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
-
8.
走进戏院，迎面而来就是人山人海的盛况。何安下和阿明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微妙，他们很少与这么热闹的人群接触，他们都习惯了清净。但是现在，他们不得不挤入拥挤的人群，因为那里面有他们要找的人。
这时，从舞台上飞过来一个人影，武生打扮，手提一把青龙偃月刀，身姿矫健，动作大开大合，充满了气势和力量。只见那人纵身跃入人群，几个连跳，引起一番热烈的惊呼和掌声后，又纵身飞回舞台，还不及立定，便耍起了手中的青龙偃月刀，或劈或刺或挑，舞得虎虎生风。
“好——！”
何安下忍不住跟着观众一起喝彩起来，如松大师说要找查老板，去戏院一看就知道了。舞台上这个人，如此耀眼，充满威仪，气质卓绝，肯定就是师父口中心心念念的查老板，也只有这样出彩的人物，才配得上他师父那样清绝的人。
“这应该就是查老板。”
阿明的声音穿过喧闹的人群进入何安下的耳中，那么近却又听得模糊不清。
“你说什么？”
“我说，”阿明伸手搂住何安下的肩膀，凑到何安下的耳边喊道，“那个人应该就是查老板。”
何安下被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刺得耳朵又疼又痒，他揉了揉耳朵，转过头对阿明喊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快看！”阿明突然指着舞台对何安下喊道，“这个查老板有点功夫！”
何安下应声望去，只见舞台下有两个穿黄色武生服的人，合力抬起一张四方桌，向台上的查老板扔过去。查老板抬起青龙偃月刀，刀尖仿佛自带一股吸引力，刚才还去势汹汹的桌子瞬间变成乖顺的猫咪，粘在刀尖上随着查老板的动作上下左右摆动，最后用一个巧劲轻松地送到舞台的斜对角位置，转了一个圈后落稳在台上。
接下来，查老板如法炮制地又送了两个四方桌架到那个最大的四方桌上，从下到上，逐渐变小，最后，查老板纵身一跃，跳到最高的四方桌上，双手抱拳，向各位观众谢礼。
台下掌声雷动，全场都沸腾了。观众以女性居多，她们发出的尖利叫声刺得何安下捂起耳朵，他没有多余的手可以给查老板鼓掌了。
表演结束，查老板便要返回后台，阿明拉着何安下从拥挤的人群中穿梭，他们得赶在查老板离开前找到他。
他们找到查老板，向他说明了来意。查老板一开始并不相信何安下是周西宇的徒弟，因为那和传统的师徒关系并不完全相同，他不相信周西宇会背叛他。但当何安下说出那八个字“不离不弃，不嗔不怒”时，他的表情瞬间变了，由一开始的愤怒和不屑转变为愤怒、悲伤交杂在一起，眼神中闪烁着不愿意相信的不甘和后悔，这么多的情绪冲击着他，他握紧了拳头。
阿明眼尖地注意到查老板的变化，他上前一步，把何安下护在身后:“查老板，请不要误会，何安下和周师父只是单纯的师徒关系，并不像你和周师父那般复杂。而且，何安下的男人是我。”
听到这话，查老板的脸色稍霁，他仔细打量眼前这二人，从神情到动作，两人之间的氛围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但刚才盛怒之下他没有来得及细想，如今看来，自己险些闹了笑话。
“你叫什么名字？”查老板看向阿明问道。
“叫我阿明就行。”
“无姓？”
“族人皆亡，姓什么的，也没有意义了。”
三言两语间，查老板对眼前这个年轻人产生了很大的好感，不卑不亢，不惧世俗礼节，有主见。最重要的是，从他护着何安下的下意识动作里，从他谈到族人的口气里，可以看出，他是一个非常重情的人。
查老板心里有了想收他为徒的想法。不过，现在第一要紧的事，是周西宇。
“带我去见他。”
何安下大喜过望，他刚才一直在盯着查老板看，自然没有错过查老板对阿明投来的赞许的目光，现在他要去见师父了，他觉得压在心头上的两块大石将会随着查老板的出现而消失。
“请随我们来。”阿明如此说道。
看到昏迷不醒的周西宇，查老板的脸上充满了懊悔。他走上前去，单膝跪在炕前，紧紧地握住周西宇的手，生怕下一秒，眼前的人就不见了。
见此情形，阿明识趣地拉着何安下退出屋内，他对何安下说，这两个人需要点时间单独相处。
“你知道吗？这些年我是怨你的，所以一直没来看你。”
“我们在战场上相遇，你一身军装，身形挺立，正义凛然。那时候我很讨厌你，觉得你看不上我，总是来教训我。不过，我也能理解，谁会喜欢一个抽大烟上瘾到被赶出戏班子的戏子呢？我自己都厌恶自己。”
“可你不一样。你不仅在枪林炮雨中救了我的命，还帮我戒大烟，教我功夫。我们在山上待了七年，七年的朝夕相处，七年的亲密无间，是个石头都该捂热了。”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待在山上，做一对神仙眷侣。可是那天，你告诉我，要下山了。”
“你说想看我成家，有妻子、有孩子，希望世人能够重新看到我在台上的本事。可是这一切我都不在乎，我在乎你，我只想跟你一起待在山上过一辈子。”
查老板动情地回忆起那段往事，脸上的神情格外地小心翼翼，就好像稚童从百宝箱里拿出珍藏已久的宝物一样，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碎了。那是他前几十年的生命里最美的时光，正因为太过珍惜，所以才会有怨恨。
“所以我怨你，一直也没来看过你。”
“你说你会一直等着我，不离不弃。抱歉，我来迟了。”说到这里，查老板已经泪如雨下，这些年的经历磨练了他的意志，但眼见爱人伤重如斯、差一点就要天人永隔，即使是再坚强的男人，也会忍不住泪洒当场。他不禁埋怨起自己，如果能够早点放下自尊，早点来见他，那么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听着屋内断断续续传来的呜咽声，何安下心里不是滋味，查老板和师父多年未见，他们曾经一起学习猿击术，查老板是日练，师父是月练，除此以外，他们更是亲密无间的爱人。尽管他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分开后，师父一直挂念着查老板，即使是重伤濒死之际，也想着去见他一面。但是他不懂，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彼此都没有主动去看望过对方，也没有提到过对方。非得等到这个时候，人差点没了，才幡然悔悟。如果换作是他，不管什么原因，他一定要去找他。
“别胡思乱想了。”阿明搂着何安下的腰把人抱进怀里，“那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我们是外人，不知道内情。”
“如果是我，我一定要去找你。”何安下信誓旦旦地说道，“越快越好。”
“论道，你师父是高人，知道的比你多；论勇气，你师父却远比不上你，他陷在这世俗礼节的枷锁里太久了。”
“师父他，把自己逼得太苦了。”何安下回想起跟师父生活的点点滴滴，“他想躲开江湖，躲开仇家，躲开师门纠缠，他不想争，不想斗，可是那些过去却找了上来。师父昏迷前不肯说是谁伤了他，也是因为不想让这江湖恩怨继续下去，不想有人为他流血。”
“在这个世界上，江湖就是江湖，恩怨就是恩怨。”阿明想到自己背负的血海深仇，有感而发道，“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对。”何安下太清楚这种感觉了，大半年前，他就是因为手刃仇人才会无意中闯入明光寺，然后在那里遇到了阿明。
阿明也有他自己的仇恨。
何安下不会去阻止阿明报仇，他和师父的想法不一样，师父奉行的是以德报怨，而他觉得应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管是行善还是作恶，江湖事江湖了。
“不聊这么沉重的话题了。”阿明突然话锋一转，“我们想点开心的事吧。”
“什么？”
“查老板来了，我觉得你师父应该很快就能醒。”
“哦…哦。”何安下迷迷瞪瞪地附和道，他的脑袋瓜子还停留在刚才关于复仇的讨论里，他不明白为什么阿明要突然说这个。
阿明被何安下的反应逗乐了，他努力克制他的笑意，凑到何安下的耳边低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莫名其妙？”
暧昧的呼吸和令人发痒的声音从耳边传入大脑，何安下只觉得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他心想，阿明真是讨厌极了，他对他的身体了如指掌。
“你是故意的。”何安下软在阿明的怀里，抬头向他抱怨道，“我明明在跟你说很认真的事情。”
“我也是认真的呀。”阿明嘴上说着认真，可是他笑弯了的眉眼出卖了他，“认真地逗笑你。”
何安下拿眼前这个人没办法，他想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可是看到他的眼睛里只有自己，他笑语盈盈只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天大的不满也会烟消云散，更何况，他本来就没有生气。
他爱眼前这个男人，谁也不可以分开他们。
作者有话说第8章 8.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