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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前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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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傍晚时分的颍东城方从褪去白日的溽热暑气,街边商贩们已在不久前一场急雨中匆忙收摊四散,天将擦黑,衙门的漏刻昼刻将尽,敲响宵禁大鼓的小吏正准备出门。
城北一家僻静清雅的小客栈二楼,一名女子怔怔的坐在桌前,一双点漆黑眸满是恍惚之色。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忽的朝着桌上已燃烧过半的烛火探了探,指尖立刻泛起细密尖锐的灼痛,连玉猛地缩回手,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控制不住浑身发颤。
她回来了……
连玉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模糊的铜镜上,依旧是自己熟悉的那张脸,却比记忆中稚嫩了许多倍,如同一切最初的模样。
连玉闭了闭眼,一时竟分辨不出自己此时的心境,然而并未等她细想,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这位……客官!这位客官您不能上去!您要找人的话让小的帮您通传——”
伴随着一阵急促地脚步,小二无奈又急切的声音愈发接近,连玉不由蹙了下眉,条件反射回头看去。
下一秒只见一道瘦弱修长的身影径直出现在她半虚掩的房门口。
来人一身明显宽大的深青女子常服,又加之颍朝男子常用的长纱斗笠覆身,遮住了面容,两厢混叠,反而扎眼又古怪。
猛然间看见这样的着装打扮,连玉有些怔愣,然而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那人转头看到她,亦有些猝不及防:“连玉……”
房门外长廊逼仄,而来人声音很轻,连玉没听清,然而这并不妨碍她听出这是一名男子,察觉到她看过来,男子的尾音中似乎还藏着的几分哽咽。
客栈、男子、零星寥落的记忆碎片似乎被撬动了一角,连玉霍然起身。
追着男子的小二气喘吁吁地也停在了门口,急忙解释道:“客官,这位客人她……”
小二的声音似乎点醒了来人,男子一急,猛地掀开遮住面容的纱笠,露出一张少年青涩的面庞:“我……”
连玉猛不丁撞上少年黑白分明的漂亮凤眸,藏在袖子里的指尖止不住的有些发抖,然而一瞬间的心悸过后,身体的反应却是更快,连玉三步并作两步拉下他的纱笠,不着痕迹将男子拦在身后,语气平静:“无碍,我们认识。”
孤男寡女,即将宵禁,小二姐方才好像听到了男子的声音,然而只字片语也不足以她确定,狐疑的目光往身前上下打量,猛不丁却撞上一双沉静黝黑的眸子,明明眼底堪称平和,却让莫名她觉着压迫。
这是连玉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常年身居高位之人才会有的迫人气势。
小二姐不自觉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后退了几步,不敢再看,点头哈腰:“那便是了!那小的就不打扰两位了!”
而宿云微更是怔怔地盯着护在自己身前的背影,眼底瞬间聚集起湿润的光。
连玉亦察觉到身后近乎灼热的目光,后背不自觉僵硬了几分,面上却不显,朝小二微微颔首:“有劳。”
眼见着小二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连玉看了一眼比自己稍矮半头的少年,顿了顿,最终还是微微侧身让出门口的位置:“……进来吧。”
这里是向来以女子为尊颍朝,于男子而言,名节一事极其重要,在室男子莫说是抛头露面,出嫁前便是连外出都需限制,男子生来便要服从母亲,妻主,若因看到与人私会,声名受损,除了死路一条,没有别的去处。
宿云微抬眸飞快的瞟了连玉一眼,然而女子已然先一步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只剩下一道看起来瘦削冷淡的背影。
没由来的,少年感觉到了一阵恐慌,不知是不是错觉,时隔半月,眼前之人似乎较初识时发生了巨大变化,如果说一月前宿云微认识的连玉是宽和温柔,叫人觉得包容,温暖,那么如今的她似乎更多了几分沉郁疏离的气质,叫人难以揣摩她的情绪。
这种变化让少年本能地感到了不安,却更加无法移开目光。
宿云微并不深刻了解连玉,然而他却始终无法忘记这道曾护过他数次的挺拔背影。
今日亦是。
少年嘴唇紧抿,眼底多余的情绪缓缓凝成了近乎锋锐的坚毅。
连玉轻轻地掩上房门,隔绝了外边可能出现的一切视线。
还未等她回头,后背一热,猝不及防被人直接抱住了。
连玉:“……”
少年的声音突如其来,带着孤注一掷的坚决与炙热: “连玉,我喜欢你。”
“……”
连玉闭了闭眼,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夹杂着细密的复杂情绪齐齐涌上心头,一时没有说话。
原来她回到了这里……
上辈子也有这样一出。
昶明长皇子宿云微,竟偷跑出宫,同她诉情。
连玉甚至还记得那时自己的惊诧与茫然。毕竟那时他们认识也不过数月罢了。
而那时自己的脑子里全是要如何找到同竹马生的一模一样的梁嗣溪,以及怎样回去,从未仔细看过宿云微,自然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察觉到他眼底虚张声势的强势与紧张,更没注意到宿云微是以何等决绝的姿态同她表明心境。
“……”
连玉记得当时自己条件反射便将人直接推开了。
“小云公子?”前世的连玉惊诧莫名。
一切实在是太过突然,她也无心接受这份异世感情,便自发将一切归结于接触两月少年对他的依赖。
连玉记得自己当时也有些无奈:“你年纪还小,还不懂什么是感情…”
“我明白!我喜欢你…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连玉望着一脸固执甚至有些急切的少年,心口微微有些触动,然而她与宿云微萍水相逢,并没有太过当真:“好了,别说傻话了,你又独自一人出门,家里人会担心的。”
“为什么?”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要我?”宿云微眼圈发红,没等她回答,转头冲了出去:“连玉,我讨厌你!”
……
再来一次,连玉发现自己竟也还记得当年情状,只是现在……
连玉想起她第一次遇见宿云微,是在她刚莫名其妙穿越到这异世不久的时候。彼时她方尝试过各种方法是想要回到原来的世界,结果均以失败告终,疯魔绝望之际连玉干脆打算尝试投河,想要结束这荒诞的一切,却在服毒之际遇上了因贪玩出宫,被人牙子拐卖到镇上的宿云微。
当时的他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浑身颤抖的缩在两三个开怀畅饮粗莽妇人中间,一身朴素的麻布衣裳,手腕淤青一圈扎眼的淤青捆痕,与酒肆中其他开怀放纵酒客格格不入。
即便如此,少年颤抖的脊背还是挺的笔直,流露出无可挑剔的严谨姿态。
这在寻常人家身上是很难看到的。也许是连玉的目光太过敏锐,宿云微发觉到了他人的关注,立即向她投去了哀求的目光。
然而眼前之人看了看同他在一起的彪悍女子,同其他之前他遇到的所有过路人一样转头便离开了。
大概已经经历过够多次的冷眼旁观,少年已然麻木,眼泪却还是止不住掉的更凶了。
然而宿云微却没想到这人夜半会折返回来救他。
白日离去的连玉其实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确认了一行人的落脚点之后,买了谜香,趁夜迷晕了将他拐卖的三人,将他从那吃人的狼窝中救了出来。
如若不然,宿云微明日将被卖给一位行船货运的异域商人,山高路远,大约此生再无回返——人牙子敢在京城拐带人口不是没有倚仗。
时至夜半,少年无处可去,连玉无奈只能将人带回去,宿云微绝处逢生,一颗情愫的种子亦是悄无声息的开始生长。
然而于连玉而言,宿云微不过是她顺手救下的一个孩子,即便后来她经不住他的哀求一路将人护送回京,也不过是死前做的最后一件好事而已。
她不过是一缕没有着落的异世孤魂,一心只想回去,宿云微口中的金钱官名于她而言并没有任何吸引力。
如果不是到了京城后无意遇上了同前世竹马生的长的一模一样的梁嗣溪,连玉后来也不会为了接近那人定在了这里,科考,为官,外放,出塞、督战一步步向上爬只为接近那个出身世家的梁家公子。
前世的连玉怎么也不相信,这个同她未婚夫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会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如今这个时候,正是连玉在京城遇见梁嗣溪不久,开始谋定未来,报名科举,于客栈中备试之时。
“连玉,你做我的妻主好不好?”
少年微带呜咽的声音猛地唤回了连玉的神志。
连玉缓缓转头,怔怔地看着面前之人。
仪静体闲,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男子肤色莹润,轮廓还带着少年的青涩,目光流转间便已展现出令人恍神的光彩,仿佛聚集了远山万物所有精粹。
如此容貌,即便已识人无数的连玉也不由恍神。
在此之前,连玉从未仔细看过少年一眼,所以也从未发觉他眼中竟呈着如此灼热极致的爱意。
后者眉眼间同梦中近乎天差地别的明艳如针扎一般刺痛了她的胸口。
……
女子一直没有开口。
宿云微只觉得被迎面泼了一桶冷水,戳破了他好不容易鼓起的所有勇气。
可是宿云微还是不愿意放弃。
说点什么,再说点什么。
少年转至她身前,仰头唇角扯出一丝笑意,故作轻松道:“连玉,你可知,我是大颍的长皇子…”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语气带着一股急切:“你要是做了我的妻主,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