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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旧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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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有意无意地陪着他将过往之事重温一番,她的陆郁哥哥……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一辈子太长了,长到她珍惜的那些时光,也只是陆郁漫长人生里微不足道的记忆。
他会娶妻,生子,而她却只占微末。
谁能甘心轻易放下?
绫枝未曾推门进去,她转身,走出了小巷。
既然已知原因,她便不愿再去试探。
陆郁如今记忆受损,身子也负了伤,却还要勉力办差,世人皆说陆家郎君金榜题名后青云直上,但背后的种种辛劳苦楚,也只能他一人担负。
她仍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
不若先回去筹划一下看看他做些什么,既能照顾他,也能让他早日恢复记忆。
郁哥哥从前总嘲笑自己记性差,以后等他渐渐恢复了记忆,自己少不得要好好嘲笑他呢!
一时胡思乱想着,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了弧度。
*
绫枝刚一进府,便有婆子迎上来道:“姑娘怎么出门去了,夫人要见姑娘呢。”
绫枝将回来时买的桂花甜糕交给来人,笑道:“我也是想着夫人也该从寺里回来的,想着夫人爱吃这家的点心,便去买了些。”
绫枝说话轻柔柔水泠泠的,那婆子脸色柔和下来:“姑娘有心了,知道心疼夫人。”
绫枝进了正房,夫人余氏年过三十,穿着件秋香色的外褂歪在贵妃榻上,半垂着眼,侍女正在她太阳穴处揉弄香膏,看到绫枝,才摆摆手让那侍女下去,微微笑道:“难为你记得我爱吃他家的点心,也算有心了,坐吧。”
绫枝父亲卷入京城斗争,家道败落后,因父系这一支三代单传,渐渐凋零,便只剩一个亲姑姑,下嫁了余杭的盐运司官张氏,她走投无路,带着弟弟江诺来投奔了姑母姑父。
姑母对绫枝倒甚是照拂,可惜没几年姑母便辞世了,并无所出,姑父便将有两子的侧室余氏扶正,便是如今的夫人了。
绫枝行礼谢过,才乖顺地在椅上坐了。
“平哥儿前几日去南京,特意拿来这平纹绉纱,这是要拿了入京进贡宫中的料子。”夫人笑道:“天气热了,你也拿去也做两件薄罗衫子装点装点。”
绫枝在家败之时投靠姑母,一直对姑父心怀感激,待到姑母辞世,绫枝也觉得多少有几分忐忑,但夫人却让她安心住着,平日里对她虽不亲近,但也从未少过饭食,还每月给她三两月钱。
绫枝如今也算有了不少积蓄,但她一个十几岁的未嫁少女,还有个幼弟在身侧,纵使身上有份薄产,又怎能自撑门户?如今的身份,仍是寄居在张府的表小姐。
绫枝忙柔声推辞道:“多谢夫人,绫枝如今在府中,日常用度都是不缺的,这衣裳贵重,夫人自用吧。”
“一件衣裳而已,平哥走南闯北,手里的好物件多的是。”夫人笑道:“你正是青春的年纪,又生得好姿容,这轻罗颜色俏丽,在府里你又没旁的姊妹,配你正合适。”
如今张府只有两个少爷,大少爷已做了商户生意,走南闯北,二少爷正在念书,严格说起来,倒真的只有绫枝一个小姐。
但绫枝自知身份,又怎会真的把自己当成正经主子。
只是夫人如此说,她便只得应承着收下了。
两个人客客气气的说了会儿话,待到绫枝要告退,夫人才仿若无心的说了句:“如今京城有消息传来吗?”
绫枝指尖轻轻一颤。
她年少时定的那门婚约张府也是知晓的,夫人近几月倒总是隔三差五的问起。
绫枝自然不会将重逢陆郁一事说出,只垂眸道:“未曾。”
“你父母把你的婚事托给了你姑母,你姑母如今不在,这婚事少不得要我为你做主,你如今年纪也不算小了,再蹉跎下去,就算生得好颜色,也十分为难……”夫人压了压鼻翼处的粉:“总之我定会留心,不会辱了你。”
绫枝耳根微红,事关婚事她不好多说话,只搬出父母道:“夫人不必为绫枝费心了,当时订下的婚约,是父母之志,绫枝不能轻改。”
“难为你一片孝心。”夫人明显不愿多说,只淡淡笑道:“下去吧。”
绫枝离去后,夫人身边的婆子立刻低声道:“夫人怎么不直接给姑娘说呢?这也是好事儿,姑娘定会同意。”
夫人脸上的笑意褪去,眸中渐渐冷淡:“她有什么不同意的?养在我们家这么多年,白吃白喝供给着她,让她嫁给未来的少主子,她还矫情不成?不过此事也不急于一事,等平哥回来了也不晚。”
那婆子只点头道:“夫人想的更妥当些。”
“哼,也是我对得起他。”夫人不屑道:“她无父无族的一个孤女,还能说到什么好亲事?平哥相中她,也是她的造化。若是个识抬举的,伺候好平哥倒也能安享富贵。”
若不然,这张家的大门,也不是想出就能出的。
那婆子面露犹豫:“可姑娘从前毕竟有婚约,虽说如今做主也该是夫人,但若是之前的婆家上门来,或者怕姑娘闹呢。”
夫人轻嗤道:“婆家?十年八年的都没一声音讯,偏这个时候来?那婆家若真心疼她,怎不在她家没了时养着她当媳妇呢?”
“那婆家不来倒好,来了我也不怕。”余氏本就是街头针线铺掌柜的闺女,性情泼辣又有股小家子气的精明:“我倒要好好给她那婆家计较计较这么些年,她受了我们张家多少恩惠呢!”
那婆子附和着余氏,自是不敢说旁的。
其实她也晓得,当时绫枝投奔张府,也不是光着身子来的,她父族世代在姑苏为官,母亲又是姑苏米商的长女,嫁妆颇丰。
绫枝带的家当不少,只是那时年纪小,也不好去管,那些家底,都流到了夫人手中。
夫人向来市侩,自然不会轻易放手去。
婆子想着绫枝那花容月貌,心里暗道可惜。
*
哪儿有姑娘不喜好料子的,绫枝平日暗中接绣活,再好的料子都是过过手,平日里上身的还是几年前的旧衣。
绫枝喜滋滋的端详着自己手里的料子,已经开始想做成什么模样的裙子才好了。
想了几个花样,却最终没下剪子去动。
清露笑着过来:“就看到姑娘捧着这料子想心事,怎的也不裁剪呢?”
绫枝垂眸道:“我只是想平日里,夫人对我也并不热络,如今这难得的好料子,竟想起我来了。”
清露理所当然:“府里也没个正经小姐,不给姑娘又能给谁?”
绫枝只是笑笑。
余氏和姑妈本就妻妾不和,姑母离开的这些年,纵使余氏这些年没难为她,却断然不会让她讨到好去。
不过绫枝也无所谓,日久见人心,若是夫人有旁的心思,也有图穷匕首见的一天。
哪儿有女孩不喜欢漂亮衣料的,绫枝抚着荷绿色的轻柔绉纱,细白的小脸上写满了憧憬:“那就做一条新裙衫吧,我再绣些花样上去,夏至前后便可以穿了。”
*
心里有了惦念的人,便和从前不同了。
陆郁哥哥并未曾忘记她,只是缺损了有关于她的那部分记忆而已。
等到恢复记忆的那天,他定然还会如十年前一样,待她极尽温柔吧。
绫枝一大早便煲了汤,提着红木小饭盒去了小院,没什么忐忑,突然就变得理直气壮。
小院里春光盈然,却有刀剑声划破长空。
绫枝在门后悄悄张望,看到陆郁一身劲装,正在池畔练剑。
她倒没想着陆郁会练武,十年不见,他从气质到容颜,都已今非昔比。
早在少年时,她便知他气质清贵,绝非池中物,但那时的陆郁哥哥是春日修竹,并未有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冷峻疏离。
如今的他,却如春夜寒刀,两分温润,九分凛冽。
陆郁持剑侧头,正巧撞见偷看自己的小姑娘。
春光照在她的衣袂上,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倚门张望的她忙移开眸光。
李御挑眉,并未多加理会。
站在门外的绫枝转念一想,此人是她的陆郁哥哥,是她的未婚夫。
就算如今看起来冷峻些,那也是记忆受损之故,自己多亲近他几分,于情于理对二人都是好的。
绫枝定定神,走进去,将早就准备好的瓦罐焖汤并着小糕点放在了小小的方桌之上,鼓起勇气绷着小脸道:“陆公子,你说我和你一见如故,其实你和我之前的一位哥哥很相近,那以后……我能叫你郁哥哥吗……”
这是她对他的旧称。
若常常如从前般唤他,想必多少能让他忆起些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