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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复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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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傍晚,芸香带着冬儿在正院里和陈氏夫妇吃晚饭,忽听外面咣地一声,似是有人重重地推开院门,听声音不似正院,倒像是从小跨院传来的。
芸香和陈氏夫妇有些错愕地相互看了看,都疑是自己听错了。陈伯撂了碗筷起身出屋去看。芸香想起自己清晨没落跨院的门栓,心想不会这么巧吧,那院门终日落锁也不见有人拍门,只今儿敞了这一日,便有人撞进来?想着也忙跟了出去。冬儿好奇,也要跑出去看,被陈张氏一把拉了回来,只怕是真有醉汉误闯了进来吓着孩子。
芸香跟着陈伯到了自己住的小跨院,见得跨院的院门大敞着,院里却不见人,陈伯站在大门口向外看了看,也不见有人,正疑惑的时候,听得从芸香母子房中传来动静,再看房门果然是半开着,似是才有人进去。
陈伯皱了眉头,四下看了看,抄了块堆在墙角的大石头谨慎地往屋里走。
芸香只怕真有什么莽撞的醉汉甚或贼人,万一动起手来,干爹上了年纪怕要吃亏,便忙拉了陈伯,不让他进屋,故意冲着屋里做寻常口吻道:“许是野猫野狗的撞了门又跑了,不是程捕头,不过他说晚饭后过来,这时候也差不多了……”
屋里静悄悄地没人吭声,芸香和陈伯相互看了看,也不敢贸然进去,未几,屋内传来几声男人的轻咳,陈伯闻声把手里的石头又握得紧了紧,芸香听了却是一怔。
“好像是二爷……”芸香对陈伯低语,语气中带了疑惑,却也不是不确定那声音是不是容少卿的,只是没想到他竟真的会回来。
芸香不及多想直接推门进屋。陈伯怕她听错,也忙跟了进去,石头仍在手里紧紧地握着,以防万一。
外屋没人,芸香掀了里屋的门帘,只见歪靠在炕桌上的那个不是容少卿又是哪个。
她尚错愕,便见容少卿懒懒地抬了眼皮看向她:“怎么这么半天才进来伺候,去端盆水来,爷要洗洗。”
芸香怔怔地站在原地,动了动嘴唇未能出声,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甚至掀着帘子的手都一直扬着未及放下。
容少卿拧了眉头,一脸不耐烦地吆喝:“耳朵聋了?没听见让你去端水吗!”
陈伯活了一大把年纪,也见识过不少架子大,脾气差的,可这般不请自来地登门入室,还反客为主来当爷的,却是第一次见,是以站在芸香身后也有些懵,却是芸香先回过神来,放下里屋的帘子,转对陈伯低声道:“您先去吃饭吧。”
陈伯没应声,抬手指了指里屋,脸上带着疑虑与担忧。
芸香无声地摇了摇头,回给他一个“没事儿,我能应付”的眼神。
容少卿听着外屋的两个人一起出了屋子,他也不客气,索性把炕桌推开,拽了被子摞在一起当靠枕,脱了鞋随便甩在地上,悠哉地躺了下去。
不一会儿,芸香端了盆热水进了里屋,见了他这光景,并未做声,只把水盆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一边把被容少卿甩在地上的一双鞋捡起来摆正,一边稀松平常地开口:“爷今儿去哪儿了?”
容少卿头枕着双手闭目养神,也不答话,一幅懒得理人的模样。
芸香把手巾浸到水盆了,投了投,拧干,捧到容少卿面前:“爷试试水温合适不合适。”
容少卿接过手巾,胡乱擦了擦脸和手后随手扔了回去,湿手巾直接打进芸香怀里,也未见她露半分愠色,反而关切地问道:“爷没吃饭呢吧?我给爷端些饭菜过来,只粗茶淡饭的,爷别嫌弃。”
容少卿靠在炕上懒懒地“嗯”了一声,芸香便端了水盆出了屋,不多时,端了点儿饭菜回来。
容少卿瞥了一眼,果然是粗茶淡饭,一个盘子里拼了两样小菜,未见一点儿荤腥,另一个大瓷碗里盛着两张粗饼。
芸香把碗盘放在炕桌上摆到容少卿面前:“还有粥,不太热了,爷先吃着这些,我去热一热给爷盛一碗来。”
容少卿坐起身,伸手捏了碗边儿看了看里面的干饼子,一脸嫌弃地往桌上一撂:“不用了,这还不如牢饭像样呢,爷可吃不下,端走。”
芸香道:“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大晚上的也吃不下什么,是清淡些……灶房里还有些中午剩下的咸肉干,要不我给爷切一下佐粥,好歹吃两口。”
容少卿斥道:“你这是寒碜我还是恶心我?爷就是再落魄也没到吃你剩饭的地步,让你端走就端走,什么时候轮到你在我跟前儿多嘴多舌了!”
芸香未再多劝:“那我先端走,爷饿了想吃再跟我说,我给爷煮面吃。”
芸香收起碗碟端出了屋,容少卿又大爷似的躺下闭了眼。
却说陈张氏从相公那儿知道容家二爷又回来了,原就一肚子的疑惑,见芸香拨些菜给送过去,便也跟了出来,想看看是什么情况,结果走到门口便听到容少卿在屋内嫌三嫌四斥责芸香的话,她心里来了火,只怕芸香为难才没进去,这会儿见芸香出来,便上前拉了她,直问道:“他这是赖上你了怎的?如今再不是从前了,这是在咱们自己家,有爹娘给你撑腰,甭管他从前高门深院里怎么当爷的,没有跑别人家吆五喝六的道理。”
陈张氏说这话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屋里人若有心必能听见,她也自然是希望里面人能听到,若真是富贵人家的少爷,自然是要脸面的人。
芸香也知道干娘护她的心,只挽了她的胳膊,拉她去前院说话。
因着容少卿的去而复返,这晚冬儿便又跟着爷爷奶奶睡。老两口儿把正院原小徒弟住的一间小厢房收拾了一下,移走了堆放的杂物和纸扎,抱了床被子,勉强也能住人。
陈氏夫妇收拾出来这床铺原是暂时安置容少卿的,可容少卿却堂而皇之地赖在芸香屋里鹊巢鸠占。芸香对陈张氏说自己睡那小屋便是,容少卿听了非但不谢,反而大言不惭地斥她:“你不在外屋伺候要去哪儿,爷夜里渴了连个斟茶递水的人都没有!”
陈张氏听了生气,只没容她开口,便又被芸香拿话岔开拉了出去。
入夜。
陈氏夫妇哄了冬儿睡觉,老两口坐在炕上说话。
陈张氏问相公:“你说那容二爷要在咱们这儿赖多久?头先听芸香说他白白蹲了几年大狱,我还挺可怜心疼他的,没想这人竟是个无赖。”
“许就是有这样的经历,性情才变了吧,年纪轻轻的,白白在狱里过了那几年,搁谁谁也受不了……”陈伯道,“再说,芸香不也都说了吗……”
“我不是不信芸香……”陈张氏打断道,“只不过她离了那家人有几年了,哪能保证这人都还是从前的性情?我是怕她心善,又惦记着儿子,反倒让人拿捏。就刚刚我去解手,听见跨院那屋又有动静,那个无赖又在嚷嚷水凉了热了的,咣啷啷的似是踹了水盆子,好像芸香就该伺候他……”
陈张氏说着有些来气,“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这帮人倒帮出不是来了……也就是芸香这脾气受得住,这要搁我,我管他那么多,直接给他踹大街上去……”
见老伴儿不忿的模样,陈伯也只是笑笑钻进被窝儿里:“先看看再说吧,芸香也是吃过亏的人,没那么傻,等过两日真不行你再给撑腰去,我看你这老胳膊老腿儿的能怎么踹人家。”
另一边,跨院里,容少卿醉醺醺的呵斥声一晚未断。
“这是什么茶,树叶还是草根子?又苦又涩,这是人喝的吗!”
“连床绸缎被褥都没有,让爷怎么睡!”
“洗脚水不够热!嘶……又烫了!你是不是诚心消遣爷!”
“你从前在容家当丫头的时候也惯会伺候人,如今是觉得自己出来了就敢怠慢了!一日是奴才!一辈子都是伺候人的奴才!”
“爷还没睡,谁准你滚去睡觉的!给爷在外面候着!”
“……”
芸香在被容少卿如此呵斥了十几次后,终于听不见里屋的声音,但她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睡下了,或许他只是在想下一个可以鸡蛋里挑骨头的话来斥责激怒她,是以并没有立时离开,仍是拿了做了一半的活计一针一线细细密密地缝着,直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