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纪》梅花雀

2、第 2 章

　　隗霰也急，但他内心越急躁，表面反而如静水般，一点不显，反倒是司机说了句，“怎么这个点还在堵车。”
　　此时天色黑了，早就过了下班高峰。
　　不知几拨行人经过，车子的发动机嗡鸣，堵住的街道开始新一轮的循环，车子驶过一个路口时，隗霰见到路边停着两辆车子，车子的保险杠被撞了个大坑，几个警察正在询问。
　　有一刹那，隗霰觉得那里停着的不是轿车，而是无辜路人，姓虞名嬗。
　　虞嬗买了菜，回到租住的公寓，客厅里开了灯，苏佩还在那玩着游戏，见虞嬗回来，叫了声哥，又道，“你的手机去哪了？我给你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个陌生人。”
　　“哦，我把手机落同学那了。”
　　虞嬗尽力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过去的经历告诉他，他不能在别人面前露出弱点，尤其是眼前这个人，他没有同情，他也感受不到别人的痛苦，若是让他知道了别人的弱点，对他而言，便是一件值得大肆炫耀的事情。
　　不出几天，他准保让别人都知道你的伤口在哪，如何戳，才最痛。
　　当你去质问他的时候，他只要装出一副可怜相，然后道，“我又不知道，我只是开个玩笑，没有恶意的。”
　　而别人也会大方地原谅他，反正被揭开伤口的不是他们。
　　他的分寸拿捏得很好，他绝不会得罪长辈，他知道该讨好哪些人，而哪些人又对他无可奈何。
　　“哥，我来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你的同学呢，是不是我妨碍你的生活了？”
　　苏佩露出一贯的可怜神情，他的皮相又极好，最是讨虞嬗的母亲喜欢，他记得，逢年过节，见到这位表弟，母亲最常说的话就是，“你该多学学你的表弟，瞧他嘴多甜。”
　　那时，虞嬗知道反驳无用，便眼观鼻鼻观心，站那听着，实际上早神飞屋外。
　　“不是，你别想那么多。”
　　“那让我见见哥的同学好不好，我保证，我一定会乖乖的，不会给哥惹事。”
　　“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虞嬗这已算是委婉拒绝，可苏佩偏就很会听别人的话，只听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在KTV唱歌吗？”苏佩一派天真，看向他的眼睛也像小鹿般，让人不忍伤害，“他们玩得很开心呢。”
　　可虞嬗只觉得窒息，这是他的房子，他在这里住了两年，可现在，他好像才是陌生人，一道道冰刺刺在身上，将他刚才被刺过的伤口又翻出来，让那鲜红的血肉再次展露在灯光下，他想离开这个地方。
　　‘叮铃铃——’
　　门铃响了，虞嬗像是抓住了浮木般，打开了门，然而只是平白让伤口再深几分，他关上了门，即使再痛，他也不想让苏佩看见。
　　他道，“你怎么来了？”
　　“你的手机落在了我这里，”隗霰掏出了手机，却发现这是自己的手机，于是又掏另一个口袋，将手机递还给虞嬗。
　　虞嬗接过，面上冷冰冰的，“我拿到了，你可以走了。”
　　“那明天学校见。”
　　隗霰不疑有他，转身就要离开，这时大门开了，门口露出苏佩的笑脸，他就像是这里的主人般，道，“是哥哥的朋友吗？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好，”隗霰应得很爽快，完全没看到虞嬗越发黑沉的脸色。
　　进了屋，苏佩没有继续窝在沙发里，而是回了房间。
　　虞嬗对客人道，“你先坐着，看会电视。”
　　隗霰没应，跟着虞嬗进了厨房，见虞嬗一直不说话，厨房里只有‘咔嚓咔嚓’的切菜声，他才后知后觉道，“你今天话很少。”
　　“书呆子话很少才正常。”
　　虞嬗话语中不无讥讽，如果隗霰反应快一点，应该就能联想到真相，可隗霰愣是没听出来，他信了。
　　“可现在只有我们两个。”
　　虞嬗手中动作稍停，抬眸看着隗霰，隗霰也看着他，那双眼珠黝黑，其间似撒着点点星光，他就是被这样一双毫不避讳的眼睛给骗了，相信了这个渣男的鬼话，却不曾想，他当真是演得一场好戏。
　　在众人面前，是沉默可靠的模样，在他面前，又热烈真诚，这样一个人，怎么能不让人动心。
　　若不是他亲眼见到那一幕，一个范炀，小团体里的阳光，一个隗霰，安安静静杵在一边，默默关心朋友。
　　就是这两个深受信赖的人，这两个好兄弟，却在背后拿兄弟的感情作赌。
　　他们说话时的声音好似还在耳边，是那样的讥讽，让他的心一层层冻结，寒意透过心脏，直到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过了很久，他才凝起一些力气，嘴唇开合，“我表弟在家。”
　　他不希望表弟发现这件事，若他知道了，几天后，虞嬗就会接到母亲的电话。
　　可隗霰却领会不到虞嬗的未尽之意，他只当虞嬗在纠正他的口误，又想到，既然表弟在这里，他更要好好表现一番，便道，“我会烧菜。”
　　说着，隗霰便去拿袋子里的蔬菜，一只手拦了过来，又将他推出厨房，“你是客人，厨房里的事我一个人来就好。”
　　“那好吧，你要帮忙的时候跟我说。”
　　隗霰坐回了客厅，正好这时，苏佩也从房间出来，隗霰就坐在他坐过的位置上，正对着电视机，只留给了苏佩一个后脑勺。
　　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隗霰转过头，苏佩也没有挪走目光，而是站在那里。
　　隗霰道，“怎么了？”
　　苏佩指了指他坐的地方，“这里是我的位置。”
　　“哦，抱歉，”隗霰挪到另一边。
　　苏佩这才趿拉着拖鞋，拿过遥控，开了电视，坐回刚才的位置上。
　　他开的是电影频道，刚打开，一个丧尸张牙舞爪，走近屏幕，高清的影像技术将每一寸毛孔都放大，皮肤青黑，牙齿森寒。
　　苏佩对这些东西没兴趣，但客人在，他便多问了一句，“你喜欢看哪个台？”
　　手指已经搭在了换台的按钮上，却听隗霰道，“这个就好。”
　　“你喜欢恐怖的东西？”苏佩放下遥控，随口问道。
　　“还行。”
　　苏佩也不知道还行到底是个什么程度，但见隗霰看着屏幕，目不转睛，那大约是挺喜欢的意思。
　　“不过你最好别在表哥面前看这些东西。”
　　隗霰诧异，“他不喜欢？”
　　苏佩见他神情，心思微动，“他跟你们说他喜欢？”
　　他们还小时，苏佩就知道虞嬗怕鬼，不仅怕鬼，要是独自待着，一有风吹草动就缩成一团，即使是现在，也不敢往偏僻的地方跑。
　　可没想到，这位表哥为了融入团队，还学会了撒谎。
　　他究竟还说过多少谎话？
　　“没有，”隗霰摇了摇头，心道，不该啊。
　　两人想着同一个人的事，心思各异，默然不语，直到一句开饭打破了沉默，三人落座。
　　这本就是一张能坐四人的桌子，挤一挤，能坐下八个人，三人坐着，还稍显宽松，虞嬗坐在东面，隗霰就坐在他对面。
　　吃饭时，虞嬗一向不爱说话，只夹着菜，桌上放着三个菜，一个汤。
　　一道豆腐，先用油煎了，表面金黄，再淋上酱料，麻辣鲜香，一道凉菜，清爽可口，一道蒜苗炒肉，口味偏咸，边上放着一碗奶白色的汤，正好消了油腻。
　　“嘿，多了一个菜，”苏佩笑道，夹了一块豆腐，豆腐的汤汁蘸在饭上，饭粒油亮饱满，苏佩咬了一口豆腐，又道，“这还得亏你来了。”
　　隗霰夹了一块肉，并不往自己碗里夹，而是放在虞嬗碗里，“多吃点。”
　　苏佩也夹了块豆腐放到虞嬗碗里，“是啊，表哥要多吃点，最近都瘦了。”
　　虞嬗吃着碗里的五花肉，心里颇不是滋味，他们都为他着想，这样显得，好像他才是那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吃过饭，隗霰告辞离开。
　　虞嬗道，“我送你下楼。”
　　出了门，两人一直无话，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是这里的住户，远处偶有蝉鸣，空气中透着一丝燥热。
　　下到楼底，隗霰忽道，“你今天很奇怪。”
　　他转过身，楼道内的光给他渡了一层柔和的光，反倒让他的五官越加深邃。
　　或许是他外表的那张壳子太过惑人，此刻的他看起来，竟有几分凌厉，不似平日的乖巧模样。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我们分手吧。”
　　“好。”
　　“你就不想问问理由？”
　　如果隗霰问了，也许他会犹豫。
　　“你说分手，那就是真的分手。”
　　没有丝毫犹豫的，隗霰转身。
　　这一刻，虞嬗觉得，隗霰早就在等着这句话，也许他根本不喜欢男人，他会跟他在一起，只是因为那个打赌，赌约赢了，也就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
　　他提出分手，隗霰反倒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