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实录》散人兮

21、第21章

　　这些年在贵女圈里打转，沈晴陌自以为已洞悉她们那一套。
　　无非是先仰仗官商之别端起腔调，再宛若施舍般同她来往，从而心安理得自她这里捞好处，仿佛这本就是她们该得，末了还要对她颐指气使一通。为掩盖势利贪婪的真面目以彰清高，说起话也是圈套着圈扣衔着扣，弯弯绕绕叫人腻烦。像眼前女子这般直白，早看出她怀有意图却又浑不在意的，还是头一个。
　　然，沈晴陌仍不敢掉以轻心。
　　思绪百转，她赔笑道：“王妃怕是误会了什么，民女不过是那日在洛府撞见王妃，觉得颇有眼缘，便斗胆想和王妃交个朋友。”
　　“如此？”安子夜眉眼一弯，“是哪种朋友？知根知底知好歹的，还是利益互换谈生意的？”
　　沈晴陌攥紧了帕子，眸光微闪。
　　“试问王妃喜欢哪种？”
　　“我不拘，自然都行。只不过，前者可不是这些个冰冷物什能换来的，倒是后者……随时能聊聊。”
　　少女领会，坐于客椅的身子终于板正了腰杆，“好，我们先谈后者。”

　　飞萤烹好一壶君山银针，得主子示意，领了沈晴陌的婢子退至门外。
　　脚步响歇了没多时，甘甜茶香已顺壶嘴儿溜出，再攀着滚滚热气四溢开，很快占领屋子角角落落。安子夜轻嗅一口，端起摆在小几上的橙黄明净茶汤，细白食指绕盏沿打着转，听得入神。
　　据沈晴陌所言，她之所以费尽心力讨好上官宓这群人，是为得一个与士族联姻、有朝一日摆脱商贾身份的机会。可惜，至今为止银钱散去不少，却顶多是换得偶尔陪她们参加些宴席，本倒也算个契机，可偏生这些贵女一副矜持作派，哪怕撞见士族才俊，不是绕道就是见礼后飞快离去，沈晴陌是同行者，自然也不容她再多做些什么。
　　“不瞒王妃，我曾想过悄悄使些手段，可上官宓眼尖，稍有察觉便来敲打，恐我会污了她们清誉，接着就是冷待我几日。”
　　安子夜垂眸一笑，吹了吹滚烫的茶汤。
　　“其实她这担忧也在理。”抿口茶，润了润喉，她视线投望去，“沈家家大业大，你又是独女，必然是官绅士族眼里的一块肥肉，若让人说媒许亲，未必寻不到好人家。”
　　“那就得给人做妾。”沈晴陌无奈挑眉，“王妃生来尊贵，不必考究这些，大抵不知越是门楣显耀的人家，才越是讲究门当户对，正妻之位必定留给同等家底的姑娘，唯妾室才会考虑商贾之女。可我不愿为妾，况且，能纳妾的男子又有几个是值得嫁的？”
　　她就算再想踏入士族大门，也不必这般委屈了自己。

　　听了这番，安子夜沉思，大概也摸个明白了，她笑笑，“你要找的人，恐怕隆京也没几个吧。”
　　眼下稍有家底和门望的男子就没几个不纳妾的，况且即便议亲时应允，也难保日后就不会背信，信什么也莫要信男人那张嘴。
　　显然沈晴陌对此也早有准备，闻言只是压了压眼帘，虽有失望，但好在不多。
　　“说起来，你为何寻我？我与上官宓，你必然只能择其一，那边可是整个贵女圈子，这选择未必划算。”
　　“不！很划算才是。”到底是商人血脉，谈及生意打算，少女眼底都生了彩，“王妃眼下可是能压过上官宓的，至于将来，谁又能说得清呢？且我若选她，就得继续养十几人，这边却只用孝敬王妃一个。”
　　最重要的是，沈晴陌自诩看人准，那日在洛府，她便直觉这位王妃实则比面上瞧着要好相处得多。即便最后事不成，能交个朋友也是极好的。
　　不知沈晴陌所想，安子夜明亮的眸子眨了眨，有些想笑。这般算来，从钱财上来说确实划算啊。
　　“放心，我这里无需你孝敬什么。”她放下茶盏，“实话说，让我从现下的士族高门里给你挑一个，实属难办。但若说起人品好不趋炎附势、当下是布衣可很快就要走上仕途的独身青年，倒是能帮帮你。”
　　沈晴陌抬头，“即将春闱的学子？”
　　“不错。”
　　“我不是没考虑过，只是稍有名气的早已被人选中，放榜后功名在身的，更是一溜子只挑官家女儿，怕是行不通。”
　　“我既如此说，自然是能帮你寻到。可你需想好，我担保你比隆京任何士族都要先一步挑中这块璞玉，但能不能攥住，说到底是凭你的本事，沈姑娘可考虑清楚了再答复我。”
　　沈晴陌思量半息，毅然答：“不必考虑，我答应。”
　　南乾鼓励行商，但商人地位仍低，沈晴陌想跻身士族一举能理解，为达目的甘愿忍辱也叫人刮目相看，如今决事豪爽，更在安子夜这里添了些好印象。她笑提点，“离学子入京尚有数月，你需耐心等。”
　　“等就等，总能等到的。”
　　这般，安子夜才满意地下床榻，至桌前合上锦盒，纤纤玉指不重不轻地敲击在盒盖上。
　　“你所求我记下，那接下来说说我的？”
　　沈晴陌一愣，遂认真点头。
　　“很简单，我要知钱十一的下落，准确说，我要见他。”
　　“钱十一？那位做天下生意的钱十一？王妃是要问他买什么？”沈晴陌蹙起眉，“可他素来行踪不定，说什么做生意凭缘分，无人知其去向，只怕不好寻。”
　　“那不过表象、噱头罢了。”安子夜莞尔转身，“再如何神通广大，也是个商人，要做生意的，岂会真的无踪影？你不知，沈老爷未必也不知。”
　　沈晴陌思忖后深以为然，“确实……好，王妃放心，我定给你带来好消息。”

　　*
　　沈姑娘离开时，飞萤觉得，镜霄苑也跟着丢了几分珠光宝气，肉眼可见黯淡了。她再回头，往那方小桌上一瞧。
　　桌上空荡荡，飞萤的心也跟着空落落的。
　　安子夜将这幕瞧个正着，被逗笑，“早知你是个小财迷，我就该问沈姑娘留下一件的。”
　　飞萤脸一热，悻悻为自己辩解：“不是奴婢贪财，奴婢只是想着，若留下那些再拿出去典当了，王妃要付给铁铺子的钱可不就有着落了吗？”
　　“……”安子夜笑意顿无。不说还好，一说起这，她连看书的心情都蔫了。
　　这些时日和飞萤连夜挑灯清了清账，眼下能拿出手的现银有零有整算起来也就统共一千六百二十三两。典当首饰吧，好歹是王妃，总得留几件像样的撑场面，余下怕只能换回几百两。嫁妆虽多，却是在账房锁着，钥匙又被顾嬷嬷攥在手，她不好动那主意。总之，是横算竖算也填不上那三千两的债。
　　安子夜背着手又在屋里打起转，直至将飞萤绕得晕沉沉，方灵光一现，双眸生亮。
　　“今是几号？”
　　“五月三十。”
　　“明是月初？”
　　“对啊。”飞萤不解，刚欲追问，却陡然思绪通明。
　　二人齐声：“月例！”

　　初来乍到，王府里从前又无别的王妃，没个参考，是以安子夜也难料自己能领到多少月例，但还是怀着期望睡了个美觉。
　　翌日睁眼，天已全亮。她不耽片刻，急急钻出被褥，趿了绣鞋飞奔到外间。
　　刚走出没两步的飞萤听动静折回，就见主子一把掀开桌上盖住木托的红绸布，正兴冲冲数着银子。
　　“五、十、二十……就、就一百五十两？”
　　“其中五十两、还是要给院中婢子们分发的月钱。”飞萤放低声，似不忍说出真相。
　　安子夜无言，看向屋外，天空分明湛蓝晴朗，她却觉有磅礴大雨砸在了心头。
　　“其、其实也有好事的，您看，奴婢还特意多要了包腊烛。”飞萤指了指那由一包变两包的腊烛安慰她。
　　安子夜轻叹，陡然好奇，“裴、王爷能领多少？”
　　“不知。”飞萤摇头，又转念想，“王爷……拥有整个王府？”
　　“啊……也是。”
　　安子夜捂住受伤的心口，扔掉红绸布，转身又钻回被窝里去了。飞萤跟在后，看着那一动不动鼓起的小山丘，犹豫地撩起帐子一角。
　　“王妃，方才领月例时，顾嬷嬷特意和奴婢说了，银钱有多少，那都是王爷一句话的事。”
　　被窝里的人懒懒“嗯”一声。
　　见主子还没听明白，飞萤只好红着脸继续往明了讲，“所以，王妃您若能去王爷跟前说说，兴许有转机。”
　　这回，被窝里的人沉默了。飞萤等了好半晌，也不见再有动静，以为主子不愿，就要落下纱帐时，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却悄悄露出。
　　“那要怎么做？”
　　“简单啊。”飞萤一本正经复述起顾嬷嬷的话，“王妃打扮得好看些，再端一碗吃食，去了清月阁后对王爷笑一笑，声音软点……”
　　话未说完，一个软枕先朝飞萤砸来，安子夜凶巴巴坐起瞪着她。
　　呸！
　　叫她色.诱是吧！

　　*
　　一个时辰后……安子夜一身娇俏站在了清月阁前。
　　她深吸一口，苦笑着扯了扯嘴角。
　　就是过来谈涨月钱的事嘛，有什么可觍不下脸的，只要莫失了分寸和底线……一番天人交战后，艰难迈出两步。
　　骤然，一道黑色身影先闪到了前头。
　　安子夜细看，不是叶羽是谁？来人也瞧见了她，视线相接，二人又互相看向对方手里端着的汤盅，心照不宣。
　　叶羽朝她恭敬地点了下头，然后黑蛇一般呲溜抢先钻入了清月阁。
　　安子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