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囚》冰凌一刹

2、第二章

　　酒宴设在皇宫的一处宽阔的庭院内，郭旭到的时候院内已近坐满了文武官员。院内的中庭有几个女子，穿了长袖，跳着不知名的曲子，只是举手投足之间显现的都是一种豪迈的气息。
　　郭旭跟了随从在李元昊安排好的位置坐定，还未来得及打量四周，便听得一阵请安声。郭旭闻声望去，果然是李元昊拥了一女子满面笑意地走了出来。
　　那李元昊着了一声寻常服装，束了冠，右手拥着一个着了华服娇艳的女子，左手却是执了一柄长剑。郭旭借着幽微的灯光看过去，果然是展昭的巨阙。心下诧异，却是猜不透李元昊的用意，只得提了精神，嘴角露初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李元昊入席之后酒宴也随之正式开始。郭旭是第一次来番邦蛮人的酒席，故而看着那硕大的碗杯眉头微微一皱。众人举了碗向李元昊敬酒时郭旭也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看了李元昊一眼，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李元昊见了，也没理会一旁诧异的官员，笑了笑，对窝在自己身上的女子说道，“萍姬，你说这举国欢庆的日子又忍皱着眉头不敬我的酒该当何罪？”
　　那被称为萍姬的女子仿是知晓李元昊之意，眼光扫过郭旭，伸出修长的手指，理了理李元昊的衣衫，“我想他也只是无心之过，陛下还是不要介怀的好。伤了气氛，可就划不来了。”
　　“是吗？”李元昊看向郭旭，嘴角一挑，眼神闪过一丝的挑衅，“就只怕他是存了心，想让朋友的尸首供人观摩以儆效尤。”
　　郭旭听罢，知道李元昊之意，心中顿时一紧，却也只得压下满肚的不满，微微端起了酒碗，向李元昊示意性地一举。
　　李元昊这才又恢复了初来时的喜悦，将怀中的女子搂得更紧了，向群臣举杯，又说了些套话，这才一饮而尽。其他大臣也都纷纷恭贺了一番，接着也是一饮而尽。
　　郭旭看着手上的酒碗却是一滞。
　　想他京师三少自然是不会畏惧杯酒，但是这酒却是喝的几分不舒服。那李元昊说的是庆祝攻打宋朝胜利，他虽不是宋朝之人，对于此事却也是亲身经历过的。故而那话本就说得他几分气恼，却又碍着他物不能喝。
　　展昭之于他虽然说不上生死之交，却也算得上是不多几个好友。故而才会拧了自己性子来参加这场庆功宴，只是有些事，却并非强迫自己便能做得到的。
　　李元昊饮完酒，将酒碗放下，扫视了群臣一圈后，又看向了郭旭。见他还端着酒，表情却是几分的不舒服。
　　“郭少侠难道不想痛饮此杯么？”
　　郭旭抬头，就见李元昊一脸的玩味。其他群臣饮尽之后，听得李元昊一说，也纷纷将视线转向了他。
　　郭旭见罢也不再多言，索性将酒碗放到了一边。
　　“看来郭少侠果真是不喜欢这荒原的烈酒啊，不然我让侍卫给郭少侠斟一碗那江南的美酒如何？”也不待郭旭答话，李元昊自顾地吩咐了一旁的侍卫下去斟酒，然后便一手抚摸着怀中的女子一边对郭旭说道，“那江南的美酒可不是任何人都能享用的，既然郭少侠饮不惯我这蛮荒之地的烈酒，一会拿来了美酒，可还望少侠不要辜负了在下的一番心意，定然要全部饮下为好。”
　　郭旭一愣，那话听着，怎么都像是有伏笔的。
　　还未等他想出期间之意，那下去拿酒的侍卫便已经回了庭院，走到郭旭面前，递给他一个小坛子。
　　郭旭无奈，却也只得接过。李元昊见郭旭接过酒坛子，笑得更胜，“既然郭少侠已经接了，还望不要浪费了美酒才好。”
　　汉宫名酒兰生，南北时期佳酿蒲桃，甚至是酒中奇葩滤渌、翠涛，郭旭都是饮过的。但当打开瓶塞的一刹那，郭旭却是期盼自己是喝了刚刚的烈酒下肚，却也是好过此时的。
　　那小坛中的，并不是什么十八年的女儿红，也非清洌的竹叶青，暗红色的液体粘稠地从坛中流出，像是某个梦魇中的血河。刺鼻的血腥味涌出，迫不及待地招显着自己的存在。
　　郭旭下意识地丢掉小坛，却听得李元昊一阵闷闷笑声。那笑声由小及大，起先还似有几分压抑着，但到后来却是肆无忌惮地狂笑。
　　“你果真有趣的紧啊~”李元昊一边笑着，一边将看着郭旭惨白的脸色，“你可知打翻钦赐的酒后果会是如何？”话说到最后时李元昊敛了笑意，威胁的调子夹杂着凌人的气息。
　　郭旭却是不答。刚刚那酒倒出时，胃部便一阵一阵的绞痛，一天没有进食加上血气的腥味，郭旭此时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好好吐一场。
　　李元昊见郭旭不答，轻轻拍了身上的女子起身，拿了巨阙，不紧不慢地走到郭旭身旁。将手中的巨阙放在郭旭桌上，接着说道，“既然你打翻了酒，那我们就再酿一次好了。反正这次降的宋兵不少，若是郭少侠愿意，这酒便是要多少有多少的。”语罢，李元昊对着身旁的一个近卫点了点头，那人会意地一颔首，向后方走去。
　　郭旭这才从刚刚的恶心中回过神来，看李元昊一脸的玩味，努力压住胃部的不适。
　　“原来狼主便是如此待客的。”
　　“客？”李元昊笑，“你只是我的一个降降，何来待客一说。再说了，”李元昊突然捏住郭旭的下巴，郭旭一时不防，竟未来得及反抗。
　　“我李元昊的客，向来是服我之人，若是你愿意，我很高兴以客之礼待之。”
　　“狼主大概会失望的。”郭旭直视着李元昊的双眼，忽的抿嘴一笑。
　　李元昊点头，接着说道，“既是非宾非客，我又何须以客之道待之。你说是么？”
　　郭旭不语，撇过头看向巨阙。李元昊见状笑得更甚。
　　两人正僵持着，刚刚那下去的近卫此时已经回了酒席，只是身后还领了一小队降兵，被枷锁附着，走路的时候有些不稳。
　　郭旭顿时明白了些，回神时看着李元昊的眼神少见地带上了一丝凛冽。
　　“郭少侠果然是聪明之人。既然已经明白了，我也就不用多说了。郭少侠是准备自己动手呢？还是像今日那样由我铁骑动手？反正今日酒席中少了些助兴的节目，就拿这个代替好了。”
　　“你！”郭旭双眉一皱，猛地挣脱离了李元昊的控制，一个错身拔出了桌上的巨阙。剑出龙吟，只一晃眼，剑便已架到了李元昊的颈上，“那狼主可有算到这出？”
　　群臣见郭旭将剑架到了李元昊的脖子上，纷纷由最初的看好戏转为了惊慌，甚至有些武官已经拔了武器，想要冲上来。
　　倒是李元昊一脸淡然，丝毫不在意脖间的巨阙， “那是自然。”
　　“狼主不怕？”
　　“我曾说过，驯马的乐趣便在于狠烈，即便是这过程会有些危险，却也是值得的。”
　　“狼主就如此自信？”
　　李元昊看着郭旭的双眸，嘴角笑意更甚，
　　“我既然敢将巨阙放在你面前，自然是不怕的。不过若是你真意气用事，怕是会后悔终生的。”
　　“我郭旭做事从来都不会后悔。”
　　“是么？”李元昊将脖子向巨阙上靠了靠，郭旭并没有退手，脖间立马显出了一丝血痕，“既然如此，郭少侠为何迟迟不肯动手？”
　　“狼主以为不敢？” 郭旭挑眉。虽然今早上醒来时药效并未完全散去，浑身依旧是叫嚣般地无力，但休息了一天，力气多少是有些恢复的。
　　“自然不是。只不过郭少侠若是指望能用在下换得那些个宋兵怕也是不行的。”
　　“你！”被李元昊一眼看穿，郭旭也不再打算继续耗下去。好不容易又机会制住李元昊，虽然直觉是自己仍被李元昊困于掌中，但再小的希望，他都是愿意去试一下的。人无完人，终究会有些什么会是李元昊事先没有料到的。
　　“既然如此，”郭旭哂笑，话音伴着剑直指地送向李元昊的脖子，“郭旭大不了多费些功夫去救那些人，也总好过被狼主一而再再而三的玩弄。”
　　剑着起狠戾的剑气，招式简单但却未必是无效。但没想到的是李元昊猛地后退，堪堪地擦着剑尖而过。嘴角一咧，李元昊那一丝玩味更甚，郭旭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背后一阵疾风行来。若是拼着鱼死网破之心，郭旭有信心定是能伤到李元昊的。但若是那般下来，怕是再没机会报仇了吧。
　　郭旭咬了咬牙，狠狠地瞪了李元昊一眼，对上李元昊更甚的笑意，“狼主果是深谋远虑。”
　　李元昊点头。
　　郭旭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挽了口腕般大小的剑花，利落地收了剑势。
　　背后的疾风也是利落地消失了干净。郭旭没有回头，却也知道那些暗卫是已经退回了暗处。
　　“狼主今日怕的本意怕并非如此吧。”
　　李元昊微微扬眉，“自然。刚刚那幕，不过是想证明些东西罢了。”
　　“那狼主如今可已经证明完了？”
　　“恩。”
　　“那狼主今日叫郭旭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郭旭将巨阙放回桌上。上古名剑，如今沦落如此，怕是展昭最不愿意看到的吧。
　　“郭少侠若是愿意从今归顺了我西夏，我定当是愿意放这些战俘返送，而且展大人的尸首也一并奉还。”李元昊说的时候，渐渐开始向最初的位置走去，郭旭的视线却仍旧停留在巨阙之上。
　　展大人……尸首……
　　郭旭不堪地闭上了眼，那一幕便又仿佛重演了一番。血色的梦魇，刺激着郭旭本就不舒服的胃。这李元昊，算得到还真是准啊。
　　郭旭自嘲地勾起嘴角，轻轻地摇了摇头，抬眼向李元昊看去，“狼主还真是高看郭旭啊。”
　　宴席上的官员都被这太过戏剧的几幕弄得有些茫然，就见李元昊被制，脱险，反将一军，这会气氛又回到了最初。
　　李元昊将萍姬拥回怀中，拿起刚刚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
　　“自是。郭少侠这般的勇士，正是我西夏所期盼的。就不知道郭少侠意下如何？”
　　郭旭也坐了回去，眼神游移在巨阙与地上碎了一地的酒瓶上。半响，端起那碗满满的烈酒，一口倒进自己的嘴中。
　　“承蒙狼主高看，郭旭自是无话反驳。”抬头时，郭旭的眼中恢复了旧时的云淡风轻，却是淡然地，没了一丝感情。

　　郭旭后来想，或许，这就叫做宿命，即便是挣扎也是逃不出最初的预定。但是即便是注定了开头，郭旭也坚信着，结局未必便是最初那般。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风开始在那个荒漠般的地方肆虐。
　　宋天授礼法延祚四年五月，郭旭封西夏卫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