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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双人标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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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到站后还需步行一段距离。周及始终跟在覃尚身后半步走着,没再冒进。
走进老屋区后,满眼白墙青瓦的古朴迎面而来。为视线增加鲜亮的除了不知名的路边野花还有墙根处有蔓延趋势的斑驳绿苔。
这种南方独有的建筑风格连成片,周及只在电视里见过,身处其中的新奇感让他到处张望着。
周及听朱慧琴说过覃尚是外公带大的,所以他猜这里每条胡同覃尚都熟。
路边晒着太阳闲聊的老人们在周及和覃尚走过时会跟覃尚搭话。
他们都叫覃尚“尚尚”,仓汀话说这俩字很失真,但周及还是能辨认出来。他的疑惑微表情只是在觉得叠字称呼跟走在他前面气质里带凉风的薄荷怪不搭。
周及被拐走前叫覃州。他当年被抱走的事和现如今被找回来的事都传的很快。
离开那片区域后他边走边问覃尚:“刚那些爷爷奶奶为什么看我?他们问了你什么。”
覃尚:“问我你是不是州州。”
“没了?”
“没了。”
“不是好几句呢么。”
“都是这一个意思,”覃尚说完看了眼周及,“不信我还问我?”
周及大力点头:“信,我信。”
地域差异让周及根本听不懂仓汀话。他回来前朱慧琴说平时家里人跟他沟通交流时都会说普通话。
外公也是家里人,但外公说不好普通话。外公在这里太久又极少接触外界,对于普通话能听懂但讲不清楚。
想到这的周及讨好覃尚说:“等会外公的话我听不懂,你也适当帮我翻译翻译呗。”
覃尚摘下书包拎在手里阔步前行:“看我心情吧。”
这人真是不通人情。周及对着覃尚的背影在空中挥了两拳。
覃尚猛地回头,他赶忙无事人一样自然地挥臂。直到覃尚指了指地上影子,他才明白覃尚通过影子看到了他的“暴行”,只好耸耸肩无奈跟上。
随着推开木门的覃尚走进院周及就看到覃平年在院子里浇花。覃尚叫了声“爸”,可他却没叫出口。
覃平年虽是他亲爹没错,但对他来说也还是不习惯将“爸”这个称呼给老周之外的人。他除了见第一面时毫无感情地对覃平年官方性叫过“爸”外再就没张嘴叫过。
屋里电视在放戏曲节目,老寿星正躺在摇椅上听,见两个小子进门来笑着说了句话。
果然,第一句就他妈听不懂。
周及看向覃尚,可放下书包的覃尚懂事的要命,已奔去厨房帮忙了。那绝不回头的架势让存心为之的嫌疑非常大。
周及只能在原地对外公傻笑。
从厨房出来的朱慧琴将手在围裙上胡乱抹了抹:“州州啊,外公在问你们小哥俩是怎么来的。”
周及如失聪突然听到声音般反应了下才道:“坐公交来的。”
朱振胜向周及伸出手。朱慧琴忙道:“州州到外公身边坐。”
朱振胜今年七十二。满头白发,干瘪枯瘦,中年丧子,晚年丧偶。今天的生日只有女儿女婿带着两个外孙陪他过。
周及坐过去后右手就被朱振胜攥住了。他回来那天朱振胜也是这样笑眯眯握住他的手不放。
他们祖孙两个,再就一起看着电视全程无交流了。
开饭前覃尚再次出现在了周及视线内,他轻拍周及说:“一起磕头。”
周及满脸问号。
说完这话的覃尚站到了朱振胜面前,见状的周及赶紧站起身,他怕挨着外公坐的他再不起来,覃尚等于是也给他磕上了。
“州州,快,跟你哥一起给外公磕头。”摆着碗筷的覃平年嘱咐道。
周及还能说什么,认祖归宗入乡随俗呗。他拎了拎裤腿站到覃尚身边,学着覃尚的样子面对朱振胜恭敬跪在地上,然后跟覃尚同节奏磕头。
连着磕完了三个后他余光瞄到覃尚没再继续,便也收住了准备进行的第四个。
祝寿话是覃尚作为小辈代表说的,词用得不错,声音铿锵有力又不失喜悦情绪。跪在一旁的周及都忍不住想给他鼓掌,认为那个“椿龄无尽”用的很不错。
磕头环节结束便开饭了。要是周及没吃过朱慧琴的手艺他也许会对那一大桌子菜抱有期待。
朱慧琴在烹饪上完全没天赋,色香味都不全。
虽朱振胜才是今天主角,但满饭桌三个大人都围着周及转。不是给他夹菜就是给他添饮料。周及不停的道谢换来了朱慧琴的批评:“你这孩子,在自己家谢什么。”
周及边点头边夹了块肉放进嘴。正嚼着的他在听覃平年问他“这羊肉做的怎么样”后,忙低头将嘴里羊肉吐在了桌上。
他身边的覃尚皱了眉,对他的不礼貌反感道:“你干什么。”
周及喝了口饮料:“我不吃羊肉。”
朱慧琴正色道:“州州,不许挑食。”
周及看向他的亲妈,字句清晰地说:“我吃羊肉过敏。”
“哪有那么娇气?多吃两次就没事了。”覃平年笑了笑。
周及小时候第一次吃羊肉浑身起了疙瘩,老周连夜背他去医院。
自那以后羊肉再没出现在他们家,老周这么多年也跟着不再吃羊肉了。
同样都是爸,怎么差距那么大。
周及无法融入这个家的感觉是每时每刻的。他的意识形态在生命的前十几年已被深刻影响。亲生父母在他生命里缺席太久,以至于他对跟他们亲近起来这事很抗拒。
他不是他们养大的,他对他们没感情。能把他绑在这的只有那层改变不了的血缘关系。他爸叫周建培,他妈叫唐敏英才是刻进了他骨子里的事情。
朱慧琴和覃平年没错,周及也没错,错的是造化,非要愚弄他们。
朱慧琴沉默后起身将那盘羊肉端离餐桌倒进垃圾桶。
覃平年啧:“也不至于扔了吧。”
“你闭嘴。”朱慧琴低斥道。
覃平年没再说什么。
大概是不知道亲儿子不能吃羊肉的事把朱慧琴刺激到了,她坐回餐桌旁问:“州州打算什么时候改名字?人都回来了,就该上咱家户口本,不该再跟着别人姓了。”
老周怎么是别人,老周是他最亲的人。周及握筷子的手因朱慧琴的话紧了紧。
周及要是真愿意回这边来也不至于拖了两个月。朱慧琴和覃平年在着急,警方也在干预,拖到不能拖的他才不得不回来。
回来前他有俩要求,立马安排他上学和暂缓改名。
改名的事朱慧琴和覃平年想让周及改回“覃州”,但周及想保留老周的“周”,他想把“覃州”变成“覃周”,正好是同音。
朱慧琴和覃平年非常同意,还说等他想改时带他去办理。
说一套做一套就太烦了。周及彻底没了胃口,他放下筷子说:“我吃好了。”
还想说什么的朱慧琴被朱振胜制止。朱振胜看向对面两个外孙说了句周及仍听不懂的话,周及只能在其他人回话后通过语言环境进行猜测。
“对,他俩都属兔的。”
回话的是覃平年。
周及被告诉自己真正的生辰八字后才知他的生日不是在年末而是在年初。
他被抱走后,朱慧琴和覃平年苦找他五年才决定放弃继续找寻领养了跟他差不多大的覃尚。
要不是当年朱慧琴生周及时因突发状况摘掉了子宫,她跟覃平年应该会再生一个。
周及的丢失让他们的生活发生巨大变动。他们疯了一样到处奔走寻子。这让覃平年苦心经营的厂子倒闭,而处事业上升期的朱慧琴也丢了工作。
这个家就是打那之后条件差起来的并且再也没好转过。
吃完饭又闲坐了一会儿他们四口人就回家了。
朱慧琴跟覃平年用电动车一人载一个小子。覃尚跟覃平年一起,朱慧琴载周及。
这是周及生平第一次坐电动车,那电动车又破旧极了,坐上去前他犹豫了半天。
朱慧琴见状说:“我们家的条件确实比不上那边,你千万别嫌弃,要尽快适应。”
做到不嫌弃和尽快适应都挺难。周及不走心地“嗯”了声。
他们现在住的老旧小两居是个处于一楼的二手学区房,买时送了地下室。朱慧琴和覃平年带覃尚在这里住了十二年。覃尚从小学到高中都在这附近上的。
周及回来后朱慧琴和覃平年将有独立卫浴的主卧让给了孩子们。他俩则住在跟主卧成对角方位的以前覃尚的房间。
送周及回来的周建培看了如此破烂的生活环境后主张出钱给他们家租个宽敞住处,想让周及最起码能有自己的房间。但朱慧琴和覃平年都认为自己的孩子该自己来安排,不需外人插手管。
因这事他们还起了肢体冲突,周建培脑门就是那时被朱慧琴抓伤了的。
到了家四口人各回各屋。
关上房门的周及松了口气。在这方二十多平空间里只要他不主动跟覃尚说话,覃尚很少会主动搭理他。某种意义上讲,也是一种相对的自由。
两张单人床各靠一面墙,床尾对着同一扇窗。床与床间摆着张宽大木桌。周及那侧摆着生活用品,覃尚那侧放着台灯书本。
周及没想到有天家竟变成了旅馆,还是个双人标间。屋里地上到处放着多又乱的杂物,老鼠进来都得迷路。
他刚把书包扔在床上,回身就看到了比老鼠还让他崩溃的生物。
“我靠!”
周及这一嗓子让整理床铺的覃尚回过身:“鬼叫什么。”
“我看见蟑螂了。”周及惊恐道。
覃尚挑眉:“在哪?”
周及指向蟑螂位置,碰巧赶上蟑螂在起飞,他弹跳到床上结巴道:“它它它怎么还会飞!”
覃尚淡定放下手里枕头,似乎对周及的恐惧状态感到很有趣,他忍俊不禁地说:“它它它本来就会飞。”
“别学我说话!快打死它!”
覃尚事不关己道:“我又不害怕。”
“就是因为你不害怕才让你打!快灭了它!”周及高声求助着,“求求了!哥!”
周及只在回来那天叫了覃尚一次哥。这是第二次。
显然这声哥是管用的。覃尚抬起一只腿摘下脚上拖鞋就奔着那只蟑螂过去了。
猎杀过程周及没敢看,他别开头静静等消息。
“啪”的一声后他听到覃尚说:“好消息是我打死了它,坏消息是......”
覃尚的没再流畅说下去让周及很急:“是什么!”
覃尚将拖鞋穿好后又抽出纸巾去处理蟑螂尸体,他的语气慢条斯理:“我发现角落还有一只,但现在不知窜到哪去了。”
坐在床上的周及崩溃地抬起双手抓头发,加深了内心想要连夜出逃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