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络》大妮鸽鸽

6、纵火

　　大定二年，闰二月辛卯。
　　中都皇城。
　　一场熊熊大火从十六位，烧到神龙殿，又延及太和殿和厚德殿。
　　居住妃嫔的连串楼宇被烧得一干二净，还毁坏了两座政事主殿，影响朝政。
　　若不是皇帝前一晚并未留宿妃嫔宫中，否则便有性命之危。
　　皇帝震怒，大发雷霆，下令严查，释放宫人出宫的事自然也暂时搁置。

　　宫女、宦官、侍卫，一批一批地拉去审讯，毫无结果。
　　宫中几万人，哪里那么容易审得完？
　　况且真正见过嫌犯的，多半已经丧生在大火之中，活下来受审的众人确实没有见过可疑人等，除了自证清白之外，无从招供。
　　皇帝怒气填胸，非要查处真凶不可，一天天催问结果，将主事官员逼急了，便开始滥用刑罚。先从大小膳房入手，将膳房里伺候的宫女宦官不分青红皂白一律上夹棍。有人受不住刑，便张嘴污蔑攀咬。
　　一咬二，二咬四，嫌犯越咬越多，短短几日株连上百，有酿成大狱之势。
　　终于有一日，有人咬出了徐丹，徐丹没有舍得咬艾玉，却将六娘咬了出来。
　　六娘起初清高，宁愿被打死，也不屑说谎殃及他人，因此受了许多刑——审理案件的官员早已杀红了眼。虽然最后也咬了几个人出来，却因最初的“不听话”，仍被关在牢里。

　　“他们疯了。”称心来探监时，艰难辨认出六娘的身形，心痛如绞。说话时，嘴唇都在抖，声音打着颤。
　　“姐姐。”称心要来一盆干净水，为她洗浑身的伤口，洗脸，洗生了跳蚤的杂乱头发。
　　“称……心……”六娘嘴唇干裂，嗓子冒烟，沙哑地低声唤她：“你怎么来了？”
　　称心头梳高髻，穿一件淡红色窄袖衫，外罩淡黄色交领左衽短襦，下穿红色长裙，腰垂系带。自从称心承宠，六娘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她，看见她的装束，一时有些陌生。
　　“你们都退下吧。”称心对娇杏和狱卒说道。
　　狱卒面露难色：“这……贵人，这有些……”
　　称心拔下头上一直银钗给他。
　　狱卒收进袖里，说道：“谢贵人赏赐，小的去喝一盏茶。”

　　“姐姐，这个给你。”称心从怀里掏出一个络子，塞进她手里。
　　同心络。
　　一股丝线自左来，一股丝线自右来，痴痴缠缠，挽成一个心形。
　　六娘疑惑地望着她。昏暗的牢房里，唯有两人的眼睛泛着微亮。
　　“姐姐不嫌，留个念想。”
　　“称心，是我要死了么？”
　　称心微笑着摇摇头：“姐姐，你不会死，你会受封赏，你会出宫，过上好日子。”
　　六娘更加困惑不解。
　　称心俯下身子，附到她耳边，极轻极轻地说道：“姐姐，等我走了，你招供罢，火是我放的。”
　　六娘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张开嘴，发不出一个音，拼命摇头。
　　她咬了旁人，但她没有咬称心。
　　称心，毕竟是称心，曾经搁在她心上，后来藏在心底的角落里，预备用灰尘埋了，却不曾想丢弃。
　　“真的是我。”
　　六娘呆住，半晌才唤了她名字：“称心你……”
　　称心微笑道：“姐姐，真的是我。你供出我，我把证物都拿出来，他们去搜我的宫殿时就能找到。你立下大功一件，到时皇上赏你，你就说你要出宫，就能远走高飞了。”
　　“你疯了！你为什么……你会死的！会被他们千刀万剐！我绝不做。”
　　“姐姐，我早已经不想活了。若上头再不查出纵火犯，这宫里要死几千人，你舍得几千个无辜的人替我顶罪么。”
　　“我……”六娘伏在她肩头，痛哭失声：“傻丫头，你为什么，为什么……是姐姐害了你，是姐姐害了你……”
　　“在这深宫里，能遇见姐姐，能和姐姐一起，我好高兴。从前的寂寞无解，可自从有了姐姐，我便不再寂寞了。”
　　“称心，称心……我……”后面的字，六娘无论如何吐露不出。
　　我负了你。这四个字，还有称心给她的情感，太沉重了。
　　“姐姐，我要的不是和你在一起，我要的是，你出宫。”称心说：“我是注定不能出宫的了，姐姐走出去，替我看看外头，替我过上好日子。若姐姐将来嫁得好郎君，生个女儿出来，便当是我转世投胎。到时姐姐若还念着我，便莫因她是女娃儿而亏待了。”
　　六娘抱着她哭泣，哭得撕心裂肺。一盏茶的时间已到，称心听得狱卒脚步声，缓缓推开六娘，轻轻说道：“姐姐，后会有期。”
　　牢房小窗投进来的昏黄日光穿透灰尘洒落在她小巧的团团脸上，像在她脸上笼了一层暖色的纱。称心回首深深望一眼六娘，微笑，随后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