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计前嫌》清水浅舱

3、开庭

　　对闵凯之的审判必定会多次开庭，绝不是一场审判能落定的，那将会是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咚、咚、咚、咚”……
　　戴着电子镣铐走向法庭的路上，闵凯之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开始思考如今他一片狼藉的人生。

　　成也是家，败也因家。
　　早早地靠着家中余荫仕途风光，早早地因为家里的派系斗争受到牵连。

　　如果不是父亲和大伯反目成仇、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闵凯之的回归将是一段佳话。
　　在武装几乎能忽略不计的情况下，他带领联邦在外务工人员逃离形势危急的边缘星系、在太空中仅靠民用飞船躲过星盗和致命小行星带、五百余名乘船人员零伤亡……

　　这前无古人的壮举本该闪耀在他已经缀满金色勋章的履历上，引来主流媒体和舆论的赞扬和推崇。
　　可现在，他要在全体联邦人的唾骂下，申辩自己不是国际间谍、没有泄露联邦机密、没有抛弃星际大使馆逃亡。

　　“联邦政府中心星系第一法院，对联邦政府中心星系检察院提起公诉的，被告人闵凯之贩卖联邦机密、遗弃星际大使馆的间谍罪及刑事附带民事公益诉讼一案，依法在此公开开庭审理。”

　　法官落锤。
　　“开庭！”

　　闵凯之戴着电子镣铐，站在法庭中心的围栏里，面前是冰冷的法官和咄咄逼人的检方，身后是来看他笑话的贵族看客，悬浮在四面八方的摄像头将他狼狈。的疲态直播给所有联邦公民。

　　尽管他洗净脸梳理好头发、整理好衣装，维持了最低限度的体面。但这些可怜的体面无法改变他许久不能入睡的倦容，还有他身上的统一囚服。

　　律师没有闲心用眼神安慰闵凯之，她面色苍白，反复抬腕瞄一眼手表，时不时焦急地瞥一眼门的方向。

　　在这个最关键的关头，窦知真失联了。

　　闵凯之和律师所有准备都建立在窦知真愿意出庭作证的基础上。窦知真的证言是他们唯一的、最后的希望。如果他没有到场，那么闵凯之面临的东西他们绝对不敢想象。

　　比起律师那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闵凯之倒是非常平静。他的情绪本就低到了谷底，再低也低不到哪儿去。

　　或许，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报复，是闵凯之他罪有应得。
　　他怎么能奢望被自己辜负、伤害过的人，不会对自己心怀恨意呢？

　　如果这就是窦知真想要的结果，他心甘情愿。
　　窦知真想要摘掉他头顶虚假繁荣的光环扔在地上碾碎，想要他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

　　如果这样窦知真能觉得解气、能快慰地大笑出声，他不介意用这样的方式赎罪，这条命赔给他也不是不行。

　　闵凯之想，如果他就这么死了，窦知真会在某个时刻想起他然后畅快地痛骂一声吗？
　　那样，似乎也不赖。总比他这混蛋苟延残喘，在人前晃悠要好的。

　　“被告的辩护律师，你坚称有关键性的证据和证人能够证明被告的清白，但指定证人并没有在开庭之前在联邦法院登记备案。因而，被告方的申辩将视为无效，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律师满头是汗，她兢兢业业、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优秀的职业生涯中未曾败诉过，这样难堪的时刻是从未有过的。

　　她定了定神，转换方向为闵凯之辩论。
　　“我方坚持认为，被告的行为并不涉及间谍罪和叛国罪。检方提供的证据并没有明确的指向性，无法直接证明被告与国际间谍存在事实交易……”

　　既然己方拿不出证据，那就抓紧对方证据的不合理之处猛火进攻。那些模棱两可的证据只是被检方有导向地解读了。同样地，女律师也可以按照对闵凯之有利的方向解读。
　　争取时间、争取舆论。律师以超群的口才和严密的逻辑，为闵凯之辩护。

　　“被告方律师，本庭要求你提交证据，请你回答法庭的问题，不要避重就轻。”
　　女律师面露难色，她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却依然不能扭转局面。

　　法官、陪审团、观看直播的群众……所有人开庭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了闵凯之的罪行，并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人们喜欢造神，也喜欢把神明推下神坛。
　　让所有人最爽的办法，就是把这个荣光满身、惹人妒忌的青年摔到泥地里任人践踏。这样人们就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可以站在道德无上的制高点鄙视曾经高高在上的人。

　　在闵凯之和律师节节败退、陷入绝境之时……

　　“法官先生，十分抱歉。因为与庭审相关的重要事务需要本人处理，所以我没能赶上开庭前的登记。我是被告方的证人窦知真，我要求为被告作证。被告闵凯之，无罪。”

　　被推开的大门口，一个全身灰扑扑的青年站在那里，举起了自己戴着黑色半指手套的手。

　　他实在不像是一个出席法庭这样正式场合的人，整个人跟土里捞出来似的。
　　黑色短发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粉尘，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有黑泥白灰镶边，T恤衫和工装裤磨成了破洞款，全是兜的马甲已经硬成了壳子，嘴角还有一点瘀青血痂。

　　但即便是这样，也无法掩盖他眼神里的光亮。
　　他是绝对自信的，意气风发。

　　“法庭不是菜市场，程序正当是重要的原则，证人为何无视庭审规则，处理其他事务？”法官威严道。

　　他笑着从破烂的工装裤大口袋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黑色设备，“法官先生，我只是去案发地，带回了重要的证据而已。现在，人证、物证皆在。”

　　无论是法庭内还是法庭外，全场哗然。
　　公开庭审的直播评论区和弹幕都炸开了，所有人似乎都陷入了剧情反转的狂欢之中。

　　他来了。
　　窦知真来了。
　　带着满身的伤痕，宛如天降正义。

　　“这是被告在编号3281星球使用过的紧急设备。他曾用该设备向中心星系的总部发信。”

　　“根据联邦法案第三百六十二条第四款，在特殊情况下，星际驻外大使有权使用紧急设备通知总部后直接采取紧急避险措施、撤离当地拥有联邦政府国籍的居民。”

　　设备组件连接屏幕，里面可以作为证据的非国家机密内容当庭公开。

　　女律师早已准备完毕，她当即列出相关法条，证明闵凯之行动的合理性与合法性。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证据证人没有到齐的时候她也很难做。但现在不同了，这里已然是她的主场。

　　她问：“窦先生，这份证据是您从编号3281星球带回来的，是吗？”
　　“是的，我是一名战地记者，星际护照和签证齐全，具备合法前往边缘星球的资格。取证过程全程录音录像，虽然回程中遭遇了星盗和不明匪徒攻击导致飞船坠毁，但飞船监控并没有遭到破坏。”

　　律师又问：“您是否在检方所示时间与被告有过私人会面？”
　　他答：“是的。我经常前往使馆请求与闵凯之会面、进行访谈，只是闵先生行程繁忙，此前一直没有时间接受我的采访。那天是我与闵先生的第一次正式访谈……”

　　由于新的证据出现，联邦法庭决定休庭，择日再审。

　　……

　　这一案法院开庭多少次，窦知真就出庭了多少次。

　　变了的，是他飞船坠毁那天灰头土脸的模样。他穿上西装甚是惊艳，既成熟稳重，也没有失掉少年感的清爽，哪怕是大人的衣装和头发也不会显得油腻。
　　不变的，是他言语间的理性和为千夫所指之人证明清白的勇气和正义感。

　　舆论的风向开始变化。
　　闵凯之的父母经过前段时间的养精蓄锐也缓了过来，入场打捞蒙冤的儿子。

　　暗处的官场由闵父负责，明处的舆论场由闵母主持。
　　闵母是联邦官方媒体的一把手，最是懂得如何引导舆情、扭转局势。

　　很快，闵凯之此前的功勋在网络上传播开来，被他营救回来的联邦公民为他发声，指控他在飞船上虐待公民的人被查出收取贿赂作伪证……

　　原本恨不得把闵凯之碎尸万段的人们又纷纷痛斥联邦政府腐败、法庭制造冤假错案，强烈要求还给拯救了五百名公民性命的英雄一个公道、对他进行补偿。

　　最后一次庭审结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法官落下法锤的响声传遍法庭、传遍观看直播庭审的每一个家庭。
　　闵凯之无罪释放。

　　他和律师走出法院，在媒体爆闪的长/枪/短/炮前举起了显示“无罪”和“胜诉”的屏幕。
　　欢呼声第一次盖过了闵凯之耳边的惨叫与尖啸。
　　他自由了。

　　窦知真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他躲开媒体绕到地下停车场，一个人离开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