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 9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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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等不来天子的诏令，纪经天也没有就此坐以待毙。
事实上红薯苗开始出芽后，纪府众人就围坐在一起商量了不少主意。
“其实咱们可以先从各大宗族开始着手，很多土地都掌握在宗族手里，还有一些有钱的富户，只要说服了他们，老百姓们看周围人都在种红薯，就连那些有钱大老爷都在种，自然也会跟着去种了。”
百姓是最实际的人，尤其是最底层的百姓，他们接触不到太多新事物，便会把目光投向那些权贵，只要权贵追捧的东西便是好东西，似乎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下意识反应。
比如纪家这段时间就在种红薯，纪家别庄外村庄里的百姓听说了，也都好奇的过来观望，再被纪家的佃农一宣传，就有不少人拿了红薯苗回去种。
反正这红薯苗不要钱，纪府免费发。
今年先试种一块地，如果种的好了等明年再扩大种植就行。
底层百姓是最不能承受风险的，所以他们自然也最保守。
不过富户们就不同了，那些大户人家从来不靠地吃饭，土地只不过是他们的最后一条退路罢了。
“我家已经种上了！”纪璋举起手，表示自家觉悟很高，早已经跟上了大部队的步伐。
纪瑢也道：“我爹昨天也派人来领走了一批薯苗。”
纪氏宗族的人基本都清楚红薯的好处，自然不需要去说服，红薯收获的那天，学生家长们都是亲眼所见的，那一顿红薯宴大家都吃过，最是不可能怀疑了。
穗宁道：“要说咱们县最大的地主，还得是张家吧？爹，你去跟张家说没有？”
纪经天无奈的苦笑道：“怎么没说？张家也答应了，说会种红薯，结果他只种了一亩地，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那许家呢？”
“我正要去说，不过许家在这边没多少地，也就那一块茶庄大一点……城里的其他富户我也都一一上门说过，大都是持观望态度，都不愿冒险。”
说到这里大家也明白了，从富户入手也不是很成功。
富户们虽然地多有钱，但也不是什么人傻钱多的主，反而越有钱越精明，并不愿意做这种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要我说，还是得让百姓们看到好处，没有好处怎么能劳动人做事呢？”
小女娃撑着下巴，一本正经的说道。
纪经天：“岁岁，你有什么想法？”
众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她身上。
穗宁想了想说道：“百姓们最在乎的是什么？当然是收成！还可以解释为税收。每个人要缴纳的地税是他们最大的支出，一般田里的收成除掉税收后，也就不剩多少了，最多能糊口，所以他们才那么看重田地。现在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发布一条政令，告诉他们如果种了红薯，就把来年的地税降低！应该会有很多人愿意种吧？”
纪经天拧眉：“寻常官员不得改税，除非有天子的诏令，少了税收，到时朝廷查起来就是我的罪过了。”
穗宁略过这个话题，继续道：“爹，现在的税收是不是按照土地的多少来收取粮食？比如种一亩地收一百斤的粮。”
纪经天点点头：“是这样。”
穗宁道：“一亩地最多产三四百斤的粮，一百斤就已经占据了三分之一。我们把税收制从固定数额转变一下，每亩地征收五分之一的收成粮食。如果改种红薯的话，一亩肥田能产出三到四千斤红薯，照料不好也有两千斤，但税收收到的却比之前更多，而百姓也能获利，是不是这样？”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但还是那句话……税收乃是国家根本，无诏不得更改。”
纪经天神情无奈。
纪明繁忍不住抱怨道：“明明这事对他们有好处，他们怎么就不懂呢！”
纪经天听了这话，目光扫过周围的一群学生，见众人脸上都有些气馁之色，便神情严肃道：“你们现在就觉得苦觉得累了吗？是不是觉得自己一心为民，百姓们却不懂得自己的苦心？若天下的百姓都一说就懂，什么道理也明白，那还要官员做什么？百姓们不曾读书，也不像你们这样明事理，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条件。若把你们调换一下，焉知你们能比他们做得更好？目光能比他们更长远？父母官父母官，就是要像父母教导孩子一样，去对待治下的百姓，教他们什么是好的，怎么做才能生活富足。这一次正好给你们一个教训，让你们明白真正当官的辛苦，若是没有教化百姓的决心，以后即便成了官也迟早会忘记自己的本分！”
纪经天之前当县丞的时候，就不知做了多少脏活累活，干的都是基层的鸡毛蒜皮的小事，那时候他就已经体会到了为官的不易，又明白了当一位真正为民的好官要经历多少挫折。
其实他觉得现在带领着这些学生经历这一遭打击，反而是一件好事。天底下有几个读书人，还没考上功名，就已经在做官员的事了呢？
围炉院的这群孩子，经历了这一番磨练若能稳住心态，以后若是为官，也必定能成为一方父母官，前途不可限量。
纪经天的话引得一众学生深思，也让学生们脸上浮现出自责之色。
“爹，我知道错了。”
纪明繁想到自己下乡见过的那些孩子，明明跟自己一样大，却已经熟练地干着农活，宛如一位老农。
如果把自己换成那些孩子，他能比他们做得更好吗？
穗宁默默看着自家爹爹教育孩子，等这个话题告一段落，她才开口道：“爹，其实城里那些富户还可以再谋划谋划。”
纪经天转头：“哦？”
“你带上一点红薯，再把纪璋他们带去，让他们给你推销。”顿了顿，小女娃一针见血又毫不留情的说道，“爹你这人就是太实在了，你要推销产品，就得跟他们画饼懂吗？怎么好听怎么说，怎么夸张怎么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让他们明白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比如你得告诉他们你已经把文书发到京都去了，马上陛下的旨意就会下来，现在不赶紧表态，还畏畏缩缩，等天子使者过来瞧见他们的样子，那这机会可就没了。”
“可是京都那边没消息啊……”纪经天呐呐道。
“不管有没有，你就说有就是了！你给他们画一个饼，他们自然会吃下去，不管是不是真的。”
穗宁没好气的说着，又抬手一直纪璋：“这家伙上回推销奶茶的时候，都能把那一杯奶茶说的天花乱坠，什么喝了奶茶有力气呀，干活能比得过八头牛，看书能醒神呀，滋味比天上的琼浆玉露还好呀，连皇帝都没尝过呀，你一喝就比皇帝都厉害了呀……”
众人听着不由得全都看向了纪璋，眼神里写满了：原来你是这样的纪璋。
还有个学生道：“纪璋，你真是个经商的天才，输给你我算是心服口服了。”
纪璋挠了挠头，嘿嘿笑道：“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纪经天：“……”
自己的口才连一个孩子都不如，还被女儿点了出来，他禁不住有些害臊。
做实事他确实可以，口才这方面也确实不行，这点纪经天认。
“还有呢？还能怎么说？岁岁你多讲讲。”纪经天虚心的不耻下问道。
“你还可以说种红薯是为了支援淮南道，是为了国家大义。哪怕这红薯收成不好，一旦扯上这家国大义的名头，他们还敢不种？你就大肆去城里宣扬，说种红薯是为了救国救民，是为了救淮南道的百姓们，传到所有人耳朵里去，到时就算你不提也有人要来跟你表忠心了。”
说白了穗宁打的就是舆论战，你不种红薯？那你是对国家不忠！你还不仁！你没有仁心！
而且这么一个大机遇摆在眼前，你要是率先出头，恐怕就能被天子看在眼里，即便是一句夸赞，以后你这一族都要飞皇腾达了，你的名字能写在族谱的第一页了！
这个时代的富户求的是什么？
他们不缺钱，求的也就是名声和权力，做好事能有名声，被皇帝看中能有权利，为了这名和利他们愿意挥洒大笔的钱财，区区种一点红薯又算得了什么？
舆论也是很重要的，古人不懂得利用舆论，穗宁见过现代的网络舆论战，却是比谁都清楚。
纪经天咬了咬牙，而后狠狠心一点头。
“那……就这么干！”
其实他心里对天子诏令已经不抱期待了，他用的是八百里加急传递的文书，按理说两三天就能到京都，再传回来也只要两三天。
可红薯苗都已经发起来了，京都那边却丝毫没有消息传来，估计天子是不相信，或是觉得夸大其实了吧？
总之，如今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纪经天心里这般想着，内心不由的还是生出了一股失望。
他本来觉得天子是一位圣明之君，尤其是在因为曲辕犁而得到嘉奖后。天子重视农业，重视农民，在他看来就是一位好皇帝。
可现在诏令迟迟不下，好皇帝三个字也蒙上了一层阴霾。
心里虽如此想，纪经天但也不会说，只是带着几位口才极佳的学生又回了县城，挨家挨户的去拜访城中的富户。
种红薯援助淮南道的舆论也散播出去了，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发展。
果然在纪经天等人画出的大饼和舆论的夹击下，大部分富户都改变了主意，积极的表示一定要种红薯。
纪经天还在穗宁的指示下写了一封联名书，在文书上签下了一个个名字，那些名字都是愿意种红薯的富户姓名。并表示等红薯种下去后，就把这份文书递送给皇帝，让皇帝明白众人的爱国之心！
这文书一出，顿时所有富户都坐不住了。
这可是真正被天子看到的机会呀！谁能坐得住？没人坐得住！
就连张家家主都急吼吼的亲自提着礼物上门，表示自己也想在文书上添一个名字，至于种红薯这事？
“哎呀！以前是我老张见识短浅，不懂得纪大人的一腔爱民之心，辜负了纪大人的拳拳厚爱，而今我改过自新了，今年我一定让张家所有的地都种上红薯！”
最大的地主张家都表态了，其他人焉能落后一步？
到后来还真如穗宁所说，纪经天根本不必出门，就有无数的人主动送上门来，说要跟着他纪家种红薯。
纪经天：“……”
女儿明明才五岁，为什么在玩弄人心这一道如此熟练？
他真是自愧不如啊！
*
七月底吃的红薯宴，八月中旬新一轮的红薯就已经种下去了
有泰安县一众富户带头，顿时整个城里所有人都在讨论红薯，平头老百姓们一听，这些权贵竟然全都在种红薯？肯定有大大的好处！
再一打听，这红薯苗竟然是免费发的？那感情好，赶紧去领一点种种。
百姓们后知后觉，却也不甘落后，纷纷跟着行动起来。
等到八月二十三，便是纪家老太夫人的七十大寿。
早在几个月前唐氏就开始筹备这次寿宴，这个年代大部分人五六十岁就死了，老百姓们活得更短，可能四五十岁就失去了劳力，整个时代的平均寿命也就三十岁。
能活到七十岁，实在是难得的长寿，人到七十古来稀，这样的长寿老人也是福气的象征。
纪家准备办一个老叟宴，就是把整个县城里长寿的老人都请过来，一起给老太太祝寿，当然寻常的客人也会请。
提前一个月纪府就开始向外送请柬，等到正式寿宴这天，整个季家别院人来人往，流水席从别院里摆到了别院门外，摆到了路上去。
这次请来了足足有三十多位长寿老人，都是过了七十岁的，老人们被安排坐了两桌。
值得一提的是，老人的桌上食物大部分是红薯。
老人们大都牙口不好，古人牙齿防护不如现代，若是不注意保护，基本四五十岁牙齿就掉光了。他们吃不了硬的东西，正好红薯绵软细腻，不需要用牙咬，而且红薯香甜可口，还特别好消化，适合老人的肠胃，最后也能给他们尝尝鲜。
除了红薯，还有一些肉汤肉糜之类，食物准备的十分丰盛。
其他人的桌上就没有红薯了，上次收获的红薯虽然有几千斤，但若要分到整个县城还是有些捉襟见肘，所以得省着点用。
寿宴办的这样大，唐氏也是忙得不行，四处奔走安排，整个人风风火火。
纪淑娴、邹汀兰、纪淑云都在给她帮忙打下手。
至于苏氏……
这就不得不从红薯宴说起了。
那一日挖红薯，苏氏并未去看，当时她因为曲辕犁而得的病还没好，还在自己屋里休养，不过红薯收获了多少，又如何好吃这件事，最终还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本来也瞒不过，也没人会去瞒着她。
下人们议论纷纷，言语间都觉得二爷又要因此而获得一项大功了。
“不不不，我觉得功劳不是二爷的，是围炉院那群学生的，是岁岁小姐的！”
“对呀对呀，那红薯明明是岁岁小姐带人种的，我经常能看见那群学生挑水浇地呢！他们照顾的可仔细了，宝贝的不得了，有回我扯了一根红薯叶玩，都被说了一嘴。”
“你说咱们能不能向老夫人求一点薯种回家去种？”
“你想让家里种红薯呀？”
“当然想了！你也瞧见了，那红薯一亩地能收那么多，若是咱家种了，一亩地只交百斤粮食，剩下不是还有千斤能留在家里？那么多粮食，咱家能吃多久呀！以后就不会再有人饿肚子了……”
“你说的对，唉要不是我是被家里卖出来的，我也想让家人种红薯，而且那红薯多好吃呀，我吃了一个，简直要甜到心里去……”
“说起来，这回红薯的功劳肯定不比上次那个木犁小吧？我听老爷说，这可是能活人无数的良种呢！”
“肯定了……”
苏氏听到这一番交谈，当即就把人叫到自己面前，仔细盘问了一通。
问完之后，她就呆住了。
她呆呆的坐在屋里，从早坐到晚，一直坐到纪明盛从书房里回来。
“盛儿，你可听说过红薯？”
屋子里没有点灯，纪明盛的脸隐匿在阴暗中，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听说了，娘亲。”
“我听说是那群学生种出来的，是岁岁带他们种的，是不是？”
“是的。”
“他们种地，怎么也能种出名堂来呢？”苏氏语调很轻，好似在自言自语地说道。
纪明盛仍是沉默。
“他们说红薯能亩产几千斤，只要种了红薯，以后就不会饿死人了。”
就连苏氏都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亩产几千斤啊！这简直就像是一个神迹！
然而这神迹，却被围炉院的学生们种出来了！
纪明盛没有说话。
“盛儿，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种地呢？”苏氏忽然问，“你要是跟他们一起，这次的功劳就也有你的份儿了，你的名字也能被人记住了，就像你二叔一样……”
纪明盛仿佛忍无可忍的道：“娘亲，是您叫我不必跟他们胡闹。”
他向前走了一步，窗外的月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少年的面容一片清冷漠然。
“不是您在说他们那样种地没有出息吗？不是您叫我好好读书吗？不是您在跟我说，只有读书才能出人头地，种地都是不务正业吗？！”
面对儿子冷漠的指责，苏氏一瞬间手足无措。
她惊慌的说道：“我只是个后宅妇人，我哪里懂得那么多？你读了书，你明事理，你总该明白他们在做什么，我、我又能明白什么呢？”
纪明盛垂下眼：“娘亲，儿子听您的话，难道还听错了吗？”
苏氏的脸色倏然白了下去，不见血色。
纪明盛这一句话，仿佛将所有的罪过都推到了她身上，是她耽误了儿子的前程，是她让儿子错过了这次难得的机会，一切都是她的错，而纪明盛不过是一个听从母亲吩咐的孝子罢了。
苏氏惶然的想，的确是自己的错。
儿子听话是好事，是自己做错了。
禾安没有听话，她便厌弃了她，反而叫她参与到了这次的种红薯中，得到了好处。
都是自己不好，若自己没有跟明盛说那些话，若自己没有对二房心怀芥蒂，明盛是不是也能参与进去，也能获得一份荣耀？
虽然现在外头都说是围炉院的学生种出来的红薯，纪明盛也是其中的学生。
但若天子真正问起，呈上去的名单上绝不会有纪明盛的名字。
纪府众人也全都知晓，纪明盛从未参与过种植红薯。
他是唯一一个被排除在外的人。
最可笑的是，他是自愿放弃的这份荣耀。
红薯宴后，苏氏便又病了，这一次病得更重，直接起不来床了。
因此等到了老太太的寿宴，她也没有出席，帮忙的只剩下其他的女眷。
宴席渐渐开始，众宾客都已经入座开吃起来，忙碌的女眷们也有了歇息的时刻。她们在后院摆了专门一桌，桌上摆了正肥嫩的大湖蟹，穗宁特意做出来的新款炸鸡，以及近段时间从城里的纪府中送来的辣椒做的辣子鸡，水煮肉片，和清炒大白菜。
没错，辣椒和大白菜也都长成了，只不过夹在红薯事件里，不怎么显眼罢了。
太婆婆的寿宴，穗宁可是下了不少的功夫，一直在厨房里指导老谭做新菜式，等众人都吃上了，她才得空走出来。
刚一出厨房的门，就见廊下站着个小少年。
“听安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等你一起入席。”小少年回过头，温和的看着妹妹道。
穗宁走过去牵住小少年的手，笑眯眯的说：“走啦走啦，我已经忙完了，咱们一起去给太婆婆贺寿吧！你有没有想好祝寿词？”
谢斐之认真的点了点头：“想好了。”
小女娃大眼睛一转：“你念给我听听，我给你点评一下？”
小少年瞅着她，抿了抿唇：“妹妹，你是不是没想好？”
穗宁顿时大笑起来：“我当然想好了，就是在逗你玩罢了！听安哥哥，你怎么这么好玩呀？”
不管什么事都很认真的样子，也不会说玩笑话，有时候她故意开玩笑，他也听不懂。
小少年嘴角又抿住了，默默垂下眼帘道：“妹妹不论说什么，我都会当真的。”
唉呀，这叫她以后怎么欺负他？
穗宁的良心隐隐作痛。
兄妹俩一齐向宴会厅走去，却忽听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好似有一匹骏马正朝着纪家别院飞奔而来。
片刻后蓦地一声“吁”，马蹄声停在了宅院门口。
“陛下圣旨到——”
拖长的话音响亮的传遍了四面八方，原本宴席的笑闹声渐渐停住了，整个纪家别院陡然安静下来，一瞬间空气变得落针可闻。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第 9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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