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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明德 ...


  •   沈府爷女三人回到沈府时已经接近三更,府中大部分人都歇下了。沈公带着沈寒瑜到了正厅,这次没再让她跪下。

      他让奴仆把醉得不省人事的沈英纵送回卧房,之后才自顾自坐了下来。

      “坐吧。你我本来并无亲缘,我也知你身份尊贵,就不用守这些虚礼了。”

      这是沈公第一次当着她的面说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八年里,沈公对她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但那句话听在耳朵里总让她觉得不舒服。

      “月娘前几日来找你,没寻到人,留了些种子,你收到了么?”

      沈公说的月娘是她在鸣沙县的养母,月娘一生无儿无女,八年前在夫君亡故之后,就带着她一路颠簸来到了沈府。虽然不知道月娘是有什么样的本事,竟然认识御史台中丞这样的富贵人家,但这些年知道她的秘密的人除了当年拾她出难民堆的少年之外,就只有月娘和沈公了。

      “嗯,儿收到了。”

      那些种子是马蔺花的种子,是喜生在灵州的花,也是月娘喜欢的花。沈寒瑜长在草原,小时候见过的都是非常小巧的花朵,所以她见到马蔺的时候非常惊讶,紫白细长的花朵非常漂亮。

      来长安这么些年,月娘时时都会送一些种子过来。但是长安的泥土种不活这些花儿啊。

      “月娘身体越发不好了。”沈公抬手擦了擦汗,“瑜儿,阿爷不能无法干涉你的选择,但是月娘只有你这一个孩子,无论如何,你要记着她对你的好。作出决定之前,先想想月娘。”

      沈公这招实在高明,就算沈寒瑜再怎么愚昧,也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无奈。现在站在她身后的不是草原的子民和英魂,而是月娘和沈府。

      不日圣人赐婚的圣旨就会送到府中,沈公是在劝她,劝她不要连累沈府。

      那她应该怎么办呢?和沈府断绝关系吗?那月娘怎么办?她独自一人又该如何完成复仇计划?

      原本在脑海中非常清晰的一条线,就这么被蹭啊蹭,便不再清晰了。

      今夜季鸿雪提到赐婚一事时,她还想着找个理由抗旨,可这不是自由的大草原,而是被律法强权封起来的长安,那位圣人的话就是天。违背天意的下场……

      她不敢接着往下想,她知道,只要自己还在沈府一日,那么就要忍上一日。

      “庆王回京之后,就意味着长安不再长安了。瑜儿,如果你想回草原,阿爷可以尽全力帮你。”

      “不!”她几乎完全不经思考就拒绝了这个建议。她不想回草原,至少现在还不是回草原的好时机。

      沈公看着目光坚定的沈寒瑜,没有再继续劝她。这孩子一向是这样,认定的事情就不会再改变。过去的八年里,他尚且可以护她不至于在长安头破血流,可他也老了,他无法护她一辈子。剩下的这些,就交给殿下吧。

      老一辈的恩怨就结束在自己这里,不必再为孩子们平添烦忧了。

      ——*——*——*——*——

      “你说,庆王的寝殿里有个女人?”

      延英殿内,裴明德端坐末席,双眼灼灼看着面前已经垂暮的圣人。

      此刻这位圣人正在自弈,劲松一般的指尖捏着一枚白子,嗓音沙沙,仿佛夜风吹过一般。

      “是。臣听见了。”

      “你的意思是,庆王刚回西京便忙着在自己的烧尾宴上狎妓?”

      “臣并无此意。”裴明德不慌不忙,理了理自己铁甲之下的绯服,道,“臣只是听见了有人出现在殿下的寝殿,至于那女子何时来的,如何走的,臣并不知道。”

      啪。

      那颗白子落在棋盘上,将棋盘上的棋局打乱了来,圣人的面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真是去吃饭的?饭桶一个!”早知是个木头,他断不会提拔这个饭桶。

      圣人瞥着裴明德,看着他不慌不忙的样子更是恼怒。

      朝堂之上,深宫之中,太多人不敢对他说真话,倒是这个小小中郎将对诚实这种品德有着迷信一般的坚持。日日监察宫门,回回来报都是只描述情况不发表观点,不管他怎么挖坑,偏偏就是不跳,这点和裴明德那个老爹和胞兄倒是非常不同。那个老匹夫嘛迂夫一个,至于他那个兄弟……

      “裴景山何时回西京?”

      “臣不知。”

      圣人怒极,捻起一粒棋子便扔向裴明德的脑门,却被他轻轻巧巧接在手心,“即使圣人打我,我也是不知。”

      还真是一颗捏不碎的铜豌豆。

      “裴景山是你胞兄,你如何不知?”

      圣人这么说,裴明德才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好似真的在回想这位与自己长得八分相似的亲兄弟。

      忽然,他才恍然大悟一般开口,“还是不知。”

      “裴明德!哪日孤要是死了,定是你小子气死的!”裴明德却好似并不在意,连佯装惊恐都不愿意。

      圣人叹了口气,这也怪不得他。

      裴明德小小年纪吃尽苦头,却是一副傲骨怎么都不折不弯,他这样的性子,太适合做一个杀手。裴家两个孩子,一文一武,还真是为朝廷生了两个好帮手。

      这时宫人进来,为裴明德添上一碗新的冰饮,随后退去。

      他看着碗中碎冰快速融化,殿外除了蚊虫和守卫呼吸起伏便再听不见别的声音,殿内圣人还在斟酌骂他用的词句,他也不急,就这么坐着等。

      “你去查清楚那个女人的来历。”圣人良久才开口,缓缓打了个哈欠,“滚吧。”

      “喏。”

      视线之内,只见裴明德迅速起身拜礼之后就离开了。快得没留下一点声音。

      离开延英殿,裴明德看着宫城内四面高墙,还有被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夜幕,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在这里度过的,是怎样鬼魅无天日的十八年啊。

      右手不断地摩挲着左边衣袖上突出来的一截丝线,这是刚刚那位小公主留下的痕迹。她身上的什么配饰碰到了这里吧,竟然刮坏了他的衣服。

      她说什么来着?他不禁回想起那位小公主围在自己身边转圈时的样子,眼神渐渐冷却下来。挥去脑中繁多杂念,疾步回到监门卫公廨。此时公廨中的同僚都半睡半醒,见他回来,睁眼点头示意之后又接着打起瞌睡。

      公廨不比殿内,蚊虫四起,睡也睡不舒坦,天气如此炎热,一群人穿着深衣还要戴甲,这日子真是苦啊。还醒着的已经热得满身是汗,眼睛也涨得通红,却见裴明德面上依旧白净。

      “裴郎不热吗?”一旁挽起衣袖扇风的同僚忍不住问。

      “热。”但是这种程度的热,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比起炎热,更让他觉得难熬的,是耳边无数细小的声音。太吵了。

      他被吵得无法静心,从几案上随意捡起一本什么册子便翻开来,眼前却浮现出今晚庆王的那张脸。

      庆王和他寝殿中的女人似乎是认识。但庆王回到西京不过三日,头一日是面圣,那日他也在,殿里无有百官宫人。

      第二日庆王去了白马寺,有金吾卫监视着,一直待在半仙的寮房,离开白马寺后一路去了安阳公主府,也是夜深了才回府。

      第三日烧尾,从头到尾也不曾见他私下见过什么女子。

      看来这个女子,恐怕跟十年前永丰之战脱不开干系。

      此前看的公文中曾记载,定远将军救济难民时养了个小女孩,生来不会说话,两年后他重返战场,这个孩子便消失了。

      难道是那个哑女吗?

      ——*——*——*——*——

      沈寒瑜回到卧房时才想起来自己身上发烫的事实,退下奴婢之后,她一个人躲进账里,褪下那身宫衣,看见了自己肩头硕大的花朵。

      好烫。

      好像她此刻身上高热,都是因这朵妖花所起一般。

      对外,族人都说这是刺青,但是她知道这不是,这是长在她身体里的灵魂。这朵花活着,她便活着。若是这朵花谢了,那么她活着也没有意义了。

      她将头探出帐外,确定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之后,才轻轻爬起来,拿了一块帕子蘸了冷水贴在自己肩上。

      凉爽的感觉从背部透进身体,她看着那一盆冷水,终于还是忍不住将头埋了进去。

      起来之后身上还是发烫,应该是白天吃的胡饼和酪饮有问题。那身绯衣也不见了,自己是怎么出现在庆王府的,她也没有想清楚。

      炎炎夏夜,她就这么坐在床边,突然觉得一股寒气透在身体里。

      今日见到那个庆王,完全不是想象中骇人的模样,看起来仪表堂堂,却让她莫名觉得恐惧。

      他们是第一次见,她就认得……等等,那日在白马寺见到的不就是他么!

      两个人的轨迹这么重合着,庆王早就知道她是谁,为什么在白马寺之后还拖着不见她呢?难道庆王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可是知道又如何,她只是回鹘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孩子,既没有权力也没有名分,就算娶回家里,也不会帮到他什么。他不是已经是南唐的亲王了吗?

      他还想要借助自己得到什么呢?她已经被剥光了送到他房内,他却从头到尾没碰到她。

      这个庆王,到底在想什么?

      这个问题困扰了沈寒瑜一夜,第二天晨鼓一响,她便骤然惊醒,连忙换了衣服准备早食。

      今天她要去见月娘。至于昨日吃的那些东西,与其她自己白费功夫,不如找人帮她查明。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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