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4、第49章 上 针锋相对 ...
-
常胤也在担心徐长卿和景天的安危。
夏军夤夜出击突袭,非但没有斩敌八千,反而自伤一万,尤其是后方的几座粮库马厩被焚,更是元气大伤,再也不敢兵行险着贸然出兵。唐军此役虽然获胜,但损兵折将伤病成堆,军中营帐内躺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员。
常胤问遍了风行堂的兄弟,得到的回答都是:“堂主原本和我们一起突围,后来无缘无故折返回去救人,我们就失去了联系。”
李世民令人搜遍了战场,也没有发现徐长卿或是景天的尸体。他二人武功极高,既然没有没有尸体,想必是已经突围不及返回而已。
程咬金瘸着一条腿,拄着拐杖在残留着硝烟的战场上仔细寻觅,徐长卿是为了救他,才会弃马步战,深陷重围不得脱身。程咬金一想到这里,心下就懊丧得简直想跳脚。倒是常胤反过来安慰着说,大师兄武功法术皆是一流,你也不必太过自责。虽说如此,两天过去,素来冷静的常胤嘴上也开始冒出了火疱。
等到梁树元审讯完夏军战俘,获得了第一手消息之后,常胤再也镇定不了,连脸色都变成了青色。他匆匆忙忙禀过秦王,直接领了五十名军士出营直奔西方而去。一行人寅时出发,辰时返营。回来时除了带回徐长卿、景天之外,还有萧映寒、守一、守正等蜀山三十多名子弟,浩浩荡荡一行人齐齐返回。
蜀山弟子故人重逢原本是件值得庆幸的好事,只是多了名昏迷的徐长卿,众人满腔欣喜齐齐化作忧心忡忡。
“大师兄什么时候能醒?”第二日早上,守一进来,忧心忡忡地问道。
“不知道。”彻夜守护在徐长卿榻前的景天,瞪着两只咕噜噜地黑眼珠,一瞬不瞬地道,“醒了自然会通知你们。”
“大师兄还没醒么?”第二日晚上,守正掀帘而入,一脸的担忧与焦灼。
“不知道!”茶饭不思地渝州景老板,揪着头发郁闷地望着床上之人发呆,“醒了我会告诉你们。”
“大师兄这是怎么了?”第二天午夜,常怀打着哈欠揉着眼睛,睡意朦胧地走了进来,“如果是箭伤的话,早该醒过来了。怎么会到现在……”
“我怎么知道。”景天黑着浮肿的眼圈,神情恍惚,“他虽然脉象很弱,但中正平和不像是濒危之人,可就是醒不来。”
“可能是大师兄太累了,想好好休息一天。”
“嗯,我想也是。”
“要不,我来守着大师兄,景大侠你去休息吧。”
“我不累,还是由我看着他放心。”
第三天,徐长卿营帐内。
“为什么还不醒!”景天攥紧了拳头,压住心头的怒火,砰地一拳击在案几上,“你们这些郎中都说不出道理么?”
萧映寒坐在营帐一角,冷冷地注视着景天的举止,挥手屏退了这几名大汗淋漓的军医郎中。他缓缓起身,走至景天目前站定。
帐内,沉闷地静默。
“你看着我干什么?”
“他为什么不醒,你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萧映寒口中冰冷地吐出几个字。
“我清楚什么?我清楚就不会没日没夜地守在这里!”
“你对他做过什么,自己还不清楚?我在石洞看见你们的时候,师弟连衣服都没穿齐整……”
闻得萧映寒此言,景天怒极反笑,声音有些刺耳的尖锐:“怪不得你那日突然出手揍我!萧映寒,你用脑子想想,他伤成那样,我能做什么?我做过什么?我倒是真想过什么就好了。妈的,我要是真做过什么,还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老子早把他打包扛过渝州城了!”
“你以前——做过的好事,可知害了师弟今生武学内力修为不能再有任何提升。”
“你说什么?他是,是因为这个,再也不能……可他说,是自己练功不小心伤了经脉,所以不能再提升功力。他骗我!”
“你害他如此,师弟怕你负疚,才对你隐瞒真相。他是蜀山未来掌门,你可知武学、内力修为对他意味着什么?你若真心为他好,就不该迫他破戒,铸成此等无可挽回的大错。”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你管好你自己和沈泽就行了。我就不信,你们浓情缱绻时就不曾有过那种事情……”
萧映寒抱臂冷笑道:“沈泽虽是魔界中人,却也是君子。无论你信否,我和他多年来,水米无交。”
景天诧然望着对面之人,眸中浮起一丝哂笑,过得良久他冷冷道:“蜀山出来的弟子,真是一个比一个榆木疙瘩!你以为全天下男人都像你们修炼了清心寡欲大法?沈泽到底爱的是谁,恐怕你也不知道罢。”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瞎说的,别当真就是。”
黑暗中,萧映寒、景天两人四目冷瞠,眸中皆是怒意重重。
“萧映寒,你怀疑我,我还怀疑你呢。”景天话锋一转,咄咄逼人,“我且问你,你的搜魂笛现在何处?我和白豆腐在伏魔镇,亲眼看见魅姬吹奏此笛引来无数百姓进入地宫,修炼妖法。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还有,在虎牢山地洞,我明明听见了搜魂笛的声音,可是转眼不见了,接着你突然就出现在那里。多凑巧的事情!”
“魅姬是魔界中人,我从未见过她,又何以知道她手中搜魂笛来历?或许,这世上搜魂笛不止一只。你若想看我的搜魂笛,现在就可拿给你过目。”
“不必了!我可从没说过魅姬是魔界中人,萧大庄主怎么把这风骚女人的事情,打听得如此清楚?难不成此女艳名远播,响彻人魔两界,连堂堂涤尘山庄的主人,都对她了如指掌。”景天剑眉一挑,叉腰冷笑。
萧映寒神色一僵,怒道:“沈泽与我相识多年,魔界中的人和事,我知道得比你清楚。师弟昏迷未醒,你在这里胡搅蛮缠,所为何来?”
“哎呀,倒打一耙!明明是你先找我吵!”景天终还是压下了怒火,哑声道,“我懒得和你唠叨。你说,白豆腐为什么醒不过来。”
“因为他自己不想醒过来!”
“什么?”
“我在虎牢山几次号脉,他当时确实元神虚弱,真气涣散。但我和常胤及时开坛,升坛、发炉、署职、唱方,做了全套斋醮道场。三十名蜀山弟子持斋礼拜,诵经烧香,忏罪谢愆,乞恩请福。在这情形下,只要还有一丝元神尚存,也能清醒过来,绝无魂飞魄散之虞。但他居然一直未醒,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心中积郁难平。他心底一定压了件大事,令他潜意识想逃避一切。只有永远地睡下去,才不必面对现实。”
“不可能,白豆腐绝不是逃避现实的人,他从来都是面对千难万险,全力而上。”
萧映寒嗤然冷笑道:“你做过蜀山掌门弟子,还是我做过蜀山掌门弟子。徐长卿是我从小看他长大,他心中的想法,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蜀山五老给他的压力,所有一切人给他的压力,你根本体会不到。你一个局外人,有何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品头论足。”
景天眸中神色急遽变幻,暗自忖道:“真的么?难道是那晚的事,他始终不能释怀!”他微微叹息了一声,俯首替榻上之人掖了掖被角,黯淡无神的眸子转向萧映寒,“常胤在哪里,我有事找他。”
三更天,七重夜。
案牍上书卷散乱地堆积在一角,青铜灯烛影摇红。
景天信手而画,微微泛黄的宣纸上出现了道符箓图案:“常胤,这是不是所谓的阴阳和合符。”
常胤只看了一眼便肯定地道:“不错,确是我蜀山的符咒。景堂主,你在何处看到这种符箓?”他的眼神中透着几点困惑,解释道,“我们蜀山弟子平常在山下,除了斩妖除魔,偶尔也会做做法事替人卜卦算命。这阴阳和合符便是专门为了应付那些恩爱夫妻准备。”
“有什么作用?”
“作用大着呢,比如探知对方的情意真伪,又比如可以……”常胤忽然有点警惕地道,“你何以熟知我们蜀山的符箓?莫非……”
“哦,我在蜀山的时候就看见你大师兄画过这道符咒。”
常胤笑了笑道:“不可能,大师兄乃是出家之人,素来清心寡欲。蜀山年关之时并无香客,他无端端地怎么会使出这些阴阳法术。这种符箓只对恩爱夫妻,或者有合体之缘的情侣才发生作用,寻常人等——”他讲到这里,语气戛然而止,神色复杂地望着景天。
营帐外,风声如注,雨声如注。
景天心下彻底了然,一股深深的苦涩弥漫在心田: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百密一疏,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浑浊的油灯下,十九岁少年呢喃地自语着,“我实在是太蠢了!太笨了!本来早已时过境迁的破事,我偏偏要多嘴饶舌。”
百般悔意无计可消除,他只能一次次地在心底呼喊:忘了它,好不好,忘了它!白豆腐,忘了它!
帐外,风声如晦。
天空霹雳不断,道道闪电以奔雷之势,劈开了夜的深沉。
回到营帐,守护在榻前的景天,一次次告诫自己:忘记它,忘记那晚的事,忘记那个男人……然而,事与愿违,魔尊重楼总以一种不请自来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
“接着!”青碧色的瓷瓶划过一道幽亮的弧线,准确无误地抛落在景天手中。
“这是九转甘露,你每天辰时、寅时喂他吃几滴,然后以蜀山心法助他运功调息,希望能弥补他因箭伤损耗的精气真元。”
景天坐在榻前,回眸望了重楼一眼,一字一句地道:“不谢!”他讲这几个字的时候,攥紧了拳头,指甲缝里甚至有丝血迹渗出。
重楼稍一犹豫,似乎想来查探徐长卿的伤势。
“站住!别过来!别过来……打扰白豆腐休息。”
魔尊生生刹住脚步。黑暗中,他的乌瞳熠熠生光,那是含有些许探究的眸光,在景天和徐长卿的身上逡巡。
对于景天随性妄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行径,魔尊并没有追问缘由,甚至毫无条件地配合、纵容。与其说,在他心中有丝难言的歉疚,不如说,在他的心里,总含有一份隐约亟盼。盼着某一个人,某一时刻的出现,让他重温那种砰然心跳的陌生情愫。
门帘微晃,夜风萧瑟,重楼魁伟如山般身影终消失在天畔。
景天握拳僵立在榻前,直到此时才松了口气,颓然坐下。
对于重楼数次施以援手,景天有着无比矛盾的心情。就像那日在虎牢山上,重楼允诺给他送九转甘露后,他便整日开始忐忑不安。景天潜意识地排斥这个强大的力量进入自己生命轨迹,但理智又提醒他,为了徐长卿的安危必须要和重楼周旋到底。
到了最近几天,眼见徐长卿昏沉不醒之际,这种矛盾的斗争到达了极限,景天几乎要崩溃。只要听见营帐外的些微动静,他便莫名激动,期望着重楼的到来,带来奇迹的出现。与此同时,他心里又有沉沉的失落。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一种“即将失去的拥有”!
召唤重楼是不是饮鸩止渴?
在重新拥有了徐长卿的同时,又时时刻刻伴随着失去他的潜藏危机。随着重楼的每次出现,自己、徐长卿、重楼三人的关系越来越近,近到简直要刺破最后一层遮掩的薄纱,直窥幕后的真相。
——而这,是自己万万不能容忍!不能发生的事情!
有时候,他甚至想,若真要牺牲真相来换取重楼的援手,自己不如杀身成仁,宁可与徐长卿同生共死。然而,此念一出,大觉不妥。凭什么要白豆腐陪着自己去死,为什么还有机会救他,自己却要主动放弃这个机会?
平日机灵百变的自己怎会有了这些颓废的念头。为什么要死呢?
“死易生难”!
千百年来,不知多少英雄豪杰败走江东,乌江自刎的楚霸王最后又得到了什么,连自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
留下一条命,和对方周旋到底,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言牺牲,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言失败。生死攸关时刻,白豆腐都知道提醒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自己为什么要放弃?
景天心里倏然一惊,暗忖道,难道我是在吃醋,吃重楼的醋?又或者是自怨自艾自卑……我害怕?害怕白豆腐知道真相,害怕他知道真相后,明白我们之间永远隔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而那个强悍得无以复加的魔界老大,他的力量我根本就无法匹敌。所以,我若得不到白豆腐,护不住他,守不了这份爱,那我就宁可把他带走……和我一起消失!
——做不到曾经拥有,那就亲手打造一份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天长地久?
我这样做,委实太自私!我太在乎自己的感受!我不能牺牲他的性命,用这破釜沉舟的毁灭来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信。我这样做,和说书人口中,那些城破徇死前,先杀妻灭子的迂腐愚臣有什么区别?
“白豆腐,你不能死,无论如何,你都要活下来。只要你能活下来,一切都不重要。重楼要来就让他来吧!我和他死磕到底!你桃花运太好,弄得老子情敌一堆。反正,男的女的、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人魔仙妖啥东西都有了……妈的,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梆声悠长,景天握住了徐长卿手腕,小心翼翼地触摸着,感受着那股浸入骨骼的冰冷。指尖、眉间、心间,每处都摸了个遍,可是,怀里的人从不为所动。他只是一如既往地沉默着、熟睡着,仿佛要从遥远的亘古沉眠到未知的将来……
然而,他的气息,却已经从景天的肌肤渗到了血脉。即使在沉眠中,他斜飞的剑眉依旧微蹙,仿佛承担着某种难以言表的重任不得解脱。景天瞧得心下直叹气,伸了食指缓缓地揉捏着,想揉化他眉间的那缕清愁。可是,没用,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榻上这个男子沉淀在生命中、骨子里的道义、责任。“好吧,长卿,让我陪你生生世世,感动今生无法改变的你!”
俯身,轻吻那紧闭的眼睛,景天认真地道:“白豆腐,你现在想休息了,执意不肯醒,我也不催你,反正我有时间和你耗上一辈子。”取下了随身不离的镇妖剑,抚摸着锋刃,剑眉微挑,沉稳地气息拂过徐长卿耳鬓,“唐军和窦建德的生死决战马上就要开始,你要守护的,我会替你做完。从明天开始,我接替你陪同秦王随玄甲兵出征,以后不能时时刻刻地陪着你,让你那些师弟们陪你聊天解闷吧……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听话,喂你羊奶不准再吐,敢吐出来就家法伺候!”
战鼓已经擂响。
景天走得决绝,头也不回。
所以,景天没有看见,榻上白衣人的指尖微微抖索,紧闭的眼皮下有暗流缓缓涌动。眼前是光影交错的虚幻世界,他似乎也想竭力挣扎起身,追逐那温暖的彼岸,然而,却最终沉沦在无边黑暗中。
一切又归于沉寂。
所有人都忽视了他曾经的努力,无助的挣扎。他只能继续陷入那片永无止境的黑暗。
——世上有些事,不得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