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 5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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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玄遥并不觉得这样残忍。
直到宋青禾说要告知他的身世。
自打经脉全碎之后，他仿佛成了容纳恶念的器皿。吸收怨念痴煞的痛苦清晰犹然，陌生过客满怀恶意的心声仍在耳边。
一声长啸就能震慑半个仙门的重明魔鸟卑躬屈膝地跪他，又口口声声叫他杂种。
若他的身世真能追溯到数百年前甚至数千年前的秘辛，涉及妖族，涉及魔界。几位长老不开口，又有谁能告诉他？
江玄遥想起浓雾中的红衣身影。
——“你是我苏醒后第一个遇见的人，我记忆全无，不信你还能信谁？”
——“想得美，你甩不掉我了。”
少年收起手，将杀意内敛，缓缓呼吸，努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不可滥杀无辜，不该以怨报德，不必你死我活。
他怎么能被体内流窜的煞气所控，忘记她百年前一字一句教过他的道理？
“我只想知道，我的身世，会给九儿姑娘带来不幸吗？”
“放心，沉冤沼中我看过一眼，她命格强盛，只有短暂坎坷，后半生扶摇直上，一片通途。”宋青禾奇道，“你自己的身世还不清楚，倒要问她的？”
江玄遥淡淡笑道：“在下本也不知双亲具在的滋味，只怕失去眼前人。”
宋青禾眉头紧皱。
“不，如此说来，噤声术封存的，不单单是你一个人的身世命格……三千年前存活至今的修士、记录正史的典籍，应当都被他毁了。”
“你们可曾学过三界历史？还有妖族是如何没落的？”
对面絮絮叨叨地念着，江玄遥却浑不在意，默默咬破手指，在地上画着符咒。
宋青禾忍不住侧目：“……你干什么呢？”
“宗主若是问起沉冤沼煞气去了哪里，希望您能为我保守秘密。只是口说无凭，立下血誓才算。”
“……妖族没落后，血誓就已经在仙界废除，改用符箓撰写的契纸。你识海中知识那么多，怎么净挑些歪门邪道来用？”宋青禾颇有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江小友，你从未沾染血腥，就吸收了庞大的煞气，此时正是应当静养清修，尽快回归正道的时候，你却要用这股力量直接修炼……连魔修中都未有此先例，你走的是一条无人指点的路。”
江玄遥笑了笑。
他也曾想不辜负和光仙子的期望，做个正常修士，奈何此路不通。无数次修炼正道，却被一次次洗髓打回原形。谁来为他指引正道呢？
“如今再讲求正道，我就连护住自己和九儿姑娘性命的能力都没有了。”
于是也不顾宋青禾张牙舞爪的挣扎，直接按着对方的指腹，划出一滴血来，完成血誓。
做完这些，江玄遥安心了。在宋青禾一脸悲愤又无奈的眼神里，慢条斯理地说：“妖族并未留下文字，灭族时间不详，连我的识海中都没有记录。”
他满不在乎地说完，宋青禾却沉默了许久。
——江玄遥的识海中当然没有记录，因为偏偏只有那段记忆，被他的母亲刻意剔除了。
修士没有天人五衰之相，除非修为被废，或者寿数将尽，否则不会显出老态。
宋青禾一张早已须发斑白的脸上呈现出岁月镌刻过的悲悯，但双眼炯炯有神，声音也洪亮有力。像是吊着一口气，硬撑着他走完被囚禁的非人岁月。
就算江玄遥和宋行蕴都不杀他，他也命不久矣。
老者清亮的眼睛里忽然闪现出异常的光芒，还没等江玄遥反应过来，地宫中灵力渐渐汇聚成万马奔腾，巨浪滔天之势。
干枯的手化作一道白光，指向宋青禾自己的胸口。生生从里面撕出了一道光华流转的透明幻影。
江玄遥震撼得失了言语。
旁人或许认不出来，他却一眼便知，这是抱着必死之心，用最后一口气，摧毁了自己的神识，将神识中的记忆剥离了出来！
前几日还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前辈，怎么却因他的三言两语，拼着命都不要，也要剥离记忆？
宋青禾嗓音沙哑，异常坚定。
“他如此遮掩，一定是怕过去的小人行径被揭穿，便不会再受到三界众生的盲目崇敬。你们年轻小辈不知，曾经八荒六合中，有通天彻地的妖，逆转阴阳的魔，却相融相谐。并非像今日这样，仙界独大，人间动荡。这些……不该被一个人的私心掩盖，不该被三界众生遗忘。”
宋青禾随手捡了一块地宫中的石头，将记忆封存在顽石中，郑重地交给了江玄遥。
“我是吊着命的将死之人，本来见了阳光就该灰飞烟灭。之前想保命，也不过是为了多过几天闲云野鹤的自由日子。既然过不成了，只好将它交予你……里面也有关于你父母的记忆，你有权知道真相。”
“我的记忆依然摆脱不了宋行蕴的噤声术，你现在进入记忆芥子中，也什么都看不到。但若有朝一日他死了，噤声术自然会解除。”
“你只当是为了查清身世，也为了三界众生，好生保存着吧。”
江玄遥手上沉甸甸，似有万斤重。
“三界众生与我何干？前辈就如此信任我，竟要把这样沉重的道义压在我身上？您看过我的命格，该知道我不过是个连妖族遗脉都不想认的杂种。”
老者失去支撑，与束缚他的玄铁链一起轰然落入水中。
他却没有回答江玄遥的问题，而是满目慈悲。
“孩子，切莫为此伤怀，误入魔道。不要听别人胡说，你不是什么杂种，你是……”
他的嗓音静了下来，喉咙像被无声的法术扼住。
身体渐渐化作透明，是修士神魂俱灭，回归天道的征兆。
江玄遥默默收起这块墨黑圆润的石头，望着坠满繁星的苍穹。
从未逃离魔道，何来误入？
他自认连是非、善恶、曲直都分不清，本性残忍，毫无同理之心。
保管宋青禾开过天眼的记忆，为三界众生留一份过往真相……真是高看了他。
可是与此同时，和光仙子一字一句教过她的善良与道义，不断撕扯他冷漠的本性。
溯洄镜的一片空白，捏碎了他对她最后一丝妄念。百年修行仙术，屡次被洗髓废除。如今天降庞大灵力，却是邪魔外道。
他要怎么在这辜负了她的人世间，做所谓的端方君子？
天光乍破，晨露未晞。叠嶂峰峦地动山摇，江玄遥猛然望去。
和光仙宫流光溢彩，正是灵力乱流的中心。
宗主和长老身边的护法们，内外门弟子，都一同赶往仙宫。
而由每位修士的神识散发，凝成只有江玄遥能看见的戾气瘴云，遮蔽了他的视野。
……
金身小像，想必就是和光仙宫的压阵法器。
头顶光芒大盛，园中花草却一念枯荣，繁茂枝叶破败萎靡。
凌云长老见仙宫有异，当下震惊：“九儿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看守和光仙宫的弟子们神色焦急，领头的管事更是满头冒汗，急忙寻到谢成川眼前。
“谢仙君，寝宫结界中法器全部被震碎，整个仙宫结界灵力流逝，我们无力补救，尽快去请宗主吧！”
仙宫异变，不只有守卫被惊动，沧阳宗内外留宿的修士们都闻声赶来一探究竟。
段问陵望着头顶密云似的飞驰驾云赶来的人群，把唐卿翊紧紧护在身后。
“你脚步动如脱兔，我都来不及拦你……现在闹大了吧？”
唐卿翊莫名委屈：“你如今倒想起来像兄长一样管教我了？”
说完，两人俱是一愣。
唐卿翊也有些懊悔。
和段仙君没有那么熟，怎么顺口指责起人家来了呢？
今天自己实在反常。
三句话必然放一把冷箭嘲讽别人的段问陵，却轻轻笑了：“反正也管不住。”
谢成川毕竟要以宗门利益为重，温声劝道：“九儿姑娘想必动了仙宫结界中的法器，趁着结界还未崩塌，尽快放回去吧。”
段问陵的嗓音却通过传音术，响在唐卿翊识海中。
——“动都动了，那东西就别让任何人瞧见，也别轻易交出去。”
唐卿翊偷瞄谢成川一眼，极小声地问段问陵：“你怎与你师兄意见不和？”
段问陵嘴唇微动，喉咙却像被扼住了一般，神色痛苦，嗓音静默。
噤声术！
宋青禾也被宋行蕴下过噤声术，仙宫结界又是宋行蕴所为……
段问陵忍着发作的剧痛，手抚侧颈，恐怕是故意叫她看出异常。
唐卿翊将手中金身小像藏得更紧了一些，索性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将它收进苏醒时幻化的乾坤袋中。
谢成川伸出手，却见唐卿翊退后一步，让他落了个空，错愕道：“九儿姑娘不信我？再不将压阵法器放回，真惊动了师尊如何收场？”
“我将法器给你，你就不打算去请沧阳宗主了？”唐卿翊见他这样，只觉得好笑，“谢仙君，仙宫结界被破坏，此事不可能善了。我猜到你不会为我忤逆师尊的，不如你直接去请他，这次我闯的祸，不拉你垫背了。”
谢成川垂眸，似有挣扎。
但最终还是动了脚步。
段问陵扭过头，双眼虽被蒙住，却好像在用盲眼锐利地审视他：“师兄你看，今时今日，你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谢成川不忍答，御风离去。
作者有话说第59章 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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