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等关系》对9当歌

39、人心

　　收网行动在一个晚上。
　　奚愉卿一早是得到消息了，她服从安排，并没有参与抓捕。

　　只是这些天明明很敞亮的天气，但是到了那一天偏偏下了一晚上雷雨，惊天动地的，又闷闷的，很不得劲。

　　庭院深几乎是被一网打尽。
　　秦意是在家里被带走的，几个特警破门而入，那秦意在三楼卧室，听见楼下的动静，第一反应是伸手拔了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把微信乃至所有联系用的app全部给直接删除了。
　　特警冲进去的时候，她把手机一下一下地往地板上砸，手机屏幕已经碎成一片片。

　　事后，陆凤羽一脸疲惫地同奚愉卿说：“电子证据取证困难。”
　　奚愉卿简直要气疯了，口无遮拦道：“怎么这么蠢？不会找个由头骗人下来啊？撞她车子啊？再不济弄个抄水表也比这强啊！”

　　陆凤羽沉默，告诉了奚愉卿第二个消息，庭院深这个会所真是深不见底，堪比谍战剧。
　　第一批次进去的特警连怎么上楼都没摸清楚门道，在里面转悠了俩小时差点迷路，丢脸丢大发了。

　　幸好一早控制了王俊罗，这个保安队长帮了大忙。
　　那王俊罗眨巴眨巴眼睛问押着他的特警：“我这个算不算是污点证人？”
　　陆凤羽捏着一沓花名册，忍住了要血液中洋溢出来的丁点暴力因素。

　　庭院深藏污纳垢，何止，简直逼良为娼。作为女人，作为母亲，陆凤羽觉得千刀万剐不算过分。
　　她冷冷对王俊罗说：“法治社会，当然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李长泽是第一个反应过来事情不对的。
　　方见山在宿舍被带走，便衣很客气地问：“是方见山吗？你叔叔王俊罗被车撞了……哦没事没事，骨折了一条腿，你要不一起去看看？商量商量理赔什么的？”

　　方见山才一下楼就被按进了车子。
　　李长泽在窗帘后面看见了全过程。李长泽敏锐，但是他没有门道，如同无头苍蝇，什么方向都没有。

　　彼时，H大校园里谣言四起，有说唐荣艳就职的公司其实是个传销团体，她前前后后骗了不少人；也有说不涉及犯罪，只不过是违法，唐荣艳和辅导员陈金鑫噶姘头，所以一起被行政拘留了……

　　余满心好容易约到了杨柳和关芯吃饭。
　　三个人在学校附近的港式茶餐厅，环境还可以。

　　“所以说，风水轮流转，当初关芯还说唐荣艳有本事，工作好来着……”余满心用筷子戳了戳端上来的牛腩，有点肥，但是她看了一眼杨柳盘子里的黄黄绿绿的沙拉菜，她决定还是吃牛腩饭。

　　“事情还没调查清楚，咱们就别揣测了。”大概是在律所待久了，关芯说话做事比以前成熟多了，“杨柳呢？真的不打算考研或者公考了？我记得你之前说想考街道办？”

　　杨柳只吃绿叶子，甚至把沾到沙拉酱的绿叶子都在茶杯中清洗干净：“我在找到工作了，在长风传媒。薪水不错，环境不错，人也……很不错。”
　　她语气淡淡地，丝毫不见喜悦，仿佛什么不错都只不过是一句客套话；但是，也不见得多沮丧，仿佛一切都只是开头，前途尚未可知。

　　余满心凑上去八卦地小声追问：“工资有多少？有这个数吗？”
　　杨柳笑笑，伸手揉一下余满心的脑门：“基础工资就这么多，还不止，我有提成。”

　　余满心顿时觉得面前的牛腩饭也不香了，她在备战公考，本市的公务员工资着实一般。越是大的城市，越是机遇斐然，这种传统意义上的铁饭碗越是鸡肋。余满心转头问关芯：“你呢？真转行去做大律师了？”

　　关芯摇摇头：“我想去远洋集团，我已经通过了二面，在等第三轮面试。”
　　“远洋集团啊……”余满心又惆怅了，怎么一个比一个好，一个比一个优秀？
　　如果说杨柳去长风传媒还算是跨专业就职，那关芯选当这个远洋集团就很对口了，不止，简直是国经贸专业的理想型。

　　“蔡安奈一声不吭就出国了，你们两个都前途不可限量，只有我……啊！”余满心脑海中浮现出无数图形和申论模板，“我真的要和公考死磕吗？”

　　关芯摸摸她的长发辫子：“你跟我们比什么啊？我们两个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是房租水电交通费，要是想在本市落户，还要计算分数，你呢，你个小没良心的，你个土著小富婆还在这儿哭穷……”

　　余满心转念一想，也对。投胎投的好大概就是她余满心的运气……

　　饭吃得七七八八，关芯忽然清清嗓子：“我还有一件事。”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我处了一个对象。”她说，白皙的脸上微微泛了一点点红晕，“毕业前，嗯，要是有机会，请你们来吃饭……”

　　余满心夹了个鱼蛋准备吃，鱼蛋掉落在盘子里。杨柳微微侧目，看向身边的关芯。
　　“你？恋爱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余满心诧异。
　　“嗯。”关芯眼神有些飘忽，“其实，挺久了。”她说，“不过觉得两个人的事情，没必要人尽皆知。不过，你们不一样，后来想想还是应该通知你们一声……”

　　余满心有些不是滋味：“通知？我们？一声？我感情还要谢谢你哦？得了，你赚钱多，你有恋爱谈，我们单身狗，这顿饭你买单吧。”

　　杨柳却只是淡淡地看着关芯，好半晌才问：“什么样的人？”
　　关芯愣一下，下意识回答：“很普通的人，不过对我很好。”她说。

　　杨柳点点头，不置可否：“只可惜，好不好这种事情最容易生变化……”
　　她说得没头没脑，又悲观又失望，关芯一愣，连余满心也觉得刺耳，她忍不住捶一下杨柳：“胡说八道什么呢！老毛病又犯了？”

　　杨柳哂笑，举杯道：“我错了，这顿饭我买单吧……”

　　***

　　李长泽是第一个洞察的，但是苦于没有门道。
　　朱艳红是第一个找到奚愉卿的，她自有她的途经。
　　朱艳红把奚愉卿堵在繁花盛开的顶楼，顶楼有独立的直达通道，是旋转餐厅。是餐厅，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上来吃饭。

　　奚愉卿正在请宋无双吃饭，宋无双正好在说：“礼物就不必了，你没钱，我也不缺钱……真要谢谢我，不如谈谈你什么时候回家？阿姨快过生日了……我可不是什么大善人，我答应阿姨带你回家吃饭，阿姨答应给我投资这个数……”

　　适应生小心地敲门进来，凑在奚愉卿的耳边说：“外头有人找您，她说叫朱艳红。”
　　奚愉卿眼神暗一下，宋无双用纸巾按了按唇角：“我的提议你考虑下，不然就来长风拍广告片折抵谢礼……”

　　宋无双从后门电梯下了楼，虽然舍不得，但是她知道什么样的距离感才能让奚愉卿不至于转身就走。
　　宋无双叹息一声，唉，她怎么会就拿奚愉卿没办法呢？

　　朱艳红见到奚愉卿第一句话就是：“没想到不是小奚，是奚总。”
　　奚愉卿不喜欢这个称呼，又反驳不了，话都到这个地步了，也没法再囫囵下去。

　　“老板娘永远可以叫我小奚。”她说，替朱艳红拉开椅子，亲自斟茶。
　　朱艳红看着她，转动着手上一枚红宝石戒指，长长出了一口气：“我阴沟里翻船……算了，是我眼拙，没瞧出来。”
　　奚愉卿敛眸：“您有话直说。”

　　朱艳红深呼吸一口，又说：“老王和小方也是眼拙人笨，您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又故作轻松，“我保证他们不会捣乱，我那个小窗口缺了人不行，忙的我咧，差点瘫痪了……”

　　奚愉卿面不改色：“老板娘，要招工人市场上到处都是，别说一万块钱的大师傅，这价格够您招三个了……您喝茶，这是新采摘的雨前龙井。”

　　朱艳红有些恼了：“真不肯帮忙？小奚，老板娘对你不薄，小方也真心待你，王俊罗……老王虽然扶不上墙，好歹你叫了他几个月师父……”

　　奚愉卿面不改色：“正因为这样，才更应该依法办事，早案发就早收手，早处理就早……出来……”
　　朱艳红眼眶红了，恨恨：“早知道就不应该招了你……”

　　“……但是结局总是一样的。”奚愉卿语气软软的，态度却很坚定，“老板娘，一个人做了什么事情，他总要为自己负责的。你和老王有什么爱恨情仇我不评论，但是他们做了什么，总要偿还，否则，怎么做人呢？”

　　朱艳红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也不是，下又顺不下去，这个小孩年纪轻轻，却跟小狐狸一样滴水不漏。
　　朱艳红怒极反笑：“奚总教训得真是啊。一个人做了什么总要负责。你呢？你做了什么呢？隐忍沉默，蛰伏做小，目的就是把人骗得团团转？然后把当你兄弟亲友的人全部一网打尽？奚总真是好手段。”边说边鼓掌，附身凑在奚愉卿的耳边，“只是……不知道奚总午夜梦回又是不是问心无愧呢？”

　　朱艳红冷笑几声，红说罢拂袖离去，竟再不看奚愉卿一眼。
　　奚愉卿沉默，是啊，出来混，总得一样样还。

　　奚愉卿在租住的公寓门口遇到李长泽。
　　李长泽等了很久，春寒料峭，飘着雨花，他头发衣服全部淋湿了。
　　李长泽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奚愉卿率先开口，她说：“李总一向聪明，你知道没有意义。”
　　李长泽只说：“但是小方真心待你。”
　　眼神灼灼，像是能够看透人心。

　　奚愉卿冷静得很：“大家都是成年人，真心也分好坏，凌驾法律之上的真心，都不是真的真心。”
　　这种用道德或者恩情碾压她的戏码，奚愉卿并不买账。她早就已经形成了内心确信，于是便坚不可摧。

　　只是……不知是出于心软，还是出于利益交换，奚愉卿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名片：“你这样聪明的人，不应该在食堂窗口消耗度日，不如去这边试试水……不过三年五年，之后又能从头开始……岂不比在这里纠缠好上千万倍？”

　　李长泽捏着手中的名片，在楼下伫立了半晌。
　　终于，还是转身离去。

　　奚愉卿再从窗口往下望去，楼底下已经空无一人。
　　关芯从后面抱住奚愉卿：“阿愉。”她抬头，不知道为什么，奚愉卿最近闷闷的，周身散发着寒气。
　　“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

　　奚愉卿收拾情绪，她还是太年轻，容易让人影响了情绪。
　　奚愉卿于是道：“对，家里事情太多，老人身体不好，医生对策不当……”
　　关芯张张嘴，到底没有把话说出口，只说：“过两天我要回家一趟，趁着周末。我妈说想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