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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0 ...


  •   冬日最深之时,天空总是灰蒙蒙的。
      无论昼夜,世界都没有太多的光线,陷入一种陈旧闷沉的色彩里。

      万物失去了生命力,一切都静寂而破败。

      那晚以后,谢斯止再没出现过,许鸢开始进食了。
      丽桦的开心没有持续多久,她发现,即使正常地吃饭用药,许鸢的身体仍在一天天消瘦。

      就好像,消耗她的东西不是物质上的,而是来源于精神。

      她从前偶尔还会坐在窗边的书桌上看书,现在除了吃药和必要的清理自己,其余时候都躺在床上,不言不语,也不动,安静得像是死掉了。

      ……

      房子里还保留着几十年前的壁炉。
      冬夜寒冷,丽桦和几个佣人坐在一起烤火。

      风雪呜嚎,谢铎满身披雪走进来,拎着两个牛皮纸袋。

      他看了眼楼梯的方向:“许鸢睡了吗?”

      “刚刚离开的时候还没有,您要去许小姐房间吗?现在已经九点了。”丽桦犹豫着说,“要是小少爷知道,恐怕……”

      谢铎笑笑:“别担心。”

      房门没锁,谢铎按开灯的按钮,一室明亮。
      他把袋子放在小桌上,打开后,飘出甜香的味道:“回来的路上正好看到有人卖糖炒栗子。”

      有外人在,继续躺在床上是很失礼的。

      许鸢靠在床头,用薄被盖住了半身:“晚上好。”
      她嗓音和神情都很淡,即使被光照着,也驱散不掉身上的孱弱,如同一块白瓷,轻轻一碰,就有碎裂的危险。

      谢铎:“你现在的状态,就算机会摆在眼前,想跑也没有力气。”

      “跑?”许鸢抬眸望向他。
      谢铎摸了摸鼻尖:“确实有点难。”

      她居住的地方一直有保镖守着。
      不久前,谢斯止把保镖人数增加了三倍,在层层“保护”下,就连苍蝇都飞不出这幢楼。

      谢铎戴上塑料手套,剥了一颗金黄色的板栗仁递给她。

      “谢谢,我不吃。”她的神情和冬日一样冷清。
      “丽桦说,你晚饭只喝了一碗蔬菜汤。”谢铎没有勉强,摘掉手套放在一边。
      “您要去和谢斯止说吗?”许鸢垂下眼睫。
      “当然不会。”谢铎问她,“不过,你就打算这样僵持下去?”

      许鸢反问他:“您认为,我该怎么办呢?装作一无所知,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笼子里的一只鸟吗?”

      “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可以说服自己。”女孩脸颊皮肤很薄,在窗外雪光的映射下,泛着冷淡的颜色,“可现在的我没有办法,我会怕他,会因为他的靠近而恐惧,也许我很懦弱吧。”

      以前人人都跟她说,谢斯止是个疯子。
      但许鸢从没有对他产生怕的情绪,因为她知道,谢斯止爱她。
      那炙热的爱意给了许鸢足够的安全感,至少他对她,不会太坏。

      但真相坦露后,一切都被打碎了。

      他对她的感情,充满了谎言和利用。
      她无法再去相信他的爱意,和他嘴里的每一句话。

      父母没有不负责任地抛弃她,是谢斯止把她送到了青木帮。
      一想到这几年间发生的一切,她就没有办法不去怨恨——是他毁了她的一生。

      谢铎温和道:“你是我见过,最强大的女孩了。”

      单看外表,许鸢和强大这两个字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但她的内心却有着超远常人的坚韧。

      “你和暮姐很像,如果她能有你一半坚强,也许就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了。”

      “暮姐?”

      谢铎眼底带着苦涩:“谢盈朝的姐姐。她嫁人的时候我还很小,谢盈朝为了稳固地位,让他亲姐姐与菲茨罗伊家族联姻,一个女孩最好的年纪,被送到了一个残暴的老人身边,”

      许鸢凝视着谢铎的眼睛:“你喜欢她?”

      “她是像云一样温柔的女人。”谢铎不知想到了什么,弯了弯眼眸,“从前,她很喜欢教我读书识字,可我已经快要忘记她的模样了,只在她的尸体被运回庄园时见过一面,腐败得不成样子。”

      许鸢忽然明白,谢铎为什么要毫无保留帮助谢斯止了,他也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全然散漫的花花公子。

      花瓶里插着一束新鲜的白色康乃馨,花瓣如云朵般柔软。
      谢铎撷出一枝花,拿在指尖端详:“无论你是否怨恨谢斯止,都得承认,这个世界上,许多事,事出有因。生在优渥美满家庭里的你,和从小流浪,每晚都要听自己的母亲被人侵犯的小孩,绝对无法拥有一样的善良人格。”

      “谢斯止他很恶劣,但也很简单。”
      “就像一个哭闹的小孩,想要的东西得到了,就会安静下来。”

      谢铎:“面对谢盈朝时,你明明很清楚该怎样做,怎么现在,反而当局者迷了?”

      许鸢偏过头,糖炒栗子还在纸袋里冒着热气,是这冬夜中最温暖的味道。

      她很怀念读书时的冬天。
      下了晚课,校外的小摊上就飘来食物的香气。关东煮、鸡蛋仔、糖葫芦……冬天必不可少的是糖炒栗子和烤红薯,香味融荡在寒冷的冬夜,让人沉浸在人间的烟火里,有种简单的美好。

      来到庄园之后,她没有机会像从前那样逛街。
      身边冷酷的保镖总会吓退很多人,许鸢不喜欢张扬,所以很少外出。

      可即使这样,也会偶尔有温暖的时候。

      去年冬天,许鸢去尹荔家做客。
      尹家父母带着尹荔和尹宸在庭院打雪仗。
      没有谢氏勾心斗角的血腥,只有一家人幸福温馨的场面。

      许鸢羡慕地站在走廊下看着他们。

      其实她要的不多,一点点的自由和温暖,就够了。
      可即使只是一点点,也是她世界之外的东西,用尽全力也无法触碰。

      沧城连下了十几天的雪,庄园被积雪覆盖。
      佣人把道路清理了出来,铲起的雪堆在失去了玫瑰的花田里,原本就冷的冬天,更添了一抹不会融化的寒意。

      许鸢灰暗的眸子并没有因为谢铎的话而明亮起来。

      “谢谢您的好意。”她客气道,“从前,那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就像您曾说的那样,前方或许是脱离苦海的岸,或许是地狱,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会负责到底,但此刻脚下的这条路,我不愿意踏足。”

      “路途上遍布着,令我讨厌的荆棘。”
      “就像一株含羞草,尽管在很努力地收敛叶片了,可还是会被扎疼。”

      扎疼。
      许鸢的形容很克制。
      实则谁都清楚,不仅仅是被扎疼那样简单。

      她的爱意被欺骗利用,她的身体被禁锢笼中,她的灵魂因束缚而破损,她的理想因失去自由,终此一生无法实现,而她的人生,则走上一条与从前完全不同的轨道。
      在经历这些之后,她无法面对谢斯止,即使是装模作样欺骗他,也不行。

      “我没有办法,用您所希望的方式来接受这一切。”

      “可你已经开始好好吃饭了,不是吗?”

      想起自己好好吃饭的原因,许鸢低下目光:
      “所以我说,自己是个很懦弱的人,受到一点来自外界的压迫,就很容易屈服。”

      “您可以让谢斯止再用粗暴手段勒令我去对他好。”
      她嗓音平静,很轻,很淡:“或许在感知到新的痛苦之后,我会乖乖就范,并且如他所愿。”

      谢铎哑然。

      ……

      谢斯止手中的飞镖,一道道掷向病床正对面的镖靶。

      镇压反对者的手段过于狠辣,会引起反噬。
      不久前,他前往家族大厦时,被一辆携带炸.药的汽车自杀式袭击了。
      好在他乘坐的车子从前是谢盈朝的座驾,安全性能很高,他受了重伤,却没有危及生命。

      他在手术室躺了十几个小时,清醒之后,用雷霆手腕处理了这场车祸的策划人——他的一个远房姑姑。

      那晚之后,谢斯止没有出现在许鸢面前,也是因为这个。
      他没有通知许鸢,因为女孩根本不会为他难过,比起她知道后毫不关切的凉薄目光,还不如不要告诉她。

      可忍住不见她,比忍住不告诉她自己受伤了还要难。

      谢铎从许鸢的房间离开后,来到了他的病房。

      谢斯止手中最后一枚飞镖啪嗒射出,却一反常态,失了准头,扎在镖靶背后洁白的墙壁上。

      “这是她的原话?”他敛着眸子,状似平静地问道。

      谢铎靠在窗边剥橘子,他塞了瓣橘子进嘴里:“许鸢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你错了。”谢斯止淡淡道,“对我,她软硬都不吃。”

      爆炸发生后,他陷入昏迷。

      在那之前,他唯一做的一件事不是调来人手守住自己的病房,也不是交代谢铎稳住家族的暗潮,而是为许鸢所住的地方增加了比平日多出几倍的保镖,但这件事在许鸢看来,不过是在限制她的自由。

      装飞镖的盒子空了。

      谢斯止随手把它丢到一边,走到医用推车前。
      医生给他换完药后忘记收走推车,上面还留了一把医用剪刀。

      冰冷的器械在他手里闪着冷光,他漂亮的脸上没有表情,比冬日的大雪更使人感到凛冽的寒意。

      医生叮嘱,伤口恢复之前不要下床走动,但谢斯止完全抛之脑后。

      他离开了病房,头也不回走进了大雪里。

      ……

      小花跳上床的动静把许鸢吵醒了。

      她睁开朦胧的眼,外面的天还黑,时间流逝缓慢,长夜还没过去。
      她被吵醒之后就睡不着了,披了件衣服坐起来,一手抱着小花,一手拿过床头的书。

      雪夜祥和,无人打扰,许鸢点着床头灯,安静地看书。

      自从卧床之后,她睡觉就不喜欢拉窗帘了。
      一个人孤独冷清,看着窗外的雪景会热闹一些。

      窗外不远处是一棵桦树,冬日里叶子落尽,枝干上落了一层又一层的厚雪,在茫茫的夜幕之中,如同招摇的鬼影。

      小花很乖,老老实实窝在她怀里舔爪子。

      寂静的房间,只有许鸢翻动书页的声音。她看书很专注,以至于谢斯止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都没有发觉,当她眼睛酸痛,从书上抬起头时,谢斯止已经站很久了。

      他穿着病服,面容苍白,纱布下的伤口崩裂,渗出了鲜红的血。
      他用深黑色的瞳仁盯着许鸢,眼里融着一丝暗色的情绪,但至少此刻,还没有发作。

      小花看见他,识趣地跳下床。

      视线与他对上,许鸢僵住,尽管她表面镇定,但内心的恐惧已经透过那双清澈的眼睛暴露无遗了。

      ——恐惧。

      这就是此时此刻,许鸢对于他的感知,或许还带着点厌恶。

      谢斯止眉梢勾了起来。

      明明佣人每天都来汇报她有吃饭喝药,可她的身体却没有任何起色。
      就如同冬天湖边芦苇,风稍稍一吹,枯槁的芦花就会散下枝头,一地零落。

      从前他总能在她身上感到温暖的气味。
      现在却只有冰冷与疏离,如同置身在冬风最肃杀的时候。

      谢斯止走到床前:“你愿意为了自由在谢盈朝面前戴上温顺的假面,却不愿意装样子骗骗我。”
      “就连骗我都不肯。”他敛起眼眸,“你到底有多恨我?”

      这个问题,他不需要、也不想听到许鸢的回答。
      他只知道,继续僵持下去,早晚有一天,他会比她先疯掉。

      谢斯止摘掉腕骨的沉香珠放在一旁,拉住许鸢的手,将那把医用剪刀放在她的掌心。

      他离得很近,胸膛遍布的伤口清晰地映入许鸢的眼帘。

      “我没有办法改变过去自己做下的决定,也无法令你不要恨我。”
      他眼瞳漆黑如墨,“但就算是恨,也大声一点吧。”

      剪刀触感冰凉。

      谢斯止握拢她的手,尖锐的一端抵在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上。

      他手下一用力,剪刀便刺进了他的血肉。

      “随便你出气。”他像完全失去了痛感,只用炽热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女孩,“够了吗?”

      许鸢卧床太久,反应有些迟钝。
      等她的意识回笼之后,满手都粘着谢斯止的血了。

      粘腻、鲜红、滚烫。

      眼中所见的,肌肤所感的一切,都令她不适。

      她想抽回手。
      谢斯止却强行按着她。
      在自己的原本的伤口上又捅了第二下、第三下……

      因为失血,他脸色迅速黯淡下去,只有眼神仍偏执得像一个病人:“不够就继续,等气消了,就原谅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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