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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那天晚上,我是在噩梦中被惊醒。
      如果可以选择,我情愿永远不醒。
      滔天火光漫天漫地地灼热凄艳,浓烟翻滚如毒蛇窜入我五脏六腑。身上也有什么沉沉地压着我,压得我不能呼吸,勉强挣扎而出,一声狂叫暗哑成我喉间的绝望,那压在我身上把我与火焰挡开的,是--母亲焦糊的身体。
      她的后背宛如焦碳,丝丝缕缕冒着青烟,双手白骨森森,依然护着我,不肯放开。
      我一把扣住母亲的穴道,不顾一切地度入真气。母亲一颤,喉咙荷荷有声,说的是两个字"报应"。
      我如受雷击,愣怔看着母亲抽搐挣扎,全然气绝,火苗立刻窜上我的身体,我茫然看着我的头发卷曲枯焦,看着母亲血肉模糊的面容,忘了哭泣。
      天地间,只有烈烈的火。
      铺天盖地。
      报应。
      是什么样的罪不可恕会有如此惨厉的报应?
      我眼前昏花倒进火堆。
      突然之间,一人一骑如疾风卷入。
      狂嚣的火焰也被她的气势逼得一黯。
      她一把扔出披风裹住怔怔的我,用力一提,将我掠上马背,清啸一声烈马长嘶,已纵出火海激扬如风。
      我在昏迷之前只记得那一双眼睛,冷到极处却也烈到极处。

      他们说我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
      醒来时,烧伤的地方很疼,我眼睛酸涩但已流不出泪来,我的泪水已经在那一晚被灼干。
      母亲。
      母亲。
      心如刀割。
      痛彻心扉。
      一个人影站到我身前,我抬头看到那双眼睛,冷的烈的灼灼逼人。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强悍的女子。
      她只是站在我面前,我已经觉得呼吸发紧。
      她说:"从今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吧。"
      "你是谁?"我一开口发觉声音沙哑得不忍卒听。
      "我是你的姐姐,谢凝绯。"她别不多说,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我呆住,谢凝绯,再不问世事的人也知道,江湖上有座兰烬楼,据说楼主是个极端残忍酷厉的女子,名叫谢凝绯。
      姐姐,她说她是我姐姐,可是我名叫夏净瓷,我姓夏,她姓谢。
      母亲也从未提起过我有这样一个姐姐。
      母亲。
      我要报仇。
      不能流泪,那我可以流血。

      他们剪去了我烧焦的头发。
      手臂上留下了丑陋的疤痕。
      烟火灼伤了内腑,每吸一口气都觉得内里千疮百孔的痛。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讽刺地笑。
      以前爹爹给我取名净瓷,说他的女儿就像洁净的青瓷,不染尘,干净剔透。
      可是现在都碎了。
      "我要报仇。"我对谢凝绯大声说道。
      她看我一眼,无言地走开,只淡淡说了一句:"养好身子再说其他。"
      临别时她看我的目光,却是疲倦的悲哀。
      我所不能理解的疲倦和悲哀。

      楼里的人对我很客气,也很冷漠。
      刀锋上舔血的江湖人,眼底都有着视苍生如无物的残酷。
      我独来独往,像楼子里的幽灵。
      时值寒冬,落叶枯败,天地萧瑟。
      冬日不祥。
      去年冬天,父亲去世,今年冬天,我失去了母亲。
      人一辈子,是不是就是一路走来一路放手。
      不管是幸福,还是哀伤,都如指尖流沙,要走时,留不住。
      眼看他起高楼。
      眼看他宴宾客。
      眼看他楼塌了。
      不过如此。
      如此而已。
      就算我找到凶手,就算我把他碎尸万段,又如何?
      母亲依然是荒冢中的焦碳。
      破碎的依然破碎。
      我茫然看着雪满天下,心中苍凉。
      谢凝绯,我很少看到她。
      我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如传言所说是个残忍噬血的女魔头。
      我只是趴在窗台上看雪花飞。
      雪花飞。
      飞满天。
      "夏姑娘。"身后突兀地有人唤我。
      我转头看到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他在笑。
      笑,我似乎很久不曾看见这个表情。
      他手里抱着一只毛绒绒的东西,我仔细看看,竟是只小狗。
      "这个给你玩。"他笑得很好看。
      我嘲讽地看着他。
      他不以为意,把小狗放到地上转身退出。
      白白的一小团,蜷缩在地瑟瑟发抖。
      我轻轻踢它一脚,它蹒跚地跑开。
      我发现,它是瘸的。
      它的每一步,都跑得很辛苦。
      天大地大,它只一瘸一拐地挣扎着跑。
      我突然哭起来。
      郁积心里流不出的泪突然崩溃。
      小小的狗伸出舌头轻轻舔着我满面的泪痕。
      从那天以后,我睡觉都带着它。
      我唤它瑟瑟,天地萧瑟。

      我无事可做,天天只带着瑟瑟四处晃悠。
      瑟瑟慢慢活泼起来,胖了一点,比以前跑得更快。
      又是大雪纷飞。
      我在兰烬楼的长廊,忽地看到那一张笑得很好看的脸,一怔。
      他在北楼上一闪即逝。
      北楼是议事重地,只有四大护法可以进入,我知道他就是兰烬楼的三护法尹绝。
      待我回过头来,却见瑟瑟跑进了楼子里的禁地。
      那是一处废园。
      我扬声唤它,它不肯出来。
      天气严寒,我不忍它冻死里面,鼓起勇气走进去。
      走过一段荒废的园子,却是别有天地。
      亭台水榭,清旷孤绝。
      沉静寒冷。
      我如同走入一场梦魇。
      素净清雅的房间--窗前有人!
      我全然不知如何呼吸--当我看到他。
      一抹淡白的影子,清绝了月光,染尽了愁色,苍白剔透无限倦意缱绻。
      他斜倚窗前,伸手--接雪。
      他的手也如雪一般的白,片片雪花落在他手上,竟不融化。
      那一个姿势,深深印进我心里,优雅得寂寞,寂寞得苍凉。
      他不经意地看我一眼,轻声道:"我手上一共四百七十二片雪。"
      他轻轻扬手,雪飘飞。
      我深深吸口气,此情此景,已不知是真是幻。
      他不再看我,在窗前一架形状古怪的古琴前坐下,修长的手似乎漫不经心地拂过琴弦。
      琴声散淡,若有若无,我呆呆听着,移不开脚步。听着听着,胸口间的灼痛数日来第一次淡了下去。
      瑟瑟也乖乖地伏在他脚下,安静地望着他。
      不觉间,我发觉自己已经靠着墙席地而坐,恍惚安宁,空气似乎都化为静水。
      只有淡泊的琴音,宛如水中的涟漪,微光荡漾。
      他微微侧着头。如缎的长发垂落下来,映得面色愈发苍白。
      苍白如死。
      我倚着墙,泪水静静落下来。
      第一次落泪是在瑟瑟面前,哭出了心里郁积的痛。
      第二次落泪是在他的琴声里,一滴一滴似乎清冷地浇灭了那纠缠不休的狂烈毒焰。
      我慢慢垂下眼帘。
      如果不是一声巨响,我想我终于可以安心地睡去。
      惊破宁静的是谢凝绯,我的姐姐。
      她死死看住那白衣男子,想说什么,又看了看我,终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我站起身,停了停,终于还是抱起瑟瑟往外走。
      瑟瑟睡着了,轻轻呜咽。

      着了魔一般,第二天我又抱着瑟瑟走进废园。
      他依然不说话,只淡漠地抚琴,浓黑长睫下的眼瞳清冷倦慵。
      琴声如幻。
      我和瑟瑟一起安静地睡去。
      当我醒来,已是黄昏掌灯时分。
      灯火飘摇。
      他在灯下读书。
      "你是谁?"我无礼唐突地问。
      他静静抬眸,他的眼睛明明看着我,但眸光虽则清明却遥远如月光迷离。
      "萧索。"他的声音略略低哑,倦意淡淡。
      萧索。
      我忽然想起我的小狗名叫瑟瑟,萧瑟,不禁莞尔。
      他看到我的笑容,眼中闪过迷惑。
      我拍拍怀中的小狗说:"它叫瑟瑟。"
      他一怔,唇边没有笑意,但目光分明一暖,依稀是见了欢容。
      我忍俊不禁,笑了又笑。
      眼前的他真实了许多,不再渺远如幻影。
      我还欲说什么,却见他的眼眸又变作深黑幽沉,像藏了无数心事,怀里的瑟瑟也不安地扭动,我转头只见谢凝绯站在我身后--她什么时候来的?我竟全无察觉。
      她冷冷站着,面如寒玉,眼里似乎有什么在片片破碎。
      我低头,那一句"姐姐"怎么也唤不出口。
      她也并不理会我,只对那名叫萧索的男子说到:"我明天去塞外。"
      萧索沉默。
      谢凝绯冷冽的目光掠过我的面容,那份我不明白的悲哀又浮上来,深深浓浓但转瞬即逝。
      沉静中我却觉得听到了她的叹息。
      谢凝绯咬着下唇,向来决绝此时却像有什么话大是为难说不出口,半晌才道:"把琴收好。等我回来。"说完转身即走。
      萧索扶着书桌站起身,我以为他会追出去,但他身形一凝,又慢慢坐下。
      我心里无由地纷乱,抱着瑟瑟往外走,听到身后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在这寒夜听来分外凄凉。
      我走出废园迎面碰上尹绝。
      他英俊的脸上有丝沉重,我看着他,找不到他好看的笑容。
      他伸手逗弄瑟瑟,低声问:"你见到他了?"
      "你是说萧索?"我问。
      尹绝微怔,苦笑:"萧索,是。"
      我不知道说什么,那清绝月光染尽愁色的男子和我一点都看不清楚的姐姐,谢凝绯--那是一段怎样的心事?
      尹绝突然说到:"我与楼主明天去祁连山。"
      "哦?我听……听说是去塞外。"我不解地蹙眉 。
      "那也许就是塞外吧。"闻言尹绝也不再多说,牵出一抹笑容,我看着只觉得忧伤。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雪,我望着窗外的纷纷扬扬,不知道那废园中的人是不是又在数飘落到手上的雪呢?

      第二天,谢凝绯和楼里的三个护法一起走了。
      我抱着瑟瑟,看着他们怒马劲装消失在漫天风雪里,觉得很冷。
      沉沉的冷。
      下雪的日子总是这么荒凉。
      我依然每天抱着瑟瑟去废园。
      他常常就那样静默地望着远方,眼眸如映雪寒潭,百折千回的沉敛。
      一望就是一天。
      冬天来得很深了。
      一个黑云压城的午后,风雪特别大。他望着远方,数日来说了第一句话:"塞外一定很冷了。"
      我一震,想他是在为姐姐担心,随口就道:"他们不一定是去塞外,尹绝说他们是去祁连山。"
      他突然站起身,面色苍白如雪玉:"你说他们是去祁连山?"我从未听他的声音如此凌厉失常。
      我一时呆住,呐呐地语不成声。
      白影一晃,他的人已不见。
      我慌忙追出去,只见洁白的雪地上一片血迹殷红,他的人却不知所终。
      我在风雪中恐惧地四处寻找,瑟瑟一瘸一拐地跟在我身后慌乱地低吠。幸而奔出兰烬楼不远就看到萧索勒马而立,他身前站着的是谢凝绯,遍身浴血,二护法铁岌扶着她。
      我松一口气--好巧,正好遇上姐姐他们回来。
      看着谢凝绯忽地我心思一转,心陡然在一片冰冷中沉下去,他们一行去了那么多人怎么回来的只有她和铁岌?
      尹绝呢?
      尹绝呢??
      冰寒彻骨。
      我想萧索会上前带重伤的姐姐回来,不料他决然地转身,自顾自地回去废园,连头都不曾再回。
      谢凝绯,我强悍得连烈焰都压不下她锋芒的姐姐,趔趄地跟在他后面。
      我一旁看着也觉愤怒委屈,脱口喝道:"萧索!"
      萧索依然不回头,负手而立。
      谢凝绯却对我摇头,勉强站直,说到:"天灭,已经毁了。你的仇我已经给你报了。"
      "多谢楼主。萧某铭感于心,感激不尽。"萧索一开口,无限冷诮嘲讽。
      "萧枫痕,你--"铁岌按捺不住怒吼道。
      萧枫痕,我被这个名字惊得呆住。江湖上最神秘的高手莫过于他,虽然他在七年前绝迹江湖,但至今提起他的名字还能让人变色,叹一声"深不可测"。
      难道这七年,他就在兰烬楼的废园?
      谢凝绯面色惨然,掏出一只小瓶道:"这是沉香的果实,可以治好你的病,你好了后,我让你走。"
      "楼主大恩,萧某敬谢不敏。"萧枫痕冷彻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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