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情殇永离 ...
-
遥想当年，也是年少。
那时的我，身上仍旧是浓浓的，不属于这个世界，更不属于李园的锋芒。或许正是因为自小娇养，父母蓦然双双辞世，才将这份格格不入重新酿得深沉。
我看他的时候，眉毛都是立起来的。
而他——他看我的目光从来只是坦荡，将这份孤傲尖锐，乖僻刻薄尽数包容——我是因为这个爱他的吗？不不不，不是的。那充其量是两小无猜的亲情。爱——浓重深沉，我诉说不清。
我仍旧记得我七岁那年初入李家，那一日下着雪，他堆了好大的雪人，顶着张又是雪又是煤灰的大花脸，毫不生分，笑盈盈拉我去堆雪人。笑盈盈将那圆滚滚的煤球递到我的手中。分享孩子们最纯真，最原始的快乐。
我仍旧记得我八岁开始与他一起进学，这个大我七岁的表哥，这个文武双全的神童为我的阴阳术数之学样样强过他怄得吃不下饭，隔了三天功夫居然自己消失不见，闹得全家上下鸡飞狗跳。隔了一个月回家，这才得意洋洋的告诉我，他中了秀才，将来还会中举人，中状元。
我仍然记得每年春天踏青的时候，他都会跟我比谁的风筝放得比较高。
我仍然记得平日习武之时，他也曾因为我一句话，答应我再不用飞刀射鸟练习。
我仍然记得那些年，我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跟他习字，看他练武。赌书消得泼茶香，轻嚼红茸笑唾郎。
我仍然记得……
太多的记忆，太多的美好。到了最后或者反而变成不看诉说的东西。我只知我爱了他。我想要去做他温良的妻，而不是走上师父为我铺好的路。
妻。
一个字的，简简单单的，妻。只要念着这个字，心中突然就可以浮现某种温柔缠绵的情绪。我认真的想，你这样的人，你的妻，究竟应该是怎样的呢？
书香门第，青梅竹马，这些我都已经有了。那么再加上温婉贤德，颇通诗书，品貌相当，两情相悦。贤妻便是如此吧？婚后温柔相待，举案齐眉，偶尔花前月下，红袖添香，闺中晨起，淡画娥眉，夫唱妻随，两相恩爱的极致，也不过如此吧？
我不需要，也不应该懂得太多。你有你的江湖，我为你留守家中。你风尘仆仆踏上归途，想要休憩自己疲惫的身与心。而我——并骑驰骋的佳话，不过属于浪迹天涯。既是浪迹，何来归途？风雨如晦，哪里寻孤灯一盏，灯光如豆，却是家乡。
我想，作为林诗音，作为那个你爱的人。我只该给你家的温暖，江湖倦旅的归处。于是我将自己的棱角磨尽，锋芒尽敛，只为你一人绽放的芳华清隽。我做了那将一颗不羁的心安定，归于温婉平淡的林诗音。把那个桀骜不拘的自己深深藏着这三个字的背后。习女红刺破的十指，从何时起，将你家四季衣裳尽裁？下厨房烫红的双手，从何时起，调羹入味，家常味道原是最暖心肠。
你寒窗苦读，林诗音为你做三娘子断机之言，洗手做羹汤。
你入京赶考，林诗音为你百般叮咛，厚币轻裘，细装行囊。
你官场失意，闯荡江湖。林诗音为你独守家中，辛苦操持。
然后。然后？呵呵——
然后啊——所有一切都证明，我太天真了。在宽敞的花轿中斜倚了身躯，我料想自己的目光，该是倦的。
然后两年前他携龙啸云回家，转眼间对林诗音恩断情绝。
然后两年间林诗音对他痴心一片，含辛茹苦，不怨不悔。
而他却！我仍然记得……
罢了罢了。便什么都记得又能如何？无论我是不是真的温婉贤良，我是真的爱他的！爱得刻骨，爱得激烈，爱得——有时候我自己都想要大声问问我自己：你这么做究竟值不值得！为了一个李寻欢这么作践自己到底值不值得！——爱得甘心折了这腰，失了这名，忘了这我！
却只怕还是求不得。
“小姐，小姐，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老奴拼了这张脸，性命相逼，拉也要将少爷为您拉将出来！”
陈伯。你不明白。听帘外掠空的风声，陈伯竟是提足十成功力。花轿之中，红纱之下，我唇角含笑，嘴唇颤动，一字一句，只有我自己方听得到。
“他不会来的。哪怕我拿自己的命去逼他，也是一样。”
他是李寻欢。
李寻欢最爱的女人是林诗音。
可是李寻欢心中至重至爱至上的，却不是林诗音。
从来，根本，永远，不是。
不，是。
李寻欢啊，李寻欢。
李寻欢心中至重至爱至上的，是义气，是朋友，是恩情，是那被推崇备至，高高在上的仁义道德。其实若换了其他伪君子之流，或是心智不坚之辈，我这般隐忍坚贞，这般做小伏低，他顺水推舟，多半也会跟着演一场兄弟义深，夫妻情浓，幡然悔悟，情义两全的佳话。两年，多短又多长的两年，纵然表哥千瞒万瞒，难道龙啸云便真是傻子不成？知道我是表哥的未婚妻，却仍是一味对我献殷勤，不知避讳退让？——或许他真是情痴至愚。但是这情这痴，我不要！
是啊，是啊，或许那龙啸云心中是知道的。偏偏我这位表哥，这位小李探花李寻欢是个真正的正人君子！对于自己，更是有种天生的牺牲精神，外加性格坚毅。他决定了牺牲自己，就一定会牺牲到底。龙啸云退缩，他会去暗加鼓励，与我撇清干系。我隐忍坚贞，他也会视而不见，变本加厉的放浪不羁。他的仁心仁爱，他的情深意重，他的道德准则，他的原则底线，一条条一重重压在他的身上心上，压得他选不得！他拿着自己的小李飞刀，无可奈何的伤人三分更伤己七分。他为我醉了五日，但是也只是这五日的犹豫罢了！他只能给我五日的犹豫，然后便是一生我不要的富贵，一生我不要的守护，一生我不要的痛苦！
没有后悔。后悔的只会是林诗音，只会是龙啸云。会后悔的人，不叫李寻欢！
若我真个温顺贤良，爱你爱得贱到底，爱得失去自我。我在心中冷笑，若我真是那般，如今端的是时候上演这么一场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大戏吧？我又笑，娇艳的笑容在脸上如花绽放。
高楼倚翠，李寻欢公然携妓，言笑晏晏，眼底一片荒凉。
骏马红衣，龙啸云喜做新郎，欢溢言表，身后阴影浓长。
而林诗音呢？浓墨重彩的红，耀人眼目的金，万人空巷的欢，将她重重叠叠的围了簇了裹了缠了。她坐在花轿之中，大睁着双眼，面无表情已是无助的凄凉。让人忍不住拍案惊叹，好一个造化弄人，好一个痴情女子负心汉！
林诗音颊上，有泪。
一滴。
一滴滑落。是从她的脸上，亦是从她心中。
只一滴。
可这一滴便是心上的永殇之殇。
可这一滴打穿的那个洞，将她一辈子埋葬！
可惜可惜，真正可惜的紧。我轻声一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谁叹息。
可惜两年了，我也是装得够了。
可惜我其实不是那个温良的林诗音。我那张内敛温婉的皮下，藏得是狂放难画的骨，异世孤独，妖魔一般的心。
所以事到如今，我选！
我，做不得那个林诗音，也做不到。
我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恶女子。我可以不讲理。我可以罔顾其他。我可以只求两情相悦，视世情如无物！
我可以选。
我要选！
我要这么一场婚礼。我要这么一场盛事。我，逼，婚。
李寻欢当初必然不曾料到，闹到今天，竟是我这个女儿家打上门来逼婚。我悠悠笑将起来，笑声短促，凄凉的自爱也自哀。敢，又能联合李家上下，对小李探花逼婚的女人，说来也只有林诗音。若我真的贤德，便不该这么做。我只该——只该含泪顺从了表哥的意愿，也是着了凤冠霞帔，锣鼓喧天中登了花轿，去嫁一个我不爱，但却比李寻欢更爱我的人。
我做不到！
若你还爱我，还有那么一点点尊重我，爱护我——我在这喜堂上等你！
下轿。
进门。
过马鞍。
跨火盆。
天地君亲师五字，堂上高挂。
亲朋邻官商五宾，两旁安坐。
我，一人，盛装，堂中独立。
香烛燃尽。
钟鼓几番。
他，只是不曾来。
“表小姐——少爷对不住您！陈守诚对不住您！”陈伯飞掠而入，一头磕倒，喜堂之中，青砖见红。我心中耳中，唯有大风吹过。
原来无论多么勇敢，都还是抓不住未来。
原来无论多么努力，都还是挽不回失去。
爱如捕风。
我料到了那个开头，其实，也料到了这个结果。却固执的要用一颗不甘的心去搏一个或许——罢了罢了，我的手仍旧温柔，你的心仍旧冰冷。妾心如绵，郎心如铁。终于还是妾心如绵，郎心如铁！
那么。
你若无情我便休！
华盖坠地，九重红纱，一层层亲手绣了交颈鸳鸯，原是要白头偕老。八十一颗百合金坠，竭力取了久久无尽，百年好合的吉祥的意头。
而如今——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不知道错，去做，那是误。
明知错，还去做，那是痴，是傻。
而如今，今是——而昨非！
“满堂宾客，坐中高朋。请听小女子一言。”
“今日之事，本是小女子无知孟浪，胆大妄为……”
“然我心我情，天日可鉴。诸事原委，公道自在人心……”
横眉冷目，我抽取头上那柄绿衣师妹亲手为我打造的梅花簪，反手一扣。簪长七寸七分，做断浪纹，簪尖雪亮，寒光凛然。持于手中，便是斩金断铁的短剑——这一年，这一天，这一刻，我心中没有泪，手中却有一把伤心剑。
梅香剑，剑毒梅香。
“小姐！”
“表小姐！”
“表妹你不要做傻事！”
衣袂翩翩，脂粉酒香一起向我送来。这个人我认识吗？他真的是我从前爱过的那个人吗？你以为我要做什么？你以为我最后真的要把自己的性命都搭在你身上，才肯施舍给我这么一句不要做傻事吗？！
我笑了。微微的。
“表妹？李寻欢。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表妹。从今而后，我与你恩断义绝，再无干系！”
“诗音，你——”
“茗剑山庄林诗音在此。李寻欢，看剑！”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情殇永离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