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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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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SUV开走,许可艺心里松了口气。
耳边昌岭问:“对了,我刚才好像听你叫了什么——”
她若无其事:“他们导航错了又听不懂,我着急了点。”
“原来许老师也是急性子。”昌岭忍不住笑,“看不出来。”
许可艺心事重重,没接茬。
好在昌岭没有追问。
他是个很有分寸感的男人。
许可艺叫昌岭去店里的理由是有个给介绍人的礼品盒,学生家长送的,是一系列的养生补品,她觉得以自己这个年纪来讲颇为大材小用。
昌岭没有推辞,他下周正要回南浔一趟,而且介绍人从关系上来算,也确实与他们家更亲近些。
“又得麻烦你了。”许可艺招牌客气笑,不过顿了下,又鬼使神差地问,“我今天看起来很累?”
“没有啊。”昌岭奇怪,端详她,“不过在剧场待了两个多小时可能会闷,你现在不舒服吗?”
她摇头,等人走了才去看细看镜子里的自己。
虽然妆容因为出汗稍显脱落,但抹了遮瑕的眼底并没有多少异样,只有凑近了,才有可能发现隐约的乌青。
昌岭在敞亮的灯光下都看不见,可只靠昏黄路灯辨别的陆绍司,就是察觉到了……
打住!
许可艺毫不客气地拍了下脑袋,中止多想。
夜深了。
许可艺已经在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闭着眼,睡意却仿佛走失到九霄云外,老式空调在耳边不住嗡鸣,把本就杂乱的思绪越发搅成一团浆糊。
她终于长叹出声,起来盘腿坐好,从枕下摸出手机点进微信,翻出与“苑苑不圆”的对话界面。
两人最后一次对话在上周五,对方发来了某公众号推文,标题就很惊悚——“领壹破局之战大结局,过河拆桥方显陆家本色?”
配图则是陆绍司端坐轮椅,正由人推进领壹娱乐的大门。
陵州陆氏树大根深,尚在的陆老先生是整个家族的定海神针,他有两个儿子,可都不怎么成气候,及至三位孙辈之中,他认定能堪当大任的又只有陆绍司一人。
因此顺理成章的,领壹娱乐一经成立,便交到了这位陆大公子手里。
领壹是陆氏近年涉足娱乐行业的重头戏,由陆绍司全权负责,却始终不温不火,直到去年陆绍司遇车祸昏迷后,公司交给他的弟弟陆延舟暂管,居然一举跃入国内TOP圈层。
可惜这位陆二公子一向不为陆家所喜,所以此番陆绍司能出境,估计也是陆家要撑他收回控制权的意思。
豪门秘辛永远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可对于许可艺而言,她从看到推文内容开始,满眼便只剩下那句——
“据知情人士透露,领壹前执行董事陆绍司日渐康复,已可在人陪同下正常出行。”
然后,久违的失眠重新来袭。
许可艺不由摸了把已经洗净的眼底,聊天框就在这时候刷了条新消息出来。
苑苑不圆:劳资总算拍!完!了!
苑苑不圆:[狂暴]
艺:[摸头]
苑苑不圆:[惊]
随即一个语音电话打过来。
许可艺接通后没等开口,江苑就先炸开了:“许可艺你做贼呢,还不睡?!”
她没说过自己失眠了一整周这回事,只能含混:“晚点——”
“现在马上,我不管你是吃褪黑素还是安眠药,总之快点给我睡觉去!”
江苑的催促很实际很在理,却令许可艺不自觉地升起一种错觉,好像她本人此刻并不是在私人琴行的楼上坐着,而是位于某间充斥浓重消毒水味的病房里面,耳边仪器滴滴作响,机械又规律。
那时候,她不能睡,也睡不着。
江苑听不到回答,又催:“你听见没有?”
却听她喃喃自语:“苑苑,他来过了……”
“我管谁去——嗯?”江苑一顿,再开口时结结巴巴,连气焰都熄了一大半,“你,你说的,是谁?”
“陆绍司。”许可艺垂下眼,手指拧着床单一角,把素净的花色搅成一团乱麻,“他今天来找我了。”
那边跟冻住似的,半晌没声。
其他人或许不了解,但江苑作为领壹里颇具年份的艺人,全程把许可艺和陆绍司的纠缠看在眼里,她也不是没有惋惜过两人分手,可在看到许可艺那样拼命才能把痛苦熬走时,身为朋友的良知令她牢牢站住了许可艺的立场。
“他说什么了?”江苑小心问。
“就打个招呼。”许可艺盯着手底下的麻花团,心脏也似乎跟着捏紧了,勒得难受,但她总觉得自己应该笑,“我看他恢复得挺好,说不准你上周发我的推文不是小道消息呢。”
“啊这……”提到这个江苑就挺后悔的,她原意是想让陆家内乱的消息搏美人一笑,谁料到许可艺看着平平静静了大半年,心里压着的东西不比之前少。
可现在后悔也晚了,想了想,江苑继续小心问道:“那你怎么回的?”
许可艺恍惚了一下,五指松开,心脏跟着垂落的床单往下坠:“我今天相亲,就说有男朋友。”
“……他信了?”
“反正他走了。”
闻言,江苑也不知道回什么才好,干脆岔开话题:“对了,之前不是说这边租约快到期了,你打算怎么办?”
从理论上讲,同源路的租金比同地段的便宜两成,况且私人琴行生意还算可以,续约似乎板上钉钉,但这边最近一直有传会大规模整改,再加上如今陆绍司的突然出现,许可艺的决定便有些摇摇欲坠。
所以她默了默,只能说:“不知道。”
但或许是与江苑聊得太久,天将微明之际,许可艺终于得以触摸到梦的边界。
板鼓节奏铿鸣,唱腔折金断玉,虽然舞台蒙着团浓雾,她却能无端笃定,这里就是几年前的长风剧院,正在上演齐承清版的《牡丹亭》。
齐承清专工小生,柳梦梅自成一派,此刻故事演到他为杜丽娘掘坟,不复儒雅倜傥之相,甚至隐有癫狂。
许可艺心里突然发酸。
“看个戏都能哭成这样。”不知何时嗓音靠近耳边,低得勾人。
她转过头,正好撞进一双暗沉的眼眸中,于是默了默才轻声回他:“你不懂。”
所有人都说,杜丽娘是那个时代的另类,而许可艺却一直觉得,若没有柳梦梅的出现,恐怕她一生都无法抓住冲出樊笼的机会。
从这个程度上来看,她或许与杜丽娘有着某种共同之处,可惜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陆绍司绝不会是情深不寿的柳梦梅。
再接到江苑电话是五天后,许可艺正被迫收听邻居对同源路整改的抱怨,已经不胜其扰很久,听见铃声忙举起手机示意,成功获得脱身良机。
“喂?”她瞥了眼门口压低声音,“没事你也多说几句,让我看起来很忙。”
“有事的有事的。”江苑兴奋,“我回来拍广告,晚八点到陵州,出来喝个酒?”
知名女艺人夜入酒吧?有常识的人都觉得不可行。
许可艺皱眉:“你要想喝我去你公寓好了。”
“章章朋友开的清吧,私密性杠杠的。”怕再被拒,江苑矫揉造作地扯起嗓子,“小艺姐姐,好不好嘛,就一晚,一晚哦。”
电话那边,江苑的助理章易似乎被口水给呛住了,连声咳嗽里带着弱小可怜又无助:“苑姐我求您正常点哈……”
然后便是脚步杂乱无章地跑起来,伴着章易的惨叫:“艺姐,算小的求你,行行好答应吧!”
许可艺忍不住捂脸闷笑。
晚上七点五十,许可艺从华仓百货下面的地铁站出来,沿着边上商业步行街走了七八分钟,MOX的黑底白字招牌便在眼前二楼悬挂,三个大写英文字母颇富设计感地相互缠绕,让这地方看着不像酒吧,仿佛是家艺术廊。
她上到二楼拉门走进去,迎面吹来悠长的萨克斯蓝调。
或许是因为工作日的关系,MOX里很安静,也只有吧台里面站了个调酒师在干活。
许可艺走过去,问:“您好,有位章先生预定了位置。”
调酒师抬起头,浓黑的眉毛压着眼睛,端得一副超群的冷漠气质:“许小姐是吧?左手边往里直走到底,1号卡座。”
她谢过,走时余光扫过方才正面难以觑见的方位,一条从额角划到颧骨的陈年旧疤顿时入眼,给这枚精致帅哥平添了粗犷。
绿意葱茏的灌木后面,1号卡座被弧形的彩色玻璃圈住大半,顶上悬吊的树枝灯只亮起几星光点,让整片小区域更加昏沉难辨。
许可艺走近,恰好听见章易在说:“别喝了。”
她轻敲了几下玻璃,里面两人同时看过来。
江苑正伏在桌上,撩起的眼睛里浸着委屈。
“怎么回事?”许可艺坐下,问章易。
她怎么记得下午电话里江苑还挺高兴来着。
章易就等着有人过来,赶紧倒苦水:“艺姐你赶紧帮我劝劝她,虽说咱们戏份减了给女二抬咖,但好歹钱到手,只能当做个顺水人情不是。”
许可艺一听就懂了,没等开口安慰,就被江苑一把搂住脖子控诉:“白莲花真的超级恶心啊啊啊!”
她静了静,搂着好友肩膀冷静劝道:“想开点,人家有靠山。”
和很多人设想的不同,江苑从出道至今一直没怎么受过潜规则的荼毒,一方面因为陆绍司的行事风格所致,另一方面则是她自己业务能力也够硬。
可就算有如此给力的加持,已经三十二岁的江苑也不可避免地被划去大龄女演员行列,如今能当上女一号都属于罕见的福气。
江苑自己对这点也心知肚明,于是抱怨了会也不说了,开始一杯杯地苦酒入喉。
她酒量好,喝再多也只是两颊增添些绯红色,所以在她表示要独自去洗手间的时候,许可艺和章易都没有异议。
“让她好好放松一下吧,其实这次在组里……挺憋屈的。”章易目送江苑走远,说了这么语焉不详的一句。
许可艺点头,手指捏着玻璃杯子把玩片刻,也把酒全干下肚。
她本来打算得很好,这趟过来聊聊天,缓解下自己连日来不太妙的情绪,没想到全给江苑当了垃圾桶。
这样一想,心中难免惆怅,于是许可艺放下杯子叹气:“我也去趟卫生间。”她给章易招呼完,便走出卡座。
不知道是不是夜深的关系,走廊的照明灯也变暗了。
卡座区域呈散状排布,许可艺看着指示牌走走停停,快拐进通道时突然脚下一顿。洗手间的荧光标识下面,正有两道身影激烈交缠,纵然昏沉中难分你我,却也不难感觉出着火的炽烈……
她脸腾地一红,向后慌不择路地退,不料肩胛与某物相撞,同时闷哼传来,似有人脚步不稳,她忙转身去扶。
手指抓住胳膊的瞬间,许可艺抬起头,与来人视线碰上,动作顿时僵在半空,倒是对面越过她迅速往里一瞥,空余的手搭上她肩膀,微微使劲地往身前一带。
“先走。”耳边流过低磁,恰被萦绕的蓝调调成一汪醇厚的酒,熏然时分,许可艺混混沌沌地抬起手,掌心抵上一方温热的坚硬。
随即,又是几声剧烈的心跳传来,却难以辨析来自谁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