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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   神都的夜,张灯结彩。
      浮光映墙阙。

      我气冲冲前往红绡坊时,跟在我身后的丫鬟轻声提醒我,说红绡坊是青楼,不适合我这般身份的小娘子堂而皇之闯入,建议我低调些。

      我觉得她说的有理,便在南市街上的小摊上买了两抹坠有钿饰的薄纱掩面。

      今夜的天,有浮云飘动。
      一轮圆月白晃晃缀在上边,洒下人间的银辉迷蒙如雾,皎洁如水。

      卖我薄纱的店家摆出一盏斑驳的铜镜供我照面,眼睛却直直地盯着我,嘴上连夸我长得好看。
      我被夸得脸颊一热,只得抬起手中的团扇微微挡住对方的目光,与此同时,我低头一看,见自己眼睛下的面容掩了个朦朦胧胧,在街市暧昧的灯火中看得不甚清晰,我心中满意,就让身后的灵笙付了钱。

      灵笙是我的丫鬟,从小同我一起长大,我最是信任她。
      她依言付了钱后,还问我需不需要换身行头。

      我低头看了自己一身艳红的裙装,这才觉得不妥。
      女子之身去青楼之地自该换男装才方便,可我此行出门匆匆,没想太多,这会联想到宵禁时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提着裙裾就往那个方向赶。

      不多时,等我站在了红绡坊的门前,我深呼吸了两下才走了进去。
      甫一进门,满目旖旎的烛火就跃入我的眼帘,香粉胭脂也扑面而来。

      形形色色的美人在我眼前扬着披帛晃,雪胸半露,妆容浓艳,我听见不绝如缕的雅乐混着醉言醉语从四面八方传来。
      前方筑起的红台之上,三三两两的舞伎轻旋裙裾,在琴瑟笙歌中翩翩起舞,这乍看之下绚丽万分的歌舞之地,尽是萎靡缱绻之感。

      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一时间就被迷乱了眼。
      置身于此,竟能让人有一瞬忘了今夕是何年。

      许是我衣料奢侈华丽,惹人注目,做这种生意的人又向来眼尖,不一会儿,红绡坊的老鸨就行至我面前,笑着问我:“哪家的小娘子呀?来此是有何事?”

      我没作声,是灵笙上前一步,代我低首同她轻语的。

      我知道这里有些顾忌女子来——郎君大多来此寻乐,但娘子来此,大多是来抓|奸闹事的。
      恰巧我今日来也确实是这个意思,便只能以此先照顾一下对方的面子。

      老鸨听罢,轻轻笑了,抬眼打量了我一眼,道:“原来是要找宁家六郎啊,莫非您是?”
      灵笙隔着薄纱,没道明我的身份,只是冷冷道:“半个时辰前我见他就进了你们红绡坊,若你有意欺瞒,我们自己找便是。”

      闻言,老鸨似是为难,半晌后才悄声道:“您这可折煞我了,怎敢欺瞒这位小娘子呢?但是,我们这做生意的也有做生意的难处,总不能不顾客人……”
      对此,灵笙会意,摸出沉甸甸的钱两塞她手里去,老鸨立马心领神会,笑开了眼,同我们说了个位置便让出身子,让我们踏梯去往二楼。

      我同灵笙穿过铺了红毯的木梯,上到二楼,径直走到老鸨所说的雅间。

      里边烛光摇曳,男女的笑声此起彼伏。
      我听出其中一个正是我想找的宁家六郎的声音,不由气上心头。

      灵笙敲了两下门,就听房内传来他不耐烦的声音:“谁啊?!”
      灵笙掐着嗓柔柔道:“郎君,送酒菜的。”

      闻言,里面窸窸窣窣了一阵,隐约是衣物摩挲的声音,很快,一高大的人影映出窗纸上,门后的人衣衫不整地打开了门。

      几乎是在门打开的一刹那,我就抬脚踹了过去,正中胸口,将那人一脚踹倒在地了。

      一时间,男子的呻|吟和女子的惊呼在这房内一起响起,我冷着脸走了进去,环绕了房内一圈,见桌上酒杯交错,床榻上丝帐垂下,有一衣衫凌乱的女子惊慌失措地望着我们。

      我看都没看她一眼,道:“没你的事,可以出去了。”
      闻言,她穿上鞋大惊失色地跑了出去,灵笙在我身后为我关上了门。

      我垂下眼睫,对地上那个捂着胸口疼得呲牙咧嘴的人道:“你现在长本事了,当年你苦苦哀求我家让我阿姐下嫁与你,我阿爷看你们情投意合,又感念你一片赤诚真心才成全你们,现在你却冷落发妻,这般拈花惹草,还想纳妾,我阿姐性子温和,也有点傻,不善与人争吵,只能苦了自己,但我这做妹妹的,可没她那么好糊弄,如今我回了神都,定是要为她讨公道的。”

      宁家六郎听此,无可辩驳,涨红了脸,盯着我的眼神万分怨怼,指着我道:“你、你是?!”
      我揭下垂坠的薄纱,将其放在桌上,将自己的面容和身份亮给他看,对此,他一噎,我走上前去,挽起袖子对他就是一顿胖揍。

      灵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宁家六郎被我打得哀嚎不断,直喊救命。
      我是武将之女,与我大家闺秀的阿姐不一样,我打小习武,会点功夫,揍一个草包男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前几年前我阿姐嫁给这宁家的六郎后,我阿爷没多久就病逝了,家中无人,我就带着灵笙去南边的叔父家住,谁知不久前,阿姐差人送信来,说是曾经与她海誓山盟的夫君终是负她,还要纳小妾,她无可奈何,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我听闻气极,这才携灵笙回了神都。

      这会,我一边揍宁家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一边骂他:“你是欺我阿姐现在在这边没人是吗?!我告诉你!我今天就要打你个半身不遂!明日休书给我接好了!我阿姐就是心太善,才会忍这么些年,有种就来南边找我和我叔父!非得把你吊起来打不可!让你拈花惹草!让你纳小妾!让你冷落欺辱她!”

      宁家六郎被我打得哭天喊地的,连连求饶,说自己再也不会了,我信他个鬼,没忍住,又多打了两下,把他揍得鼻青脸肿地晕过去了。

      这时,门外有人来敲门,冷冷道:“里面做什么呢?!”

      我这般行径方才已打点过老鸨了,按理说现在不会有人来打扰才对,但许是他杀猪般的哭喊太过刺耳,扰了邻屋的清静,外边的人道:“我家郎君在三间之外都被你们吵得烦了。”

      闻言,我停下了动作,给了灵笙一个眼神,灵笙心领神会,开门出去解决此事。
      我则是透过那打开的罅隙,见到门外的人是两个持刀的侍卫。

      从刀鞘的精细做工来看,必定不是普通人家的郎君。

      我却笑出了声:“两位请回吧,这是我家的家事,我不会杀他的,只是给个教训,接下来我会小心不弄出声音的。”

      言毕,嘎吱一声,那扇门在灵笙的手中即将关上。

      那两人面面相觑,看样子不知要不要管。
      这时,宁家六郎突然悠悠转醒,我没注意到,他当即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惊恐又急切地朝门外的人喊道:“救、救命!!杀人了!!这妖女要杀了我!!”

      言毕,他竟不知哪来的力气,惧然挣开了我冲了出去。
      他这一去,惊慌之时在门槛边一绊,灵笙和两个侍卫打扮的人赶忙往旁一躲,叫他直直向长廊倒了去。

      但他下一秒就弹跳起来,见到一个人在不远处的长廊上,也没看清那人是谁,只知他身边侍卫打扮的人多,便逃命似的跑那人面前抓着对方的衣摆跪道:“救命啊!!大人!!那个女人要杀了我!!来人啊!!救命啊!!”

      见此,那两个侍卫一骇,也不理我和灵笙了,匆匆赶往那个方向,我还没出房门呢,就听方才来敲门的侍卫大声呵道:“放肆!竟敢在东川王面前无礼!”

      东川王?
      这个称呼叫我一愣。

      意识到这人是谁后,我拿起自己的团扇,走了出去。
      抬眼一看,就见几步之外,一身金锦华衣的男子一手执着酒杯,一手拿着酒壶,正被一群纤纤娇娘和带刀的侍卫围着。

      东川王李译忱,我知道他。
      虽与他没有什么交集,但神都人都知他是圣人金孙,李氏皇族。

      这位郡王还很年轻,远远望去,又高又瘦,面容明净秀隽,就是现在好像喝醉了,身形乱晃,面上也是缥缈的沉耽之意。

      宁家六郎在他跟前扒拉他的衣角,他还略为茫然地眨了眨眼,像个孩子似的嘟嘟囔囔,好似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听闻这人骄奢淫逸,风流浪荡,终日流连青楼酒肆,身边红颜佳人无数。
      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有宁家六郎糟粕在前,对于这样的人我自是不喜的,但人家再不好,一个郡王的名头也悬在头顶,我自然不想给自己惹祸事,当即抬手,行了个叉手礼,朝他轻声道:“小女顾家三娘,此人是我姐夫,今日我们惊扰了殿下,日后自当差礼前去赔罪。”

      闻言,他这才寻声望来。
      我因此瞅到了一双被醉意浸染得迷蒙的眼睛。

      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清我,只知下一秒,他似是恍惚地笑了起来:“哎呀~”

      伴随着这声略显俏皮的轻叹,一个侍卫将宁家六郎从他面前拉开。

      东川王摆了摆手,眉梢耷拉,眼角弯成一个弯弯的弧度,轻轻笑着道:“礼什么的就不用啦……”

      那是又低又哑的声音,却像从酣畅的美酒中捞出来似的,连带语调也轻飘飘的,如同拂窗而过的春风。

      这么说的人,看都没看宁家六郎一眼,反倒踱着摇摇晃晃的步子走了过来。
      终于,他在离我不到半臂的距离中停下。

      就此,淡淡的酒香混着属于他的气息而来。

      已及弱冠之年的郎君黑发墨眼,近看骨相分明,颇为清俊。
      我见他眼角晕有酒醉的淡红,一路延绵至脸颊。

      而他则是玩闹似的,将手中的那只酒杯放我手里,我不知何意,刚接过拿稳,他就抬起酒壶,往我手中的酒杯里倒满了酒。
      罢了,我正想说些什么,他却突然一把攥住了我的那只手,我一惊,杯中的酒一晃,洒了些许出来,一时间濡湿了我俩交握的手。

      我感觉到自己被他掌心触碰的肌肤好似火烧般灼热,他却好像一无所觉,只是轻轻歪了歪头,垂首凑近我,朝我柔声地笑,近乎诱哄:“只要三娘陪我喝一杯,就算赔了罪,你当如何?”

      就此,我听到了那些女眷们嬉笑起哄的声音。
      而灵笙一听,立马替我回道:“殿下,我家三娘不胜酒力……”

      可是,东川王置若罔闻,不发一言,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一个劲地看着我,似在等我回应,显得很有耐心。

      眼帘中,安安静静的人眉眼柔和,不具备半分凌厉的攻击性,在红绡坊独有的烛火中,竟带有几分悲天悯人的怜惜感。

      耳边,楼下的歌声依旧。
      琵琶被乐师拨响,欢声笑语从未间断。

      可我们楼上这方寸之地却是静谧得很。

      我觉得他的眼睛里仿佛含着不知从何腾起的情意,好像想将我浸没。
      半晌后,我才就着他的手将那杯酒一饮而尽,不想与他多有牵扯。

      对此,他终于有所动容,眸里霎时晃开水光,笑着想在我手里的酒杯里再倒上一盏:“好!现在轮到我喝了!”

      但下一刻,我却蓦然放手,任由那空荡荡的酒杯从手中落下,坠在木廊之上。

      哐当一声响。
      以此为点,所有人都是一愣。

      只有灵笙赶紧上前,扶住了我,解释道:“请殿下见谅,我家三娘真的不胜酒力,她现在连酒杯都拿不稳了。”

      “一杯就醉?”东川王拿着酒壶,也愣住了,面上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空白。

      “我没醉……”我半倚着灵笙,嘴上嘟囔道,觉得眼前的灯光都在晃。

      恍惚间,我感觉有谁有耳边絮絮叨叨,世界天旋地转,脚下轻轻飘飘的。

      这种状态直到我被灵笙扶出了红绡坊后才好了些许。

      眼下,我踏上河道上的拱桥,在此跓足,见脚下流水潺潺,街巷流光溢彩,荷花形状的船舫从下边穿过,灯笼的光映着水面翻起一片粼粼的金箔。
      南市的夜晚向来热闹,这市坊临近通济渠,漕运便利,自迁都以来,金银珠宝、瓷器、皮毛、丝绸等等奇珍异宝都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来,又运到别处流通。

      许是神都地下水系丰裕,暗河水道交织相错,再加之现在正是盛春时节,叫眼前这方烟火气与都月色蒙上一层朦胧的氤氲之感。

      见此,我神思一松。
      身边的灵笙问我好些了么,我点了点头,却觉得心神飘乎,脚下依旧虚浮。

      不过好在方才灵笙带我走时,东川王既没有说什么,也没追来,这事大抵算过去了,事后也不用差什么礼去赔罪。
      至于宁家六郎,反正我本来也打够了,今天就到此为止了,明天再继续同他算账。

      我刚这般想,却听身后传来一道与不久前重叠的声音:“三娘。”
      我一愣,转头望去,竟还真是东川王。

      此时,他身边不再女眷环绕,只有几个侍卫。
      那些人立在河道边,不上桥,只有他一个人踱步而来。

      这次他走路的身形不再晃,面上的醉意也散了许多,这叫他连眼神都变得清明些许。
      就此,不久前的情意与缱绻之感纷纷褪去,我好似从他那双眼中终于看到了自己清晰的身影。

      眼帘中,华光万千,月色映诸天,
      他在这片绚烂璀璨的盛景中,将手中的东西递来,面上扯开一个算得上些许腼腆的浅笑,眉眼间倒是依旧有一丝悲怜之意,用那般低哑的声线轻声笑道:“三娘,你的面纱,方才你走得匆忙,忘了拿好系上了。”

      闻言,我觉得东川王当真是四处留情啊。

      但我脑子本就因喝了酒后昏昏晕晕的,这会所有的事情好似都变得不太重要,我也不惧他,便一把接过,也不系,只是面上朝他笑弯了眼睛。
      这一刻,我眼睫微颤,牵动晕至双颊点缀的艳丽胭脂,朝他晃开了一个明快的笑,轻声道:“谢谢殿下。”

      伴随着我的话,桥下的水面上好似掀起了无数翻涌的涟漪,其中,缕影浮光,只见得有谁面容昳丽,花钿点在额心,其艳红的裙摆垂坠,云鬓边上的钿饰和步摇簪钗叮铃摇曳。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拒绝成为你的鱼!!”【bushi
    搞的就是断情绝欲东川王!!撩的就是一心为公公子楚!!【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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