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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include the 35th ...

  •   似乎能听到哭喊声,夹杂着求救声,伴随着马路上汽车的鸣笛声、群众的议论声,一并灌入商陆的耳朵。

      眼前的火光似乎预示着这辆侧翻在路边的车很有可能在短时间内被火星引爆了油箱,商陆来回确认了一下当前的形势,判断出恐怕是路面结冰,一辆马自达刹车打滑撞到隔离带,而后方的奔驰躲闪不及、高速相撞然后侧翻至行人便道。

      哭声是从被后方追尾的马自达里面传来的,副驾驶的年轻女性似乎没有受到头部撞击所以意识清醒,她拼命扒着变形的车门想要逃离,但是腿似乎卡住了。她没能喊出清晰的“救命”,只是“啊啊”的哭闹着,朝驻足在周围的零星几个人喊着:拉我出去。

      马自达里总共有多少人呢?从车体变形和破损程度来看,除非有奇迹,不然驾驶员和后座的人恐怕都已经当场死亡了。至于副驾驶的女性,一时半会儿看起来不会有生命危险。

      商陆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指向站在自己旁边的一个正在用手机录段视频的男人:“打119,叫消防过来,快。”

      被命令的那个男人虽然录着视频,但似乎也是惊魂未定,所以当听到一个命令句式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行动了。趁着男人在拨打119的时候,商陆又指向另外一个正抱着头痛哭的小姑娘,“有手机吗?”

      小姑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点点头。

      “打120,就说伤亡不详,但有个人还活着。”商陆在确保小姑娘已经开始拨号之后,才把注意力再次放在翻车在路边的这辆奔驰上。

      他祈祷着车牌号千万不要是他所熟悉的那串数字,然后绕到车的正前方,发现车牌已经翻卷得不成型,根本看不到牌照号码。可是这辆车一切细节都在告诉他,这是一辆奔驰GLS。

      不会吧,不可能啊,肯定不是自己的那辆吧。

      商陆慢慢地已经听不到周围的声音,耳鸣声为背景、心跳声为鼓点,他又一次感到头晕目眩。

      难道说,因为自己跑出来,大家分头在路上找自己?

      难道说,薤白回家把车开来这附近?

      心脏跳得过快,胃口也跟着翻江倒海,呼吸的时候能感觉到冷空气揉进去一部分因为燃烧而灼热的气体、剜着他的肺,商陆感觉自己的嗓子眼泛甜,像极了长跑到极限的时候的身体反应。

      “奔驰里面还有人啊……”

      “死定了吧。”

      “这奔驰真结实啊,这样车身都没受损。”

      断断续续的讨论声像是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商□□下看了看,发现大家在这辆有火光的车的跟前围成了一圈。拍照声、录像声还有闪光灯此起彼伏,商陆顿时感到火冒三丈:“不要在这里围观!已经有明火儿了,这辆车随时有可能爆炸!退后,都退后!”

      远处终于传来了消防的声音,往常这声音都会让人心慌,但现在却反而让人感到踏实。商陆在尽力让人群远离事故车辆之后,选择一个人靠近那辆车。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也不可能徒手把车翻过来,只是很庆幸现在气温很低,还在下着大雪,这极大程度的降低了这辆车短时间爆炸的风险。可即便如此……他趴在地上想要看看车内的情况,但却闻到了一股非常明显的汽油味儿。

      油箱裂了。

      商陆瞬间意识到了这一点,紧接着想到,现在风很大,火苗很不稳定,万一火星落在汽油上,那不就危险了吗。

      车上的人怎么样了?车身完整的话,车里的人应该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吧?

      他发现车的后座和副驾都没有人,那么也就是说,只有驾驶席……

      但是安全气囊把那个人牢牢地“抱”住,商陆根本看不到那人的脸,只能勉强分辨出那人的手臂。

      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啊。

      “喂,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喂!”商陆朝车里喊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

      他不甘心地咬破了嘴唇,从地上爬起来之后,看到消防正拉着水枪冲过来。“驾驶席的人被安全气囊卡住了。”他对消防员说着自己判断的情况,“油箱好像裂开了,汽油很有可能已经流出来了。”

      “我知道了,你赶紧离这儿远点儿。”消防员推着商陆的胸口,强行让他后退。

      “靠,太冷了,出水口冻上了。”准备水枪的消防员在打开闸门的时候,破口大骂,“你们出来的时候怎么没检查啊!”

      “把水压加大,别着急,能冲开。”几个消防员研究着水枪。

      商陆深感焦虑,他以前就听说很多一线的消防员并不属于编制内,训练没有严格,经验也不是很足。现在他觉得面前这几个看着跟自己年纪相仿的消防,大概率就是编制外的派遣了。“不要强行加压,不然一会儿出水了,车会受到很大冲力,会给车里的人造成二次伤害。”

      “你怎么还站这儿啊,退后!”消防不耐烦地推着不断凑上前的商陆,然后趴在地上看了看车里的情况,然后跟同事说着,“这边儿看不清啊,艹,那边儿还怼着墙。把前车窗敲开吧,先把安全气囊卸下来。”

      救护车也在这个时候赶到,两个急救人员拎着医药箱和氧气包走过来询问情况:“车里人呢?”

      “不知道啊,不知道是死了活着。”消防的语气听起来也很焦急,“先别靠近了,一会儿炸了就麻烦了。”

      两辆警车也已经赶到,现场被拉起了警戒线,在警方和消防的双重疏散下,堵塞的交通终于有了恢复的迹象,而围观的几个人也被拦在警戒线外。一切看起来都在把控之中,一切都井然有序。

      商陆没有退到线外,可能是因为他冷静过头了,几句话就给消防和警察讲清楚了事故原因,并且还在旁边支招要怎么尽快把车里的人救出来。所以消防也不再推他,警察也没有轰走他。

      “你是认识车里的人吗?”警察打量了一下商陆的穿着,大概是终于发现商陆这一身轻薄的衣服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不知道,我看不到车牌。”可能是警察的问题终于让商陆不得不再次面对现实,他的语气有点儿慌,“也看不到车里的人……”

      “你有认识的人开同款车?”警察皱着眉。

      商陆点点头,又点点头:“但也可能是巧合吧,我……我有同款车,我爱人偶尔也会开同一辆车。”

      “你爱人?”警察像是替商陆松了口气,他拍了拍商陆肩膀,“没事儿,你可以不用紧张了,车上的没意外应该是个男的。”

      这句话一点儿都特么没办法安慰到商陆,他越来越慌:“我爱人他就是男的……衣服也很、很像。”

      警察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发生了变化,先是僵硬,然后尴尬地撇了下嘴,最后又张了张嘴:“也、也现在,现在也还不能确定,别紧张,你别紧张。车身完整呢,可能就是脑震荡。”

      “你用布垫上点儿里面儿,别敲碎的时候碎玻璃又把气囊扎爆了。”消防那边已经展开了救援行动。

      “从里面儿往外敲。”几个人在旁边支招。

      “有没有灯,把灯打过来行不行,看不见。”暴风雪越来越强,这种天气的黑夜下,路灯根本就是摆设。

      “卧槽这人流了好多血。”

      “有脉搏吗?摸得到吗?”

      “不行,从手腕上摸不到。”

      “血氧仪能给夹上吗,或者让我们测个血压。”急救人员也围在旁边。

      “这手都没温度了,血氧仪夹上也没用了啊。”另一个急救人员着急得跺了下脚,“你把血压的那个带子给他捆胳膊上。”

      这些人的讨论声全部都在商陆的脑海里被放大了音量,商陆站在原地打颤,可他完全不觉得冷,只觉得浑身发麻。一系列极度恐慌造成的症状席卷而来,他的思维开始混乱,记忆也模糊了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薤白,自己最后看向薤白的时候,他是什么表情呢?

      商陆拍打着脑袋,用力回想着几个小时前的场景,但想到的就只有蒲薤白不安的样子。

      为什么要跑呢,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跑呢!

      商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然后下意识地要冲到那辆车的跟前。

      “诶诶,你就别过去了!”警察看出商陆的异样,赶忙拉住他的手,“你过去也做不了什么,在这儿等结果吧。你冷不冷啊,你是冻得打哆嗦吗?”

      这边儿警察正在跟商陆说这话,那边儿消防就开启了第二轮讨论:“人不行了,已经没心跳了。”

      最后一根保持理智的神经线也随之崩断,商陆想要挣脱掉警察的束缚,开始拼命地挣扎:“放开,放开我!放开我!”

      “冷静点儿,冷静点儿啊你!”警察从单手改为双手,他死死地抱着商陆的手臂,“靠,劲儿还挺大了你,你别过去了啊!你过去还有什么用啊!”

      “不可能!不可能啊!”商陆歇斯底里地喊着,阵阵突风也没有淹没了他的声音,“薤白!蒲薤白!”

      不可能啊。

      今天早上他还在自己怀里呢。

      他们还一起吃了早饭、午饭,下午的时候也……

      “不可能……”商陆用蛮力挣脱了警察,冲到那辆车的旁边,趴在地上想要从破碎的窗户缝爬进去,“薤白!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我是商陆啊!”

      “怎么回事儿,把他拉出去!”两个消防员拽住商陆腿,“你不要命了吗你!”

      他们硬是把商陆拖了出来,然后把他按在地上:“什么情况,你想开点儿啊!”

      想开?想开什么?还能怎么想开?商陆用没有知觉的手指抠着雪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车内,他已经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别过去!你现在不能过去!”

      “放开我!”

      对于在场的消防和警察而言,今天这起事故可谓意外重重,他们前脚才刚把一个将近一米九的汉子制服在地,后脚又跟着来了个一米八的。本来是挺悲痛的一场意外,警察居然感觉有点儿烦躁,他一边儿按着商陆的腿,一边回过头问他同事:“什么动静啊?又有谁想冲进来?”

      “不知道啊!他说他是事故车主的家人……”另外一个警察也是一个头两个大,“那边儿急救的,你俩有没有镇定剂什么的啊。”

      “怎么又来了个家人,这消息怎么传的这么快,我们这连车牌号都还没搞明白呢。”压制着商陆的警察发愁地吐槽了一句,“算了算了,都先带离现场,不配合就逮捕拘留!”

      “那我先把那个自称家人的押进警车了啊……”同事的语气听起来也极其发愁,这话刚说完,回过身的功夫,就看到自称家人的那个人像是放了个闪现一样冲过警戒线,朝着事故车辆窜了过去。“诶诶诶!诶你!你回来!我靠,你这是扰乱救援秩序懂不懂!”

      有个消防也过来配合警察抓人,两个人齐力将刚刚冲进警戒线的人制服之后,可以说是相当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这个人的脸。只是看了一眼,哥俩儿就看愣了,走神的功夫又被这人钻了空子,再度让其挣脱。

      “商陆!”第二次挣脱束缚的人,朝事故车的方向喊着,虽然没有带着哭腔,那那种绝望的语气让在场的人都跟着心情沉重起来,“商陆!”

      他连续喊了两声之后,跪在地上按着商陆的警察突然感到困惑,他拍了拍商陆的腰:“商陆?诶,你刚是不是说你叫商陆来着?”

      趴在雪地里几乎浑身冻僵的商陆,意识已经有点儿迷离了,他隐约是能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来着,但那声音就像是隔着一层水,听起来极其模糊。商陆以为是他因为体温过低而出现了幻觉,所以没有太大的反应,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真的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那是……薤白吗?

      他是从车里爬出来了吗……

      血呢?

      等等,该不会人死了之后真的会有灵魂脱壳而出吧。

      商陆的思维越来越离谱,感觉自己好像也快死了。就这样吧,死了也好,现在死了的话,说不定自己的灵魂还能跟上薤白。但就是……说起自己的死因,居然是冻死的,听起来好像有点儿黑色幽默的意思。

      “你们别按着他了!他穿的少,这么冷的天在雪地里会引起失温症的,很危险啊!”急救人员终于注意到商陆失去了活力,命令警察和消防松开他,并试图把他扶起来。

      按住商陆的警察脑子也终于转过弯儿来,他发现这其中似乎有个很大的乌龙,商陆也好、薤白也好,这俩人似乎都以为事故车里发生意外的司机就是他们彼此。意识到这天大的误会的警察,赶忙冲过去揪住蒲薤白的衣领,鼓起勇气问:“你,你不会是叫薤白吧?”

      蒲薤白茫然地转过头看向警察,他好像没明白为什么警察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当时都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个公众人物了。“我……是、是蒲薤白……”

      “嘿!巧了,太巧了,你是不是在找这个人!”警察侧过身,双手指向跪在地上被急救人员抱在怀里的商陆。

      此刻的商陆已经是面无血色了,双手冻得青紫,手臂刚刚被车窗的碎玻璃划伤导致流血,雪地里也是鲜红一片。蒲薤白吓得心脏骤停,双腿发软,他瘫跪在商陆跟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对方的脸颊:“商……商陆……”

      他哪知道商陆根本没出车祸呢,蒲薤白原本是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四处寻找着商陆的踪迹,直到刚刚接到司半夏的电话,才听说附近的地铁站门口发生了一起重大车祸。原本司半夏千叮咛万嘱咐说是要等她来汇合,但蒲薤白心慌得很,哪里肯干等着呢,就自己跑到了事故现场。

      跑来之后远远地看到人行道上的那辆翻倒在一旁还冒着火光的白色SUV,蒲薤白一个劲儿的自我安慰着“那不一定就是奔驰”,直到听见路人闲聊说道“不愧是奔驰啊,撞毁了辆马自达又翻了个个儿,居然都没散架”,他才终于情绪崩溃,疯了一样地挤进围观人群,冲进警戒线。

      蒲薤白真的以为商陆出了车祸,以为商陆是刚刚才被从车里救出来的,他不敢轻易触碰对方,生怕对方被自己碰坏了一样,手指就停在半空中,嘴里不断喃喃:“商陆……商陆……”

      急救人员感动坏了,“我们得把他送去医院了,再不取暖的话就麻烦了,你要跟来吗?”

      蒲薤白慌张地点点头,然后看着急救大哥把商陆抬上担架,跟随着一起上了救护车。留在现场的警察和消防互相对视了一下,前者跟后者说:“我打赌,蒲薤白根本没反应过来商陆其实没出车祸。”

      “我怎么觉得他俩的名字有点儿耳熟呢。”消防自言自语着,“不过那个叫蒲薤白的,有点儿好看啊。”

      “要不说人家能找到男朋友呢,得是长得好看啊。”警察调侃了一句,然后叹着气看着事故车辆,“就是可怜了这个人,确认死亡了的话,把尸体完整的救出来吧,看看驾照还是不是完好,得通知他的家属了。”

      一群人重新陷入了沉思,事故车辆的火光最终也熄灭于皑皑白雪之中。

      而对事故原委毫不知情的蒲薤白,跟着商陆去医院的一路上都神情恍惚,他完全没注意到手机铃声一直在响,也听不见周围人在说什么,就只是茫然地盯着商陆的脸,祈祷着对方可以睁开眼睛。救护车上的急诊大夫喊了蒲薤白好多声,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伸手晃了晃他的肩膀:“你手机!手机!你不接通也挂断一下啊。”

      蒲薤白非常听话地拿出手机,看都没看直接挂断了。

      大夫有点儿懵:“你……不接一下吗?”

      蒲薤白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盯着商陆。

      “你不用这么担心,很快就到医院了。”蒲薤白的样子让大夫看着都觉得心疼,只能一个劲儿的安慰着。

      救护车呼啸着开到同仁医院急诊中心,大夫护士把商陆推向急诊室的一路上都受人瞩目,但大家并不是因为来了急诊病人所以才予以关注,而是因为跟随着这位急诊病人的人……好看到显得和整个地方都格格不入。可能是因为蒲薤白原本也没有很出圈的名声,再加上淡出群众视线半年,所以医院里几乎没人认出来他,于是大家对他的长相的判断就变得非常纯粹。

      大家一眼看过去,看到一个漂亮的小伙子茫然又无助,同情和怜悯之情开始泛滥,甚至还有人忍不住好奇心,走过去多看了几眼。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急诊中心的焦点的蒲薤白,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急诊室的门外,脑子乱成一团。

      都说发生车祸的人,如果外表看上去伤得不重的话,那说不定意味着内脏严重受损。又有可能是大脑受伤,只是个脑震荡的话可能还好,但如果是脑出血的话……

      蒲薤白越想越慌,他开始小范围的原地打转,最后靠着墙根蹲在急诊室门外,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

      他开始自我谴责,商陆翻墙跑出赵总家的时候,他就应该跟上的。为什么当时就没有追上去呢,就只是因为赵总他们拦住了自己吗,就只因为被阻拦了一下、怎么就放弃了呢!

      赵总家大得离谱,正门后门都距离庭院那个位置很远,当时雪又很大,根本看不出来商陆到底是往哪个方向跑了。所以赵问荆叫大家分头去找,吴英泽和司半夏开着车朝西,常山开车朝东,而蒲薤白则是徒步在附近寻找着。

      蒲薤白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商陆了,他觉得以商陆的思维方式来说,肯定会找个最近的地铁站找人借个钱。但他到最近的地铁站去问工作人员,却没能得到想要的结果的时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不知道商陆在情绪失控的时候会怎么做。

      那人情绪失控的时候干过不少离谱的事情,在麦当劳过夜也好,在马路边儿的花坛里睡觉也好……蒲薤白回忆起那些往事,心里越来越慌张。

      他还以为……还以为如今和商陆心意相通,对方不会再做这种不顾后果、不负责任的行为了。但现在他意识到自己错了,商陆的确相比从前成熟了不少,但骨子里还是那个做事不走寻常路的小孩儿。

      小孩儿做事不讲逻辑、不讲道理的,他们会怎么开心怎么来。

      可是这狂风大雪的天气里,连外套都没穿的商陆,又能抗多久呢?

      蒲薤白希望对方至少能够知道冷暖,至少至少要先想办法回家去穿件衣服。

      但这些希望,全都在车祸现场看到商陆的那一刻,全部被击碎。

      “你没事吧?”也不知道在诊室门外蹲了多久,蒲薤白听到自己身旁有声音,抬头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蹲在自己面前,正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是家里人出事了吗?我看你自己蹲在这儿,你联系其他家人了吗?”

      蒲薤白嘴唇颤抖了一下,没说出话。

      “我看你脸色也不好,上那边儿的座儿上去坐会儿吧,坐会儿,冷静一下。”大叔说着就要把蒲薤白搀扶起来,“是谁出事儿了,父母吗?还是妻子?”

      蒲薤白接受了陌生人的好意,也有可能是他现在思维能力极低,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拒绝,他坐在座椅上,视线却还停留在急诊室的门上:“是我的……”

      我的……什么呢?

      说是家人的话,也太泛泛了。

      但说是男朋友的话,那感觉好像又不能强调商陆对自己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爱人。”蒲薤白说出这两个字,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包括面前的大叔在内,周围所有来急诊看病的人都跟着揪心起来,前排一个阿姨立刻从手包里掏出纸巾,塞进蒲薤白的手里:“不哭啊,咱不哭,没事儿的,啊。你就自己一个人吗,叫你爸妈来,还有你对象的爸妈,多叫点儿人。”

      不知情的陌生人们只当是这漂亮的小伙子的妻子出了事,一群人都跟着干着急。

      蒲薤白用纸巾抹掉眼泪,经人提醒才想起来自己的确是应该跟司半夏他们联系,但拿出手机之后发现手机居然已经没电到自动关机了。

      “怎么了手机没电了吗?”大叔关切地问着。

      旁边一个年轻一点儿的姑娘用胳膊肘戳了戳她身旁的年轻小哥儿:“你不是带着移动电源了吗,拿出来借他用一下。”

      蒲薤白连忙向这些人道谢,刚要给手机充电的时候,急诊室的门就开了。

      急诊室的值班大夫都没见过这种场景,他从诊室里走出来之后,旁边候诊区坐着的所有人都一齐看向了自己。大夫吓得差点儿又掉头回去,但他很有职业操守,强迫自己稳住。

      蒲薤白慌张地站起来,跟他一起站起来的还有刚刚帮他的大叔和阿姨,三个人一块儿走到大夫跟前询问:“医生,商陆他……”

      “啊,你好,没事儿没事儿,他已经没事儿了。”大夫朝蒲薤白笑了笑,“就是失温症导致的昏迷,现在体温已经恢复过来了,注意保暖就行。手脚有点儿冻伤,我给开了点儿冻伤膏,用法上面都有写着。手臂上的伤口有点儿深,缝了五针,消过毒了但是保险起见还是打了破伤风针,可能会发烧,所以给开了点儿退烧药。你先去缴费吧,过会儿他出来我叫他在这儿等你。”

      “……真的、没事了吗。”蒲薤白都不敢轻易放心。

      大夫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真的没事,他在雪地里冻了那么久,很有可能会感冒倒是真的。如果体温反弹得很厉害,高温不退的话,到时候再来医院吧。”

      “没有……没有受伤吗?”蒲薤白和大夫都不在同一个频道上。

      “手臂、手臂上确实划了几个口子,”大夫比划着两下,“还有,冻伤也算是受伤吧。”

      “头、内脏什么的,都没事?”蒲薤白的双眼开始有了光彩。

      大夫反而吓坏了,一边摇头一边皱眉:“你为什么会这么问,他是从哪儿摔下来了吗?”

      “他不是出车祸了吗?”蒲薤白也懵了。

      大夫人傻了:“车祸?二环的那个?”

      “……是啊。”

      “不是说那场车祸就只有一个幸存的女的吗,其他人都是当场死亡了啊。”

      蒲薤白和大夫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前者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屏息了一阵。

      所以说,那辆奔驰,不是商陆的车。

      “哎哟,那就好那就好,那不是挺好的吗,没事儿就好!”陌生大叔和阿姨反而替蒲薤白松了口气,笑着拍了拍蒲薤白的背,“这下放心了吧,快去缴费拿药吧,你知道去哪儿缴费吗?

      蒲薤白点头又点头,接过缴费的单子,“谢谢医生。”

      “不要客气。”大夫也松了口气。

      蒲薤白又对这些给自己帮助的陌生人鞠躬道谢:“谢谢叔叔阿姨,谢谢你们……”

      “别客气啊孩子,人没事就好。是不是什么误会啊,医院总这样,给家属打电话也不说清楚了。”大叔和阿姨没有放蒲薤白一个人,他们还是陪着蒲薤白去了缴费窗口,“不过你对象的名字听着还挺爷们儿啊,叫什么,商陆?”

      蒲薤白笑了笑,摸着缴费单上的那两个熟悉的汉字,“是啊。”

      “女的起男性化的名字,现在倒是也不少见。”大叔点点头,闲聊一样随口说了句。

      蒲薤白再次恍悟,他立刻强调了句:“不不,他就是男的。”

      大叔和阿姨愣住了。

      “哈哈,不好意思,”蒲薤白露出一丝歉意,“很奇怪吧,但是……”

      “哦哦,嗐,你看我这、这就是惯性思维,我才是该说不好意思啊。”大叔也立刻道歉,“这没什么奇怪,这不奇怪。”

      “就是,我闺女她有个朋友也是,小姑娘喜欢小姑娘,有得是。咱别说自己奇怪,听到了吗,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咱别轻易说自己奇怪。”阿姨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你说你,要是让你对象知道你在外面跟人说自己奇怪,你要让他怎么想,是不是?”

      万万没想到居然这方面都被陌生人鼓励了,蒲薤白感动得不知所措,“嗯,嗯……谢谢。”

      “没事儿,我就是看你一个人落单儿,看着让我特别心疼,多漂亮的小伙子。”阿姨看向旁边的大叔,像是在寻求认同。

      “是啊,我刚看你一个人蹲那儿,我这心里也不好受,”大叔点点头,叹了口气,“想我儿子也是一个人在外国,也不知道出了事儿身边有没有人帮他。”

      “诶我闺女也在国外,唉,怎么都想着往国外跑呢。”

      大叔和阿姨就着儿女出国的事情又聊了起来,明明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却因为蒲薤白而有了联系。蒲薤白听着这两个人左一句右一句的聊着,刚刚还是冰凉的手指,慢慢恢复了正常的温度。

      重新回到急诊室的候诊区时,商陆已经坐在那里了。

      刚刚那位急诊大夫还在跟商陆嘱咐着什么,余光看到蒲薤白的时候,朝他笑着打了个招呼。“你俩太逗了,你以为他在那辆车里,他也以为你在那辆车里,”大夫最后笑着跟他们聊了两句,“这可是我这两天听过的最搞笑的段子。”

      周围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气氛从刚刚的沉重转变为轻松。

      商陆看上去还是很虚弱,他昂头朝医生勉强笑了笑,随后表情没落下去,“但车上的那位司机,也还是……”

      “世事无常,你不能把自己偶然碰到的所有意外,都当作是自己的责任。”大夫轻轻拍着商陆的肩膀,“行了,回家好好休息。”

      二人再次谢过大夫,然后目送他回到诊室之后,蒲薤白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商陆身上。

      商陆不敢看蒲薤白的脸,蒲薤白同样也没有看商陆,两个人互相回避着彼此的视线。

      “小伙子,刚才你男朋友在外面担心坏了,以后出门在外可自己小心着点儿。”老阿姨大概是受不了这个气氛,她走过去多嘴说了句。

      商陆眨巴了下眼睛,这才看向蒲薤白。

      蒲薤白朝阿姨无奈地笑了笑:“刚刚真的是谢谢您了,我们就先走了。”

      蒲薤白还是没有正视商陆,但手却扶着商陆的腰,尽量靠近一些,好让商陆借力站得轻松一点儿。“我没给夏姐他们打电话,就先打车回家吧。”

      商陆头靠着蒲薤白的头:“嗯。”

      两个人依偎着离开了急诊中心,就要到门口的时候,蒲薤白停下步子,帮商陆拉上外套的拉链,又给他扣上了外套的帽子。

      “你不冷吗。”商陆小心翼翼地问。

      蒲薤白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摇了下头,“在这儿站着等我,我去叫辆车开到门口。”

      商陆不用想都知道蒲薤白是在生气,当然要生气了,商陆觉得自己这次的确很离谱。他乖巧地点着头,但行动上却没有很听话。

      “别跟着我出来,外面是暴风雪。”蒲薤白语气严肃地呵斥着。

      商陆委屈地低着头,“嗯,我错了。”

      “别总是轻易说你错了,商陆,你其实根本就没在反思吧。”蒲薤白控制着语气,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话还是说重了,他叹了口气别开头,呼吸间只能闻到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儿,“先回家。”

      商陆点点头。

      就在蒲薤白要走出医院门的时候,司半夏他们居然就恰好冲了进来。一同赶过来的还有赵问荆和常山,这还是常山打电话问了交警支队的人,才确定了具体是哪家医院。大家赶过来之后,在看到商陆好好地站在那里之后,顿时“放心”地火冒三丈起来。

      司半夏和常山首当其冲,气势汹汹地朝商陆走过去,指着他的鼻子正要开骂的时候,赵问荆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冲了上来,朝着商陆的鼻子一拳轮了上去。

      司半夏吓傻了,她突然站在原地不敢动弹。而常山的表情则是变得冷静很多,一改往常的暴躁样子,反过来想要阻止赵问荆。

      结结实实挨了赵问荆一拳的商陆头晕目眩地就要栽倒,赵问荆却没给他那个机会,而是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死死地按在墙上,从出拳到揪领子这一系列动作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

      “问荆。”常山站在赵问荆身后,揪住赵问荆的大衣,用力扯了一下。

      而蒲薤白,则是在反应过来的瞬间,伸手抓住赵问荆的正在揪着商陆衣领的那只手的手腕,狠狠地发力向下掰:“松开他。”

      赵问荆一方面是看在常山的面子上,另一方面……是他觉得蒲薤白当时瞪着自己的眼神里,居然有一股杀意。所以他松开了商陆,然后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点了下头,对商陆说:“别人是死是活,我不在乎。但是商陆,你不能出事,懂吗?”

      商陆吞咽着口水,感觉嘴里一股血腥味儿,他先是干呕了一下,然后冷笑一声,回应道:“懂。”

  • 作者有话要说:  俄乌战争大家关注了吗,我这两天都没怎么睡,一直在看新闻。不得不说现实中的战争真的是瞬息万变,太长见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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