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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竞价拍卖 ...

  •   杨千明在此刻收声,他异常纠结,因为厉舟已原谅过他一次,传讯意味着再次背叛,可如果何清敛能被救下……

      天人交战之后,他做出了选择,两手结印,向外传讯。“怎会?”他的脸色陡变,看向黑沉的天空。此处已无法向外界传出神讯,厉舟好像在将魔域的范围扩大至人间,领地正极速向外扩张蔓延。

      “那我亲自去会见青山仙君。”对方没有过多纠结,立即中断了联系。

      青山仙君此刻正横穿炼狱,五方鬼帝和十殿阎罗拦不住她,只好作罢。在最深处,一团巨链之中,她想找的神仙正盘坐闭目。

      “紫薇仙君。”她以双手贴额俯首,对其施了一个规规矩矩的神礼。

      酆都大帝睁开圆目,站起颔首,亦向她施礼:“仙君叫错了,我现下受封于酆都。”

      她有些难过,轻声说:“您终会重归仙位。”

      他说:“没什么好回。”

      “您就一点也不惦念着您其他的碎体吗?”

      “已轮回,或化作他物,已不再是我,”他说,“只有我是我,我之外,无我。”

      她叹气,另起话题,小心问道:“我来此是想问,您可认识厉舟?”

      “不识。”

      青山仙君得到了此行最不想听到的回答,厉舟会酆都的阵法,但与酆都不识?

      她心中沉重,刚出地府,就看到了一辆阴恻恻的轿子。轿前的黑影没有人的生息,也无妖鬼之气,她竟无法看出对方的身份。她问:“你是谁?”

      黑影将灯提高,从下至上逐渐照出他高大的身躯和一张人脸,发间的簪子碧绿通透,不似凡间物,他说:“我是一个南来北往的商人,与何清敛有过交易,他的命现在握在我的手中,我想邀请您到夏侯城,参与这场关于他性命的竞价拍卖。”

      她蹙眉,问道:“胡说,何清敛的命怎么就到了你的手中?”

      “你不信,可以当面问他。”

      “但我听闻,夏侯城已被厉舟封锁。”

      “我可以带你进去。”他拨开轿帘,弯腰,恭敬地邀青山仙君进去坐。

      青山仙君未有表态,一只箭嗖地从她鬓发外飞过,被她用指截住。她展开箭上的信纸,看了一眼,往空中一挥,纸上形状以火纹显现。魔族的图腾之上,厉舟写下:请青山仙君夏侯城齐灵街一聚,有事相商。

      她说:“他在杀人之前,喜欢说请。”

      他说:“旁人若有事同人商量,早就退后三步割地让城以表诚意了,他却要先迈一步,扩大魔域,封闭人界,怕是得不到想要的,会再往前一步。”

      青山仙君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只理会你,同你商量。”

      “你可以同我们商量。”他抬头,看向挑高的轿帘,再度说请。

      翌日,夏侯城中,本十分繁华的地段此刻静悄悄,倒不是无人,人都在屋中,用一把铁锁或木栓来保证自己在暗无天日中存活。

      一辆黑色轿子停在齐灵街四通的马路中央,看不清轿中坐了何人。

      不远处,厉舟与青山仙君对面而立,他递给了她一张四方的金色纸张,说:“救何清敛一命,延绵他的寿命,您可以在上面写上任何一条要求。”

      青山仙君说:“若我要你死呢?”

      厉舟微微点了点头。

      蓦地,他又警觉地一转头,望向那顶轿子。不知何时,轿外站着一个人。

      何清敛用手背拂起轿窗的帘子,看向了轿中。

      轿中人侧过头,说:“何清敛,好久不见,你既看到我投递的消息便赶来赴约,说明你还没忘了我,真是荣幸之至。”

      “你把我从茅圩县用轿子载出来,不过短短一段路就敢狮子大开口,说要卖我的命,这么可笑的事情,我怎么忘?”何清敛握紧手中的铜簪,说,“你威吓我说,若我不独自前来,就杀了牧秋明,牧秋明现在在哪儿?”

      “劳你记挂,我已找到了心仪的买家,所以特来了结此事。放心,你来了,她自然平安无事。”

      “什么买家?你说过,你视商品自身为最珍贵也是最出得起价的客人。”

      “现在不是了。”那人缓缓摇了摇头,又发觉了不对劲,目光一凛、向后倒去,轿子顷刻间翻转一周,他蹬出轿子,落在了长街之上。

      厉舟站在远处看出何清敛表情的不对劲,便想先发制人,致轿中人于死地,可是青山仙君挡下了他的大半招式,朝他瞪去,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妄动。

      厉舟立刻收手,可最后一招已无法收回,绕过街巷,还是冲向了那人,那个大高个儿手臂被轰开一个窟窿之时,何清敛身上相同位置也爆裂开来,溅出斑斑血迹。

      何清敛难以置信地按住伤口,盯着那人的侧脸。

      厉舟立即为何清敛塑单独的结界。那人只是看着,语气轻快地说:“这买卖的契约能让他永远无法摆脱我,如果不信,你们可以试着再给我点儿厉害瞧瞧。”

      青山仙君望向他,终于开口:“你说,怎样你才可以放过他?”

      商人亦向她望来,微笑着朝她颔首。昨日,在途中,他承诺无论她出什么价,哪怕是一颗沙砾,他都会将何清敛卖给她。

      青山仙君一石二鸟,接住了两方向她表达的诚意。

      “前些时日,我在茅圩县,救下了身受重伤的、在夏侯城威名赫赫的何清敛。救命之恩当以身还,我是个俗气的商人,只要钱不要人。今天,无论是妖魔神鬼人虫鸟兽,皆可出价,价格满意,我就把何清敛卖给他!”他绕着马路走了一圈,声音洪亮,绕梁不绝。

      何清敛是该信守承诺,可这分明就是趁火打劫。他想开口,却发觉说出的话没有声音。他困惑不解,朝厉舟看去,他的身体残破到已经连站起都勉强,似乎连一阵寒风都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他,他看着厉舟,厉舟却没有看他。

      她出声:“我出世间玉石珍宝任意一件,各地房屋随意一间。”

      “好,”他拍掌,高呼,“还有人出价吗?”

      厉舟垂着头,声音有些颓丧:“世间任何之物,任由你提。”

      “只是物?”那人并不满足,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何清敛在你手中可受了不少折磨,你囚他禁他,还要污蔑于他,散布了不少谣言,哪怕我就是个眼里只有利益的商人,也觉得让他再落入你的手中有些说不过去啊。”

      厉舟清楚地知道,这人在做一场戏,一场与青山仙君串通好,却正合他意的戏。

      他反唇相讥:“胡说,我污蔑过他什么?”

      “你说他与你串通,为祸人间。可是我分明亲眼瞧见,你把他全身的骨头都打碎扔进河里了,所以我才能在茅圩县捡到人,”那人说,“算了算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加个价,我再考虑一下。”

      何清敛站在他身后,松开了按压伤口的手,将头一点一点抬起,默默运起了气,强弩之末亦是强弩,他绝不会任人宰割。

      魔气如蛟似蛇,冲向那人的体内,对方却轻巧躲过,一个翻身,来到了青山仙君的身后。“哇,多谢仙君相护,这救命之恩大过天,我……”

      厉舟对魔气有所感应,抬起了头,他看见何清敛张口,嘴唇的张合是无声的话: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倏地,木头断裂的巨响在一行人身后响起,一扇门倒了下来。一个穿着麻衣的男人挣脱开身后拉着他的手,跑向了他们几人。

      他出来干什么?

      他说:“我出价,一条人命。”

      商人从仙君身后支出一个脑袋,问:“谁的命?”

      “我的命,”他说,“我是夏侯城中的屠户,我想一命换一命,用我来换何家二公子。”

      何清敛回头瞥他一眼,又立马将头转回,两指横放于唇前,身上伤口快要由条条裂纹连成网状,鲜血从脚下淌出,他却固执地一定要解除自己的封口令。

      一次不行,再试一次,直到胸腹前都乌红一片。

      “他说,你就信?他说我被厉舟重伤所以才消失这么久,并没有成为厉舟的左膀右臂,那就是真的?城中人早已将我的金像推翻,你没有去吗?你若去了,现在又拿什么命来换命?你是人,不是风中的柳!”何清敛异常生气,睥睨四方,连同厉舟都不允靠近。

      “你的金像何时被推翻过?夏侯城中人,绝不会这样做!如果二十年都不足以构建我对您的信任,一朝一夕的风云变幻凭什么又可以改变我?”那个屠户说,“夏侯城,被您所庇佑,反过来,也应如此。”

      何清敛怔住,他缓缓地抬起头,望向街巷末尾的何府,看到了金像的顶。

      “我要你的命,是要你死,然后我活,这样也可以吗?”商人不顾他的慷慨陈词,眼中闪烁着被吸引的、饶有兴致的光。

      屠户说:“可以。”
      何清敛说:“不行!”

      青山仙君说:“我的出价难道不比他高?你不能违背……”对我的允诺。她欲言又止。

      “卖。”商人斩钉截铁地答应下来,判定一条人命的价码超过了仙与魔的出价。“现在他归你了,你想买他做什么?”

      屠户对何清敛说:“但求您保护夏侯城中所有人。”

      不等何清敛和商人开口,他握紧袖中的刀割喉,以二三十年的宰杀本领,精准地割开了自己的命。

      “哎哎哎,这身体归我了,割什么割啊。”商人连忙蹲下,却被何清敛一把推开。

      “你要我护城中所有人,那你也是其中之一。我答应你,那我也不能让你死。”何清敛按紧他的喉咙,用鲜血淋漓的手掌去堵住对方喷涌的血流,他的魔体几乎快从身体内挤出来,一时间红肉毕现,面目十分可怖。

      商人说:“交易成立,买卖契约缔结,我想让他生则生,我让他死则死。你不让我来,他真的会立即毙命。”

      何清敛怅然地松开了手,商人将他一把推向青山仙君,眼睛盯的却是一直沉默的厉舟,说道:“何清敛现在已归人族原位,那就得烦请仙君稍加庇护了。”

      紧接着,他把屠户拉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背,让人像无事一样又睁开了眼睛。他看了一眼木门附近的一小袋面粉,说:“还是让你回趟家吧。”

      在路过厉舟时,他说:“你的心愿既遂,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仙君当然不会让人族的救世主死的,你说对吗?”

      谁在一石二鸟,当然不是青山,而是他。

      青山用手按在何清敛的后背,为他输了一些灵气,与厉舟的灵气所致的效果截然不同,何清敛的身体状况好了不少。

      血污被清,一行人的身上都干净了不少。商人扶着屠户往前走,她拉着何清敛,轻笑一声。她何尝没有看明白,那个屠户极可能是个假人,专门用来引何清敛上钩。只要何清敛良知尚存,就很难不被人族的牺牲与真心打动。她猜,那个屠户的家恐怕只是个幻象。

      何清敛默不吭声,跟在他们身后,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他此刻是在想什么。谣言曾将他的金像推翻,而事实就在他面前,他也从未抬头看过,这真真假假的世界,唯有一样他看得最为清楚,那就是厉舟今天只有一个目的,送他回青山仙君身边疗伤。

      哪怕他们相对的立场随即产生,哪怕需要忍气吞声,任由他人污蔑和差遣,他都会配合演好这场戏。演好了,然后沉默离场。

      “哥哥,你可回来啦,买面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进屋跟人喝酒了呢。”

      屋中女子的声音穿透了何清敛沉重的思绪,他惊讶地抬头,推开青山的手,向前走到屠户的身边。

      “啊,何公子,你回到夏侯城了?”女子迈出门槛跑了过来,惊喜交加,“太好了,这里终于能变回原样了。”

      那女子,是牧秋明曾经的邻居,在县衙附近的肉铺卖肉。何清敛想起了他遗忘许久的一件事情,那是牧秋明交给他,让他转交给这女子的信。

      当那封信被交到她手中时,她喜出望外,又蓦地紧闭双唇落下泪来,然后又笑,再在笑容中哭泣。她反复地问着牧秋明还好吗,把信捂向心口。

      青山仙君变了脸色,这家人……是真的。

      屠户将面袋放下,眼中含泪,与老夫老母告别,最终轻轻抚了抚妹妹的脸,说自己要跟着何清敛离开,斩妖除魔,短时间回不来了。

      他父亲说:“你又未曾修仙,跟在人家身后,成得了什么事呢?”

      “父亲,哥哥做屠户,我开肉铺,曾有人说我们这家人身上背了血债,下辈子得进畜生道,可活在当下,想什么下辈子呢?哥哥在这辈子有想做的事情,又须得管什么将来?他跟着何公子,不会错的,你们就放心吧。”

      何清敛脸色煞白,看着她慷慨激昂地规劝着家中人,充满信任地把自己哥哥交到了他的手中。

      屠户笑着嗯了一声,而后说:走吧。

      她转而向着何清敛,问着牧秋明的详细地址,她想给她回信,想起自己根本不识字,口中念念有词地说找人来写,突然情绪又低落下来,不知在问谁:“那里,会有人帮她念信吗?”

      “会的。”

      何清敛转身,跟上已往外走了几步的屠户。刚一出门,对方的身体瞬间如瘫痪般往下软倒,何清敛眼疾手快地抱住他,只过了一瞬,他的脚又着了地,站在了何清敛的身边,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支簪子,优哉游哉地戴上。

      “这个人,叫方达成。”他挂上那轿子主人的神情,低头审视起了自己这具新身体。

      “哥哥,若城中不再被封,我想去一趟茅圩县,可以吗?”身后,那女子追到了门外。

      “可以,怎么不行呢?有空的话,我带你去。”他背对着自己的“妹妹”,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微微闭眼,深深地吐纳生息,用指腹去抚街边柳条的新绿,如沐春风。

      何清敛看着他的脸,如鲠在喉,与他错开,径直向前走去,他默默跟上,在遭到质疑时说:“方达成说会跟在你身边,我要是不跟,那就不对了。”

      青山仙君站在他身边,亦横了他一眼。他毫不在意,与她聊了起来:“仙君,想必你也看到了何清敛对于厉舟的压制,该是得好好为他疗伤,引导他回到他该回的位置了。”

      “我倒是想不通,难道厉舟不会治疗此伤?”

      “您施加的伤,他有什么资格治啊?”

      “我?我可没有和何清敛交过手,更没有打伤他,为何说是我施加的?”

      “您……仔细探探他的伤口呢?”

      青山仙君瞬时消失,又顷刻间出现在何清敛身边,拉起他的手腕,定睛一瞧。

      “是什么?”借用了方达成身体的商人也赶了上来,好奇地问道。

      她说:“是石头。”

      “什么石头这么厉害?”

      “我身上的石头。”组成一座山的,根基是石。她的根基确实用于构建过困守何清敛的阵,可是这阵并不伤人。她问,“我没有伤过你,是你自己取用阵中的石头划的,为什么?”

      “无可奉告。”何清敛冷淡地说。

      方达成问:“那你是在往哪儿走?何府并不在这个方向。”

      “我也不想回到那个所谓的家中。”

      青山仙君按紧他的伤口,说:“那你是想违背刚才的承诺,重回醴陵,与魔族交好,任他践踏人间?”

      “我答应他的,都会做到。”他看了一眼方达成的身体,看向的却又不是身体里的人,他说,“以天地为誓,性命做押,我绝不让夏侯城死一户一人,凡户籍在此地者,皆属其约。”

      说完,他轰然倒下。青山仙君想拉住他,却挖下一大块血肉,握在手中。

      她所造成的伤,连她自己都不能轻易疗愈。她低估了厉舟的修体之术,没有想到他甚至已经给何清敛服用了拒霜丹却仍然无力回天。

      她生来第一次感到恐惧,那金色的四方纸张似乎要因此从一个予取予求的礼物,变成杀神的利器。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竞价拍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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