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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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纪逢礼冷漠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传入每个学生的耳中，不啻于厉鬼在索命。
所有人都肉眼可见的浑身发抖。
纪明繁也是如此。
小男孩面色一片煞白，从自己的座位上走了出来，一步一挪来到祖父的面前。
“我们……在看小人书。”纪明繁闭着眼睛，战战兢兢地说。
纪逢礼伸出手，“给我。”
纪明繁耷拉着脑袋，把手里抓着的小人书双手呈了上去。
纪逢礼接过那本粗糙的小人书，翻开书页随意看了眼内容，然而也不知是里面的画面人物太过传神，还是那画风太过奇异，又或是这故事确实有那么一股吸引人的魔力。
老人原本快速翻阅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竟然从第一页开始翻起，一点点往后看去。
纪明繁本来还垂着头，等着来自祖父的一顿臭骂。
然而在原地忐忑地站了好一会儿，那顿臭骂都没有到来，耳边一直安安静静，只有窸窸窣窣翻动书页的细碎声响。
心底的惧怕逐渐消散，不知不觉变成了好奇。
小男孩小心翼翼抬起头，悄悄朝着祖父看去。
很快他就发现，祖父竟然也在看西游记！他打量着祖父的神色，只见老人眉心微皱，眼神专注凝在小人书上，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注视。
倾刻间，原本那害怕被责骂的胆战心惊，蓦然变成了某种仿佛被认同的兴奋。
这种感觉就像自己干了一件坏事，本来以为会挨家长骂，结果转头发现，家长也在跟着自己干坏事！
干坏事的心虚一下子就成了找到同盟的喜悦。
本来纪明繁看小人书还挺心虚的，尤其是带着周围的同窗一起看，如果不是岁岁让他这么干，他肯定自己偷偷躲着看，而不是这样分享出来。
不过现在看来，看小人书也不一定完全是一件错事嘛！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不觉沉浸在小人书里的纪逢礼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到来自孙子的注目，他蓦地回神，使劲咳了两声，张口询问时却已仿佛失去了最初的底气，不复之前的严厉。
“你这书哪里来的？”
纪明繁挠挠头，按照妹妹教自己的说道：“是岁岁画给我的，她说是在外面听人讲的故事。”
纪逢礼的神情动都没动一下，心里没有丝毫意外。
他就知道，这种东西以前学堂里没有，也不可能突然就有，只会是别人带进来的，这两天只有那个小家伙进来。再说了，小人书这样新奇的东西，除了她也没谁能想得到。
许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或许是刚才那一番短暂的沉迷让他感到有些尴尬，总之这会儿纪逢礼很有一些想发火却又发不出的憋屈。
冲这些学生发火，可他们又不是罪魁祸首。
“行了，我知道了。”
纪逢礼冷冷地说着，又重重咳了两声，对学堂里的学生说：“现在不是授课时间，我也不该管你们是不是在学习，但沉迷杂物终究不是一件好事，你们自己掂量着吧！”
说完他便转身，大步离开了学堂。
那匆匆离去的背影，莫名给人一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纪逢礼一走，纪梦官也不好待了，冲着学生们失望地摇了摇头，最终也跟着纪逢礼走了。
纪逢礼一路奔向自己的书房，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把那本小人书摊在面前，细细翻看起来。
纪梦官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的动作，心有疑问又不敢问，只好继续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当树桩子。
过了好一阵，纪逢礼才从小人书里抬起头。
此时他已经翻到最后一页，将第一册西游记从头到尾全都看完了。
纪梦官眼神里满是欲言又止。
留意到一旁的纪梦官的表情，纪逢礼轻咳一声，冲他招招手：“梦官，你来看看这本……小人书。”
纪梦官恭敬地应道：“是，族叔。”
尽管满心疑窦，纪梦官仍是一语不发走到桌边，在纪逢礼的注视下拿起小人书，仔细翻阅起来。
一本小人书很薄，没一会儿就看完了。
翻开这本小人书之前，纪梦官并未将这本书放在眼里，只以为是外面流传的那种寻常杂书。
然而一旦翻开书页，就仿佛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一般，里面活灵活现的画面迅速将他的心神拽入到那个神奇的西游世界。
纪梦官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这本小人书的确不一般。
明明没有华丽的语句，只是一个个短暂的图画，却将一个完整又趣味横生的故事演绎在人们的眼前。
“族叔，我看完了。”
纪梦官冲站在窗边向外远眺的老人说。
纪逢礼微微侧过身来，问：“你看到了什么？”
纪梦官诚恳地回答道：“一个很有趣的故事。”
纪逢礼摇了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道：“何止仅仅只是一个故事？你看那孙悟空，就没有一点感想？”
纪梦官紧张地抬手抹了一把汗，仔细回忆了一遍内容，还是摇了摇头：“族叔，恕小侄愚钝，我没有看出什么。”
纪逢礼叹息一声：“你难道就不觉得，那书里画的石猴孙悟空，那被天庭打压、被天上的仙神瞧不起的齐天大圣，就和咱们这些怀才不遇、与世俗格格不入的人一般无二？”
纪梦官呆了一下，浑身像是过电似的恍然大悟。
纪逢礼点明这一点前，他只觉得那故事虽然有趣，虽然吸引人，但也仅此而已。
然而一旦被纪逢礼点破，原本仅仅只是有趣的故事，瞬间像是揭开了一层笼罩其上的幕布，显露出动人心魄的真实面目。
古人总是含蓄的，尤其是读书人，他们善于借喻隐喻比喻，绝不把真实的意思表露出来，而是用各种其他的东西代指，含蓄的表达自己的真实意图。
越含蓄越美，越隐晦越叫人拍案叫绝。
不过时人往往用来隐喻的文体皆是诗文，西游记却是一个大型隐喻故事。
“那书中的石猴，他最初在花果山上多么无忧无虑，后来见识了天庭神仙的威风，便想要做官。然而任他本事再大，与周围的人不同，便不易被接纳，最终也只是明珠蒙尘。”
纪逢礼摇晃着脑袋，语气满是怅惘地说道。
看到那本西游记，看到里面的孙悟空，他便仿佛看到了自己。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即便学问再好又如何？学不会人情世故，学不会为官之道，就只能被冷落。
这一刻，纪逢礼觉得自己与那天生地养的石猴好似融为了一体。
书里的石猴孙悟空有着桀骜的傲骨，他不服任何人，面对不平的待遇，他没有选择沉寂，而是大闹天宫一场，即便最后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也不曾有一天屈服。
现实里的自己却没有那一分本事，只能退隐归乡，说的好听叫不慕名利，实际上不就是灰溜溜的被赶了回来？
石猴像他，却又不是他。
自己只是一介怯懦无力的读书人，又如何能比得上齐天大圣孙悟空呢？
以前纪逢礼还能不去思不去想，每日醉心诗文，似乎那样就能忘却怀才不遇的苦闷，也能自我安慰自己，这样才是逍遥自在、自得其乐。
然而这一本小人书，却打破了他虚构出的平和，叫他看到自己心里的那些埋藏已久的不甘与落寞。
“唉！”
纪逢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坐回到书案前，重新拿回那本小人书。
“梦官啊，这本书，不是给小孩子看的，是给我这样的人看的啊！”
老人好似一夕间苍老了好几岁，语调沉重地说道。
纪梦官深深冲他鞠了一躬，想要安慰老师，却又不知如何安慰，最终只憋出一句：“族叔，这书看样子还有后几册，您要不要找岁岁小姐都拿来看看？”
纪逢礼却已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出神地坐在那里，神色颓然，满脑子都是自己前半生的失败，并没有听到他这句询问。
纪梦官也不好再问，一时间，书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与之不同的是，另一边的学堂里，却是又一番热闹景象。
“纪院长竟然没有骂我们，你们看见了吗？”
“一定是纪院长也喜欢看西游记！我刚刚看到了，纪院长也在看书！”
“对对对，西游记那么好看，就连纪院长也喜欢！”
“所以咱们继续看吧？”
“反正下午没有课，纪院长也没有说什么，小人书又不长，一下子就看完了！”
“没错没错，纪院长都看的书，咱们看了也没错！”
“纪明繁，你快接着讲啊，我要听大闹天宫！”
一开始学生还是很安静的，不过等纪逢礼走了之后，这种安静立刻就消失无踪，所有人都在议论西游记，顺便讨论季逢礼看西游记看入迷这件事。
连鼎鼎大名的纪院长都看得入迷的书，学生们好像突然找到了一个光明正大看小人书的理由。
纪明繁再次被推了出来。
小男孩看着一双双朝自己殷切望来的眼睛，却慌忙摆了摆手：“我的书已经被收走了，没有了，你们还是自己看吧！后面还有几册都在我妹妹那里，这本书也是我妹妹画出来的，你们以后想借书去找她，别找我！”
笑话，才刚刚被祖父抓包，别看他现在很淡定，其实心里慌的一批。
这些学生都不是自家人，哪怕惹了祖父生气也没什么事儿，他可不一样，他是祖父的亲孙子，祖父要教训自己不是轻而易举吗？
要不是妹妹叫他这么干，他才不干！
他已经按照妹妹说的做了，以后的事都跟他无关了。
希望妹妹不要惹得祖父太生气。
不过纪明繁又想起来妹妹现在应该在太祖母那里，既然这样的话，那她肯定就没事了。
只有自己被坑了一把，直面了祖父的怒火，小心肝吓得直抖。
不行，今晚一定要妹妹送一整套西游记给他！
不然他可太亏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