,也没等到他的回复。
我看向他。
假期里的校园透着几分冷清,连楼旁的路灯也只亮了最昏暗的那一盏。
而在微弱的灯光里,我看见了仝程那张毫无血色、让疲惫与憔悴爬满了的病容,就连刚才的那抹淡淡的笑容都已消失殆尽。
实在叫人于心不忍。
我收起了原先应付应付的敷衍心态,决定认真帮鬼一回。
“其实也不难,你只要告诉我她的年级专业就行了,等开学后我帮你约她。”
仝程这才知道,原来大学早就已经放假了。
也是,毕竟他高中就病死了。
而高中这个时候,应该还没放假。
他犹豫了好一会,才和我坦白:“我只知道,她现在是大一,但……我并不知道她选了什么专业。确切来说,我甚至不知道,她到底在不在这个学校。”
按理来说,听完这话我应该是马上起身,然后毫不犹豫地转头离开。
这不是大海捞针,白耽误功夫的事儿吗……
但听完他接下来的解释以后,我犹豫了。
他说:
自从17年4月份,他确诊急性髓系白血病入院以后,女孩每个周末都会偷偷来医院看他。但从她家到市中心医院,需要坐上整整三个小时的高铁。女孩的成绩也因此大大下滑。
女孩所在的班级是学校重点培养的优等班,如果在期末考她成绩不达标,高三将会被踢出优等班。
因为这件事,他们吵了一架。
那是他们第一次吵架。
而第二次吵架,是在18年6月1号,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
当时医院终于找到了合适的造血干细胞,准备为他进行骨髓移植手术。
女孩执意要等他手术完再离开,并扬言大不了复读一年。
这一次,两人吵得不可开交。
后来他因为情绪波动过大影响了病情,好在医生及时出现才稳定了下来。
他妈妈为此对女孩说了很多伤人难听的话。
自那次以后,女孩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之后他们偶尔会通电话,但不知道是女孩没考好怕他生气,还是还在跟他怄气,一直不肯告诉他录取的专业与学校。
后来女孩越来越忙,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就越来越少了。
他告诉我,他不清楚女孩是否还记得他……是否已经知道他死去的消息了……
……
寂寥的冬夜里时不时会吹过一阵刺骨的寒风。
但我却丝毫察觉不到冷。
我像是被邀请进了仝程的小世界里,静静地听他讲起这些过往点滴。
我能听得出他强装平淡的语气下藏着的歉疚与难过。
而我的心情也犹如这昏暗无比的天空一样,沉重压抑……
仝程似乎察觉到我逐渐低沉的情绪,开始同我说他死后发生的一些有趣的事情,试图让我心情好受一些。
也许,也是不想让我再带着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他说:
在他死后,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慢适应自己这副样子。
还闹了好些让自己哭笑不得的笑话。
例如有一次,他北上,打算去北城大学找女孩。
他上了一辆前往高铁站的公交车,但因为没带手机,身上又没带钱,他交不了那两块钱的公交费,只好站在那车门前的台阶上与司机四目相对,窘迫无比。
在他以为司机下一秒就要轰他下车时,司机却转过了头,继续开车。
他坐到位子上,在心里对司机致谢了几百次,直到有一个阿姨径直走到他位子旁坐下,吓得他弹起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死了,已经是一缕没人察觉得到的魂魄了。
我知道他讲这些的目的,便也配合着笑了笑,努力做一个称职的演员。
而他也看得出我笑得勉强,又讲了些别的有意思的事。
我看着他手脚并用、逗我开心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开始心疼起了眼前这个男孩。
“所以,你在北城大学没有找到她,就找到了这里?”
“不止,除了北城大学,我还找了江岸大学,南浔大学,吉附大学。”
我很震惊。
这几个大学,天南地北,四下散布,找起来可不容易。
只见他的唇边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
他轻轻地说:“没办法,谁叫颜可欣这家伙,志愿总是变来变去。”
“那,如果还找不到她,你要怎么办?”
仝程沉默了好久,嘴唇微张,却愣是没有蹦出一个字。
他自己似乎也不知道答案。
在我以为这个问题会无疾而终时,他开口了。
他说:“刚刚你说可以帮我们见上一面。我认真地想了想……在遇到你之前,我的目的就是想见她一面,最好,能亲自跟她说声对不起,还有再见。但就在刚刚,我突然明白过来,见到了又能如何呢……不过是让她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忆……这样好像太自私了。
现在我只想知道,她过得如何,快不快乐,这样就够了。”
听后我当下气得跳了起来,怒斥他的“过于无私”,怒斥他的“过于善解人意”,怒斥他的“忽视自我意愿与感受的行为”。
他不认可我的想法。
所以我们闹得不欢而散。
那一晚,我十分后悔自己为了这么一只素未谋面的鬼,吃了一份因凉掉变得极为难吃的外卖!
但31号,也就是吵完架后的第二天。
我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我不该对一份善意有过分的苛责。
毕竟,他无错。
但让我没想到的是,仝程却先我一步,跟我道了歉。
其实也是能猜到,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呀。
我们冰释前嫌。
他陪我去超市买零食,这一路我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直到他停在了一个零食货架面前。
我拿起购物篮里的一盒白巧克力,问他:“你是在看这个吗?”
他看向我,问我能不能帮他一个忙。
“她也喜欢吃白巧,你能帮我买一盒桑脆家的白巧送给她吗?”
他很诚恳地请求着我。
不过,我拒绝了他,以“我还不知道她人在哪”为由。
结完账以后,我们坐在操场的草坪上。
我啃着面包,他仰望着天空。
我问他:“你不是不想打扰她的生活吗?怎么还想着送她巧克力。”
他没有马上回答我的话。
等我吃完了两个面包,他才缓缓说道:“昨天你走以后,我坐在那里想了好久。我回忆着我这十几年,好像没有怕过任何事情,就连生病、死亡,也不曾怕过。但现在,我发现,我害怕被人遗忘。”
“我希望,她能记得我。”
他说这话时,太阳恰好从云后冒了出来,阳光打在他的脸上,落下几分暖意藏在了他微微弯起的嘴角。
他看向我,笑说:“虽然,我只与她认识了短短三年。”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他这一番话,但在他说到“害怕被人遗忘”的时候,我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右眼眶的湿润。
他说:“在我生病的那段时间里,每天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他们都长着同样的苦脸。我只能一直笑着,让他们别那么难过。但你知道吗?我并不想笑,因为,我真的很疼。”
“我说了,不想笑,就不笑好了。”
我咬了咬下唇,心里一阵道不清的酸涩。
但仝程却突然笑了。
这是我认识他以来,他笑得最恣意的一次。
他问我:“所以,做鬼,自私一点不过分吧?”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轻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分。”
那一刹那,我的鼻头一酸,眼泪差点就没忍住。
2019/2/1
我在宿舍收拾着行李,心不在焉。
我在纠结是否要告诉他实情。
关于,我认识颜可欣这件事。
2018年9月,我担任了大一英师一班的兼班,主要负责带他们适应大学生活,做个答疑解惑的叮当猫。
很巧,颜可欣就在这个班。
一开始,我并没有留意到她。
直到一次军训,她私旷没来。
出于担心,我去宿舍找她,结果发现她闷在被窝里,一声不吭。
见到我以后,她却一下子哭了起来。
她紧紧抱着我。
嚎啕大哭。
撕心裂肺。
我没深问她原因,只让她好好休息。
这么推算一下时间,那一次她哭,大概是知道了仝程的死讯吧。
…
经过再三考虑,我还是决定告诉仝程。
仝程并没有对于我隐瞒他这件事而生气,而是在得知她现在过得挺好以后,请求我带他逛一逛校园。
我带着他走遍了校园里的每个角落,食堂、操场、教学楼、图书馆……也和他介绍了运动会、联谊晚会、社团活动以及一系列学校里的生活琐事。
他很认真地听着,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停下来好久。
像是在想象颜可欣的身影。
在我拉着行李箱准备离开之前,我答应他,会帮他转送白巧。
但我不清楚自己应该以什么名义送她。
“就以我的名义吧。”
当我听到这句话时,我是很震惊的。
这与那一夜的他截然相反。
“但我应该如何让她相信,是你委托的我?”
毕竟,自己的兼班却认识自己已经病逝的高中朋友,听着就很离奇吧。
仝程给了我一个地址,他说家里书架上有一本《中国国家地理》的杂志,她看到以后,就会相信的。
我再一次问他,确定不和她见一面了吗?
他说,不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世间飘荡多久,但如果真的有投胎轮回这一说,我想早点投胎,这样,我就能早点见到她了。而在离开之前,我想去见我爸妈最后一面。”
我笑他即使有轮回,两人年龄也差太多了,指不准人家都结婚有子了。
他说,那做个忘年之交也不错。
……
那一次回到家以后,我大病一场。
高烧不退,整整熬了两天两夜。
医生说我是劳累过度,但后来妈妈跟我说,她去请了神婆,神婆说,我是遭了梦魇。
我看着本子上那个我完全不认识的地址,百感交集。
我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是个梦,还是真的。
如果是个梦,未免过分真实。
但若是真的,却又荒诞无比。
最后,我选择把真相,交由这个地址来决断。
而就在我历经四个小时的车程、成功拿到那本杂志以后,我心里便有了答案。
无论是我真真切切地见到了仝程,还是仝程托了梦给我。
仝程这个人,一定是存在的。
而我,的确是身负他人之托的。
回到学校后,我带着桑脆家的白巧,以及那本杂志,去了学校广播室。
是的,我滥用了职权。
我以广播站前任站长的名义,让正在播报毕业寄语的学弟,插播了一段不是写给毕业生的话。
“接下来,是来自一位匿名者送给英师一班的颜可欣同学的一段话。
今天在化疗前,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你曾经问过我的问题。
你问我,我的理想未来是长什么样的?
那时我说,我追求的从来都只有当下,并没想过什么未来。
你说我装高深,净骗人。
白痴,我没有骗你。
我真就想着,这一生不必鹏程万里、大富大贵,只要都能像现在这样与你并肩同行就够了。
只是我没想到,这漫漫人生,我能陪你的却只有这短短一程……”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是仝程坐在那里念着这番话……
插播结束,我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广播室里的小板凳上,等待着一个人。
我赌,她很快就会到。
而我赌赢了。
颜可欣冲进广播室里的时候,脸上挂满了豆大的汗水,刘海都被打湿得搅在了一起。
幸好播音员及时闭了麦,否则,她大声质问信从哪来的声音将会贯穿整个校园。
我将颜可欣拉出了房间,连蒙带骗地让她相信了我是仝程远方亲戚以后,将白巧和杂志交给了她。
这一次她并没有哭,而是靠在门上,抱着那本杂志放空了许久。
在我以为她缓和过来后便会直接离开时,没想到她竟与我聊起了她与仝程之间发生过的那些事。
也就是在这一刻,通过仝程、仝程父母,以及她,我脑海里关于他俩的一切记忆才成功串在了一起,成了一段完完整整的故事。
她与仝程的故事,就是从这一本杂志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