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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第67章 上 爱恨飞灰 ...

  •   时光飞逝,蜀山已是深秋。
      徐长卿离开以后的日子,景天仅去山下小镇采购了一次生活用度,大多数的时间他便留在这个隐蔽的洞窟内,潜修修炼“太一清心诀”。他既已知道这时候《云笈七箓》上记载的上乘武学,而且又将面临与邪王的生死之战,自然不敢有丝毫松懈。
      只不过,在山下的小镇上,居然巧遇了溪风。
      景天偶遇溪风的时候,对方正在尾随跟踪一名蜀山弟子到了偏僻角落。景天识得那弟子名叫守正,乃是蜀山为数不多的十几名大弟子中的一位,当年和自己过招比武时貌似剑法很不错。眼见溪风鬼鬼祟祟的样子,干的恐怕是见不得光的“好事”。

      果然,等景天偷偷溜过墙角偷听之际,只听得溪风隐隐道:“……既然你那日并没有下山,想必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多有得罪,你走吧。”
      守正又惊又怒,“哐当”拔剑出鞘,口中道:“你们数次骚扰蜀山弟子,就只问这不相干的一句话,究竟是何居心?今日若不说个清楚明白,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守正!”景天自墙角闪身而出,道:“没事,他和他重楼不是想闹事,只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从魔界出来溜达溜达而已,对你们蜀山没啥敌意。你快些回去,蜀山正值多事之秋,何必再生干戈。”
      那弟子扫了景天一眼,低头沉思了半晌,不声不吭地抱拳行礼而去。

      “是你,景天?”溪风略有吃惊地道。
      “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你可以来这里散步,我吃撑了想四处溜达,自然也可以来这里。”
      溪风闻言,沉下脸来,语气隐隐不善:“景天,你为何要欺骗魔尊,让他误以为……”
      “哎,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魔引,你那无所不能的主人,自作主张地以为我有什么天赋秉异,整天追着我跑,其实我很烦啊!”
      溪风努力压下心中怒火:“好,我姑且不和你计较。既然你能获悉我们寻觅魔引之事,想必对那晚真相略知一二,我且问你,魔引到底是谁?簪子到底是谁的,那种衣料只有蜀山大弟子才有……”
      “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不知道!”
      “景天,我没和你开玩笑,你速速告诉我魔引是谁,现在救他还来得及。”
      景天打了个哈哈,故作吃惊道:“哎呀,原来堂堂魔尊也遇到麻烦了,昏迷不醒?天人五衰?还是五雷之期?恕我小喽啰回天乏术,爱莫能助!”

      溪风上前一步,声音略显急躁:“魔尊确实有危险,但现在不至于如此严重,可是魔引的性命却岌岌可危。魔引是蜀山弟子无疑,练的必是蜀山正宗心法——这种至阳内力修为越高,魔尊留在他体内的魔气反噬越深,奇经八脉反噬之力越强。不是我危言耸听,那人身上必定会有两股真气纠缠交战,令他痛苦难耐,尤其是十五月圆之时越甚。等他体内魔气凝聚成型,眉间火焰烙印就会彻底显形,到了那一天,他要不就彻底变成我们魔界中人,要不就只能选择以身殉道。”
      “哇,你吓唬我?诳我?哈哈,幸好不是我,怕怕!”
      溪风眼见景天完全不以为然的嘻哈模样,叹了口气:“你若不信,执意以为溪风是为了魔尊安危才出言恐吓,我也无奈。”
      景天只嘴角噙着冷笑,瞥了他一眼,也不接话。

      溪风诚恳道:“景天,说句实话,我虽急于寻觅魔引,一方面是为了帮助魔尊度过大劫,另外也是忧心那人的性命。只要他肯回到魔尊身边,魔尊自然有办法救他性命。”
      “放屁,好臭好臭!你家魔尊若是寻到那个倒霉透顶的魔引,还不立刻把别人生吞活剥,连豆腐渣都不剩,岂会好心替他疗伤。你们害了别人一次不够,打算继续害第二次,第三次……卑鄙!太卑鄙了!”
      溪风略显尴尬,解释道:“这个,也不能一概而论。那日在密室,魔尊只是被魅姬的药性所害才会乱了方寸,做下憾事。那女人调制的东西委实厉害,连魔尊也不小心着了道。其实,魔尊虽生性孤傲难以接近,但他从未仗势凛人,若非自愿,他从未随随便便有逾越非礼之举。”他正色道,“溪风愿以性命担保,救下了魔引之后,若他执意不肯委身相就的话,魔尊决不会勉强行事,更不会以此相要挟对方……”
      “哦活活,看来,魔尊也不算是卑鄙小人。不过,他是什么人和我没有一丝一毫关系。说完了吧,说完了我就走了。”
      景天转身走得干脆利落,然而,他一路行来,脑中却无缘无故地回荡着溪风的“恐吓”之词。“真的?假的?”景天心中暗忖,“呸!他为了那鸟人的安危,故意捏造谎言欺诈于我,想骗出真相,景大爷岂能上当。对,肯定是假的!”

      两日后。
      薄暮时分,景天清清楚楚地听到无极阁前,钟鼎瞬间齐鸣,同时还伴随着响彻苍穹云霄的诵经之音。他知道这是徐长卿继任蜀山掌门的典礼即将开始。
      “唉,白豆腐,想不到你终于还是做了劳什子掌门。”景天出了石洞遥望蜀山之巅,心中哀叹着。
      过得不久,天际的墨云突然沸腾翻卷,如寻伺复仇的恶魔,挟着冲天的怒意冲着蜀山排山倒海而来。这种气势,上天入地,九曲苍穹,除却魔尊,能有几人?景天心下暗惊:“今日是白豆腐的继位大典,魔尊重楼赶来有何事?莫非想借机闹事寻出魔引?不妙不妙!”
      他心下隐隐觉得不妙,顾不得与徐长卿的约定,慌忙缚了镇妖剑一路奔上蜀山。

      然而,才奔上山巅,眼前的一幕叫他登时心胆撕裂。徐长卿救得下常胤,却救不下自己。他就那样被重楼钳制在五指下,无法挣扎无法反抗,犹如永寂之地的那晚。
      “说,那天晚上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我从不为不相干的人住手!要我住手——便只能做我的人!”
      “说不说!”
      重楼语气森森的每一句问话,清清楚楚地落在景天耳中。景天知道,徐长卿每听到一个字,心都被撕裂几分——那原本已经愈合的伤疤,血淋淋重新被揭开的痛苦,委实是平生未有。
      景天心下突然有了不祥预感。
      因为他能够猜到,接下来徐长卿的回答是什么。是的,那个骄傲如斯的男子,绝不会在魔尊面前泄露出半点昔日曾遭受的屈辱,哪怕是面临着性命之虞的危急时刻。
      “不是!”
      果然,徐长卿的回答一字不漏地钻入了景天耳中。
      随着徐长卿斩钉截铁的回答,重楼的眸光变得森冷难辨,仿佛有什么决断的意味在其中一闪而逝。猝不及防间,他宽大的袖袍飞扬,指尖发力,冷冷吐出两个字:“很好。”
      这两个字余音未冷,徐长卿身子已经凌空飞出。
      蜀山众弟子被重楼结界所困,阻于谪仙台下无法上前施救。众人虽听不到谪仙台上的对话,然而只看那隐隐憧憧的人影,却也猜得出大概情形。
      景天眼睁睁看着空中骤然暴开了一蓬血雨,如漫天花雨般纷纷扬扬洒下。鲜血如桃花般,在徐长卿的胸前盛开,锥心之痛如火焰般,在景天心中升腾。“长卿……”镇妖剑出鞘瞬间破开结界,景天不顾一切涌身扑上,抱住了那个逝如流星的身影,任凭那朵盛放的桃花凋零在自己胸前、指尖。

      他心下虽又急又痛,但想到几次三番误会徐长卿的伤势,今日决不能再如此盲目。当下,强自镇定下来,伸了微颤的手指搭上脉息,蓦地喜道:“还好……还好……”原来重楼并没有使出全力,徐长卿只是全身血脉暂时逆转,喉间受迫突发性窒息而已。他镇定下来,一股浑厚的掌力缓缓渡入对方体内。过得片刻,徐长卿虽鼻息微弱,却在他怀中微微睁开了眼。
      “景兄弟……你来做什么?”
      “我看到重楼来了,不放心过来瞧瞧。你现在别说话,闭目养神,我给你疗伤。”
      徐长卿强自一笑,低声喃语了几句。景天听不真切,只能附耳在对方耳畔,才听得他断断续续道:“我体内有正邪两道至强真气……奇经八脉早已受伤……原以为能坚持到和邪王一战……现在……”
      “不会的,你不会死!”
      “蜀山,百年基业……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景天附耳过去,却只见徐长卿嘴唇噏动语丝微弱,他究竟要说什么,根本无法听清。

      景天心疼如绞,猛然记起来溪风曾经说过的话:这种至阳内力修为越高,魔尊留在他体内的魔气反噬越深……眉间火焰烙印就会彻底显形,到那一天,他要不就彻底变成我们魔界中人,要不就只能选择以身殉道。
      他心下狂跳,低声道:“你是不是在运功之时,丹田内有股异型真气运转全身,难受之极?是不是从永寂之地那晚便开始……”
      徐长卿五指遽然一收,猛地掐紧了景天手腕死死不放。他仿佛明白景天要做什么,却苦于伤势无法抗拒后面发生的一切。
      “重楼,你可以救他,你一定要救他。”
      “我为什么要救他?”重楼冷冷回答道。
      “为了天下苍生——徐长卿是蜀山掌门,唯一能对付邪王之人。”
      “天下苍生与我有何相干?”重楼脸色冷肃。
      景天怀中的徐长卿脸色苍白,然而,他眉心却仿佛有隐隐火焰烙印显出。渐渐地,那种殷然如血的色彩越来越鲜亮,越来越突兀。景天知道,魔尊重楼的眉心,也有道一模一样的烙印。
      所有的一切不言而喻。

      景天抬眼望着重楼,眸光在暮霭沉沉中忽明忽暗,似乎犹豫不决,又似凶狠慑人。过得良久,他幽黑瞳仁中透出一丝决然之意:“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晚的人是谁么?”
      “不错。”
      “你是堂堂魔尊,若是因此连累了无辜之人,定会出手相救于他,对不对?”
      重楼盯住了景天,长舒了胸中一口气,不假思索便道:“这是自然。此事因我而起,我定会有所担当,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好,我告诉你一切。现在蜀山安危系于徐长卿一身,于公于私,徐长卿性命都和你有莫大关系。你曾经误会过我,而我也顺水推舟默认了一切……”
      “不错!”
      景天眸子深处掠过一丝痛苦的光芒:“其实,那个人不是我!是——徐长卿!”话音未落,手臂一紧,却是徐长卿指尖发力掐得他剧痛难当。
      “是徐长卿!是徐长卿!是徐长卿!”闻得这一字一句的提醒,无数的回音在胸中震颤。徐长卿惊怒交迸,心头宛若油煎火烤。那曾经流转逝去的记忆,一幕幕、一重重,再度浮现。“你……”他胸中血气沸腾,汩汩血水顺着唇角流了出来,那股难言的失望越积越厚,刹那间,化作无限愤懑。他原本是至死也不肯承认的屈辱往事,却叫景天一语道破,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道出真相。其中滋味,形如凌迟。
      “景天……你……”
      徐长卿只觉全身骨骼奇痛无比,他耳中闻得景天与魔尊的对话,几经晕厥,几度痛醒,可是偏偏又被那股真气吊着性命,不能速死。神智迷糊间,洛阳城南风楼上的对话,隐然回荡在自己耳畔:
      “白豆腐,这饿汉倒是奇了,放着米饭偏偏不吃,结果饿死,岂不是迂腐之极?接受了别人的施舍帮助又如何,没了性命没了活路,哪里还有什么面子,又去哪里讲气节。”“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我和我娘可以唱曲养活自己,又不是乞丐,干嘛要你施舍。”“性命只有一次,面子还可以再找回来。对不对,白豆腐?事有轻重权宜,何必效仿那些迂腐道义,坏了自己性命。”

      这一切,让徐长卿脸色煞白如纸。
      他右手掐了景天手腕,因为抓得太过用力,连指甲都陷入了景天的肌肤。而他左手五指深陷地下青石,指尖迸裂,缕缕鲜血顺着石纹渗入地下,殷然惨红。“放开我!”他的声音宛如锐利的金属划过坚冰,既寒且冷。
      “长卿!”景天缓缓拭去徐长卿嘴角的血痕,风中,传来他无奈的苦笑声:“真的不能看着你死,不想你死,所以……”
      “放开我!”
      徐长卿眸中血色凛冽,往昔的柔情蜜意皆化为幻影,一丝丝消散为灰烬。山盟海誓的爱意和刻骨铭心仇恨同时在他体内激荡,一霎间,愤怒和绝望如怒潮汹涌。无言的怒火狂飙,血气充盈在脑中,徐长卿五指攥紧恨不能立时起身,拔了建言剑在手,了却一切。可是,胸口愈发剧痛难当,所有的意识都抽离了身体。

      重楼从景天手里接过徐长卿的瞬间,一直沉默着的常胤突然怒意爆发:“住手!”他不假思索地长剑出鞘。台下,几十名弟子同时出掌,拼劲全力破开重楼布下的结界,常胤已纵身跃上谪仙台。
      景天眼见常胤眸色血红几欲噬人,昔日沉静的眸中闪动着杀煞之气,他猛然明白了常胤心中那疯狂可怕的想法。景天飞身抱住了常胤,大喝道:“不可以!”
      “姓景的,你混帐!!”
      “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就不能放弃。常胤,听我说,以前确属误会,重楼不至于卑劣无耻到对他——”景天的语音嘶哑而缓慢,宛如生锈的钝刀磨过粗糙沙地。
      常胤长剑在握,死死盯住景天不语。
      重楼似乎对他们二人的争执熟视无睹。魔尊墨色的长袍猎猎飞卷,透出一股肃穆的杀意,然而,当他垂眸望向臂中血色全无的蜀山掌门,却有着难得的释然:“先前种种全属误会,既然真相大白,所有后果本座一力承担。”他俯视台下众,眸光扫过景天,冷冷地宣告了徐长卿未来命运的归属:“他的一切,从今以后,由我赋予!”
      是的,他是永恒不灭的神祗,芸芸众生都在他的垂顾下运行。天下的一切,还有什么他不配拥有。苍穹浩淼,他就是最神武的存在。

      然而,就在此时,徐长卿蓦地睁开了眼帘。
      重楼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濒危之人,居然目透锐芒教他心头寒栗。他甚至没有回过神来,怀中的徐长卿手腕猝翻,凝掌如风重重拍在他胸口——只听“喀嚓”椎骨爆裂一声脆响,重楼胸口竟自微微塌陷,显见这一掌已凝聚了徐长卿残余所有真气。

      风,在这一刻凝滞,空山仿如天地初开时候那般寂静。
      谪仙台上,众人齐齐屏住了呼吸。
      蓦地,寒风中响起了微微的咳嗽声,鲜血从重楼口中绵绵不绝地涌出。不死不老之身的魔尊重楼,居然被一介凡人重创至此!溪风眼见不对,怒喝一声,正待纵身扑上前驰援。“不得伤他,这是本尊和徐长卿的私事。”重楼拂袖不悦,语调沉缓。
      溪风不可置信地望着嘴角噙血的魔尊,方才,他明明看到徐长卿击中重楼的瞬间,重楼护体真气陡然一盛,却又为何急遽散去任由徐长卿掌力加身?
      “魔尊,你为何?”
      重楼没有回答。

      徐长卿一掌得手之后,只觉一切苦痛喜乐、恩怨情仇都已从身子里抽离,再也无法感知。所有灵识皆游离于太虚,无喜、无乐、无哀、无怨……“这样,便是死了罢?”他的身体宛如秋风中最后一片颓败的落叶,凋零在魔君重楼所赐予的沉重黑暗中。
      黑袍男子迎风卓立,天地横行无忌,万物以为刍狗,所有的生灵不过是他翻云覆雨掌中的蚁蚋。他一旦出现,便能聚集天地间所有的光芒,芸芸众生在他的积威下都为之黯淡无光、噤若寒蝉。

      景天心中刺痛如锥。
      孤鹰哀声长啸,飞叶漫天。
      暮色中,重楼横抱了徐长卿的身影挟烈烈长风,慢慢走远。他的脚下,层层云海叠浪,如怒涛般翻涌不定。西坠残阳如点燃的烈焰,熊熊燃烧于天际。而徐长卿如一只垂死的鹤,又如堕入九天凡尘的鹰,死气沉沉地长眠在重楼的手中。魔界主人那宽大的黑袍临风乱舞,仿佛暗夜的嗜血魔龙,带走了景天心中最珍贵的爱侣。

      山阿寂寥,千载谁赏。
      挥手兹去,我心何殇。

      景天茫然矗立在苍茫暮色中,面无表情,犹如雕塑般纹丝不动。他永不能忘却那一刻,将徐长卿交到重楼手上的那一刻,对方幽深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紧盯着他。
      ——黑漆眼眸衬着失血的脸庞,显得徐长卿面容异常清隽,但也异常枯槁憔悴。他的眸中再也没有愤懑之气,相反,没有任何一刻,他的眼神能如此刻这般清透、明锐、纯净……血色夕阳中的蜀山掌门,眼神纯粹得惊心动魄,没有一丝杂质。当然,一片空灵的世界里,自然也看不到景天留在其中的任何影像。
      就在那一刻,景天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隐隐感觉,自己已走出了徐长卿的世界。

      风中。
      “叮”一声脆响,一枚青碧色的发簪,从徐长卿的发间径直跌落在谪仙台的尘埃中。景天看不见徐长卿的表情,他只看到那乌黑的长发随着重楼越来越远的脚步,缓缓摇散开去,如泻了一川墨色的瀑布。
      “昔闻投簪逸海岸,今见解兰缚尘缨。”
      景天死死地攥紧了那枚发簪,“喀”一声,断裂的簪尖狠狠刺入了手心。这个曾经目睹过花开花败、缘起缘灭的物件,终于毁在景天的手中。
      ——亲手毁掉!
      可是,又有谁知,自己的剜心之痛,洞彻骨髓。
      “原本打算守护你一生,岂能容他人染指,可是,我却无法眼睁睁看你死去。长卿,你明白么?我想,你是明白的,对不对?所以,一定要好好活下……”
      景天再也支持不住,跌坐于地。他的心已空无一物,连生命也空空如也。暮色苍茫,景天低头捂住胸口一阵猛烈的咳嗽,似乎要将心都呕出来。立刻,胸前的青衫上,便有着浓重的血腥颜色晕染开去。
      “长卿……长卿……”
      他在谪仙台茫然四顾,但见风云凄其带愤,石泉咽而下怆,望林峦而有失,顾草木而如丧。蜀山群脉,秋意萧瑟,列壑争讥,攒峰竦诮。

      “大师兄!”
      常胤正要拔剑上前,拼死阻止,景天却牢牢封住了出剑的方位。常胤仗剑疾刺间,却被景天擒住了手腕,他只能眼睁睁见重楼、徐长卿的身影消失在天边。
      “卑鄙无耻!出卖大师兄!混帐!”常胤破口大骂。
      “常胤,你才混帐!你方才想做什么?要徐长卿给你蜀山道义殉死么?明明可以救得了性命,为什么要逼着他死节殉道……是,我无耻,我卑鄙,我混帐,我就是市井小人混混赌徒,我怕死,我更怕徐长卿死!我跟你大侠想得不一样,只要保住性命,就还有机会翻本。”
      景天心力交疲,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怔然立于秋风中,任凭常胤随意呼喝怒叱,再也不发一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件事情自己到底有没有做错。“我只能赌一把,这场赌局,只能赢,不能输!”他默默想来,只觉深重的倦意如潮水一波波涌来,不可遏止。刹那间,什么恩怨情仇,皆化飞灰,一时间五内俱焚,痛彻心骨。
      常胤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什么,景天只觉喉间涌上血腥之气,“噗”一口鲜血直喷而出。他以剑驻地勉强站直:“你若执意认为我想害你大师兄,那就杀了我吧……”
      直到此时,常胤才讶然地发现,景天右手的碎骨刺透了皮肉,鲜血淋漓滴下,染红了青色石板。
      原来,徐长卿激怒之下,几欲发狂的劲道已经捏碎了景天的右手腕骨。原来,彼此心中的隐痛,永远封存在记忆的最深处。
      他最后留给他的,不是爱,而是痛!

      最后的一缕夕阳,从人们的视线中,无声谢幕。
      但见,
      暮色如血,青衫岑然;茕茕孑立,惨淡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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