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27天》一方豆腐

4、第四天

　　忽然答应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的约会，齐百恒觉得自己真的有点病呆了。可是回想起刚才那人在电话中邀约自己的声音，齐百恒知道，如果时间回到几分钟之前，他还是会答应的。
　　没有为什么，只是想要答应。
　　因为晴晴回来，于是他的病情公开了。大家都叫他好好休息，还是叫他好好休息。明明只是大家是出自真心来关怀他的，然而这说话听得太多，仿佛就是走到了绝路、大家都找不到其它说话来跟他说一样。
　　让人更绝望。

　　连续的肝动脉注射已经让齐百恒好些日子没有好好进食过，靠着打点滴过来的日子，令齐百恒差点忘记了自己还是需要吃东西才能活下去的生物。周围的人知道他吃了东西就会吐，于是拼命避开食物的话题。
　　这些天来，也只有这个叫MK的，在自己面前提过食物，而且是甜美可爱让人心花怒放的艺术点心。

　　齐百恒来到这家蛋糕茶坊，从玻璃看进去——MK已经到了。他笑着，正与一个穿着十分随意甚至可以说没有品味的人聊着，似乎很谈得来。
　　这家茶坊没有名字，招牌上只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小熊图案。如果不看它的营业执照，估计没有人知道这家布置得简约大方。带着欧陆古典气息的蛋糕茶坊，就是家好月圆其中的一家分店，而且，它的店长是家好月圆最大的股东。
　　齐百恒推门进去。
　　或许是听到了挂在门后的铜铃的声音，店内不少人都抬起了头，其中就有MK和那个年轻人。
　　“KEN。”MK轻轻唤了他的名字，还扬了扬手。当齐百恒走到桌子旁边，那年轻人便起了身，温和地笑着让出位置，说道：“您的朋友到了，我也该回去工作了。觉得东西好吃请再来光临，谢谢！”说着便转身离开。

　　“不好意思，让你等好久了吧。”齐百恒喝了一小口服务员送来的温水，轻轻说道。
　　“不不不，我才刚来。”
　　“刚才那位是你的朋友？”
　　“你说管家仔？不是，他是这里的店长。”
　　“店长？”穿成那个样子？
　　“嗯……说是店长也不很正确，严格一点来说应该是：老板、中式点心部总监、收银员、打杂……”
　　“就是除了服务生什么都是咯？”
　　“不是，这里的西式点心师另有其人。据说是在法国拿过奖的。”
　　“……”齐百恒稍稍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在他的认知里面，这个叫MK的人很喜欢说话，他总是想，要是MK没有当上律师，他会不会跟那个姓黄的艺人一样，成为一个栋笃笑艺人。“你约我出来，有事吗？”
　　“事？什么事……？哦，没有没有，只是那天……”MK讪讪笑了两声：“那天在医院看见你，比之前又瘦多了……我后来回家查过，那个病……很难受吧……”话到此，MK面上有了不忍，他又顿了一阵，见齐百恒没有说话，便继续说道：“我知道你现在吃什么都会吐出来，但是我想——那个人晕车的时候不是也会吐吗，吐出来就舒服多了。你要是空着肚子什么都不吃，要是觉得反胃恶心想要吐的时候，肚子里面却没有可以吐的东西，还不是更难受。”
　　“所以你就约来出来吃东西？”
　　“嗯……”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安慰我。”齐百恒抿嘴笑了笑，顺手拿起了餐牌。
　　“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没有。老实说，我真的好喜欢吃东西。也喜欢更朋友一齐吃——”说着，齐百恒放下了餐牌，笑着伸出右手：“你好，我叫齐百恒，你可以叫我‘KEN’，很高兴认识你。“
　　苍白却温暖的笑容、瘦削无力的握手——面对齐百恒正式的自我介绍，MK显得有点儿无所适从。然而，此刻心情荡漾原非因为自己多认识了一个朋友，而是因为这个朋友，是齐百恒。

　　明明是痛苦的，却在故意装作坚强。为了不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心，总是把问题往自己心里面堆。
　　MK不知道齐百恒的笑容下面隐藏了多少痛楚，但他仿佛能感受到，这些痛苦已经多得压着齐百恒让他喘不过起来。很久之前，就在他还是个市井小混混的时候，他也曾经往自己的内里面堆积过，所以他知道要把事情收藏在心里面腐烂成秘密，是会压垮自己的精神的。
　　他庆幸自己醒得快。找到了新的目标，把过去都放下。
　　但齐百恒呢？他心里面的事情有多少是过去，有多少是现在？MK不敢设想齐百恒的将来，或许，对齐百恒而言，最沉重的，正正就是这个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