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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陶桃的故事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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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桃说完,两只银狐一时都没说话。妖冢里既无日月,也就难知时间的流逝,大概所说的都是极为重大紧要的事,陶桃倒未曾感觉困倦。
寒胤沉默一会儿才道:“五年前,我因诡狐族内再无银狐出现而日夜焦虑,突然想起魅珠,于是用纵行令出了妖域,想看看能否在妖域外寻到魅珠的下落。我找到灵狐族的灵妤长老,她却拒绝我共寻魅珠的邀请,我无功而返,出了栖枫谷没多久,就被蔺姝拦住,那时我才知道她并非天生的银狐。”
寒胤回忆着往事,眉头不知不觉蹙紧,“蔺姝当时向我提出一个请求——”
她看了一眼摇光,“她愿以化银禁术为交换,请求我在摇光化银之时以妖力保住他的性命,我正为银狐之事苦恼,当即便答应了蔺姝。我们诡狐和灵狐不同,灵狐谈之色变的化银禁术,我们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诡狐一族为了获得无上力量,只要不害了别人,就算死了也是死得其所,冒些风险吃些苦头又算得了什么?这化银的禁术于我来说,来的真是时候。”
“……于是我回到妖域,两年多前再次出来,找到了摇光。不过我并未现身,只暗中观察着他,想看看这白狐化银到底是怎生一个化法……先开始一切都正常,只是血出得多了些。”
寒胤说着,颇有些意味不明地笑睨了陶桃一眼,“你这小姑娘却大惊小怪,慌里慌张,完全没了理智。”
陶桃不觉苦笑,如今想来,当初的确是莽撞了些,可是关心则乱,换做他人,谁又能保证方寸一点不乱?
“摇光那时不能分心,听你对他说了那些话,心里头一下就乱了,后来我现了身,摇光迷糊中又以为我是他母亲,问了我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我怎么回答得出来?这下情况就有些不妙了……”
陶桃有些莫名,“我说了哪些话?我什么也没说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寒胤立刻道,“有时你无心的一句话便能给别人带来很大的困扰,何况是正值关键时刻的摇光?化银最后一次异化何其艰险,一点岔子都出不得,你说完倒是走了,留下这孩子万念俱灰,乃至心魔丛生……”
陶桃固然难过,却越听越不对,正想分辨,寒胤却道,“我既答应过蔺姝,便当遵守承诺,于是竭尽全力以妖力护住摇光心脉,可惜他那心魔十分顽固,明明已经驱散,不到半刻又重生,反反复复,无穷无尽,几乎将我的妖力全部耗尽。”
陶桃脸色苍白,不觉看向摇光,“我没想到会是这样,可是我真的——”
此时摇光抬眸,接住她的目光,几不可见地向她摇了摇头,陶桃尽管满腹疑虑,却也住了口。
寒胤叹了一声,又道:“我出了妖域,妖力本就有所减弱,也没经历过白狐化银这种事,拼尽全力才把命在旦夕的摇光救了回来,而我受到反噬伤势沉重,怕自己即便回到孔针谷也撑不了多久,便要求完成化银的摇光答应我,接替我成为诡狐族的妖王,同时把化银的秘术传授给族中狐妖。”
陶桃低声道:“原来是这样……”
“摇光当时便应了我,但我与他那时都十分虚弱,于是约定一月后待伤势稍好再碰面,你把他带回了青宴山养伤,我原本还想着他或许会反悔,但到了那日,他却早就等在了我们约定的地方。到了结界外,我用纵行令带着他进了妖域,将孔针谷交予他,独自来了妖冢养伤,直到现在。”
陶桃五味呈杂,也不愿再去回想这段往事,沉默一会儿,又自贴身衣兜内取出一张羊皮纸。
“这又是什么?”寒胤不禁展颜一笑,“你这小姑娘倒有趣,贴身藏了这么多东西,还有没有?一次拿出来吧。”
陶桃勉强笑道:“倒真是没有了,这两样东西跟了我这么久,今日交给您,我也算功德圆满……这张纸上,是蔺姝写下的几种咒术。她与银竹决裂后,在崖底的时候很快就想明白了银竹与魅珠的关系。银竹侵入她的识海,她也或多或少见到银竹意识中关于魅珠的一些影像,其中就有魅珠曾被施加过的一些咒术。由于不再受银竹迷心术的迷惑和遮掩,她慢慢回忆起并写了下来。只是她试过,这咒术必须要天生的银狐施展才能起效,所以灵妤长老让我把这咒术也带进来给您,经由您施展,或可与魅珠产生感应。”
寒胤双手接过,“银竹进了妖域?”
“是,”陶桃道,“银竹的行迹,一年多前各大宗门追到妖域外便断了。她进了妖域,妖力增强后反过不了结界,她又没有纵行令,要出妖域就必须舍弃一身妖力,所以现在一定还留在妖域里,有了这咒术,不管早晚,总能找到她。”
寒胤沉吟着,拿着那张羊皮纸,正要用心默念,摇光忽而伸手过来,按住那张纸,神情凝重地向寒胤摇了摇头。
寒胤先是诧异,继而恍然,“你的意思是……”
摇光道:“一个多月前进入妖冢第二重的这位大妖,既不知其来历,我们还是先谨慎些为好。”
寒胤面色一寒,“你说的对。银竹进了妖域,一定会大肆吸收妖力,难怪这一年多妖域的妖力急剧流失,外头妖力不多了,她自然会到妖冢来。”
她说罢,冷笑道:“想不到她竟然离我这么近,还总来窥视我。”
陶桃看向石头上那两张狐皮,道:“可是从九尾先祖留下的讯息来看,魅珠本就戾气横生,所以不是银竹想要获取魅珠力量,而是魅珠在操控银竹,她不过是魅珠的傀儡罢了。就算制服银竹,得到魅珠,也只是得到一个祸害……”
寒胤眼眸中闪过凌厉之色,拍案喝道:“魅珠留不得!这等逆天的邪戾之物,断不能留存于世间。”
陶桃与摇光俱是赞同,摇光沉声道:“可魅珠并非世间任何一种生灵,即便是先祖都无法彻底毁去,我们又当如何?”
陶桃想了想,道:“当时蔺姝写完咒术后,就悄悄走了,后来灵妤长老又找到她,与她谈了很多,谈完后灵妤长老也隐隐觉得魅珠不太对劲,她说……”
“说什么?”寒胤急忙追问。
“魅珠恐已生变,不再是原来的魅珠了。”
“不再是原来的魅珠?”寒胤与摇光重复道,眼神皆是一亮。
摇光轻轻一叹:“戾为阴为暗,阴暗之气终将生出暴虐之欲,一欲催生多欲,当年先祖若能再等上一等,等魅珠化妖化魔,生出欲望生出凡心,也许便能掌握其弱点将之毁去。”
陶桃皱眉道:“这魅珠碎片原本含有的戾气固然未曾消散,在玄渊海的冥洞之中,又吸收了不少阴诡之气,会不会她早已化妖化魔了?”
寒胤摇了摇头:“应该不会,若是魅珠已化形成妖,就不会需要银竹这个傀儡,自然也不再需要银狐血与外界沟通。若是要用银狐血增强妖力,天地间戾气多的是,又不只有这一种途径,可见她处心积虑获取银狐血,还是为了化形。”
此时摇光忽道:“她一年多前就进了妖域,却一直没来找我们的麻烦,说明她在进妖域前就已经不需要银狐血了。”
“这么说她在妖域外完成了化形?”陶桃摸着下巴思忖着,突发奇想道,“那有没有可能她早已化形,但化的是银竹的形象,她不满意,所以想要银狐血变得更漂亮?我师傅曾说,魅术师以形入术,魅术精深者不是极美便是极丑……”
“银竹很丑吗?”寒胤问道,陶桃见过银竹的画像,轻轻点了点头。
寒胤不觉大笑,“果真一欲催生万欲,一旦成妖也就有了诸多欲望,连美丑这些世俗偏见也沾染了。”
她笑了一阵,喃喃道:“银竹……银竹……这么说很有可能啊,银竹就是魅妖,魅妖就是银竹,蚌妖不过是她的伪装。”
话音方落,寒胤突然一呆,脸上神情变得古怪无比,美丽的脸庞扭曲着,一半是正常颜色,一半是青紫之色,嘴唇颤抖着,吐出两个字,“快走!”
与此同时,妖冢内一直缓慢变幻的橙红色光晕忽而凝滞下来,一道银铃般的吟唱声婉转飘来,柔幻如纱,竟似带着妖冢内终年不见的清风,轻轻吹入每个角落。
土坑上的妖架轰然倒塌,小小的坑洞向四周扩散而去,很快延展为广阔的平地,深红色的泥土渐次翻卷开来,绿草破土而生,一瞬间整个妖冢青翠欲滴,一座座的妖架上垂下万条藤蔓,万紫千红的花儿竞相开放,只剩下原先土坑里的那几块石头突兀地散在原地。
“造相之术!”摇光眼眸微缩,一手抓住陶桃的左臂,一手拖住寒胤往后急速退去,脚下青草随着那天籁般的吟音开出一朵朵妖艳绚丽的花,花舌自花蕊中卷出,蛇一般交错扭动着缚住寒胤的脚踝。
藤蔓迅速沿着她的身体往上生长,扼住了她的喉咙,陶桃惊呼一声扑过去,袖口弹出一张小小的金丝网,网住寒胤欲向自己喉咙抓去的双手,寒胤被阻了一阻,一下清醒过来。
冷汗顺着她额角滴下,陶桃惊魂未定,拍着胸脯道:“还好还好,还剩这么一张二师姐给的金丝网。”
“破!”摇光一声轻喝,光影色彩遽然一变,一道冥暗之火刮过草原,所到之处万物凋零,花草枯萎,以那几块石头为界,相界被一分为二,一半浓青浅绿,花色缤纷,一半黑白沉肃,单调冷漠,除了摇光的一身红衣,连陶桃和寒胤也像被抽去了除黑白以外的所有颜色。
两半相界交汇的地方激出一道光幕,撕扯扭曲着互不相让,只听一声柔美的轻笑,漫天绿意中一道婀娜妙曼的身影披着斑斓花影缓步而出,徐徐走到黑白与彩色交汇之处。
“银竹?”陶桃睁大双眼瞧着她那张娇花一般绝美的脸庞,依稀分辨出与银竹画像上些许相似的轮廓,然而尽管能寻到一点痕迹,眼前这张脸比之画像上普通乃至有些丑陋的容颜,却美上了不知多少倍。
“不不不,我现在不叫银竹了,我叫樱颜,”那少女嫣然道,“本不想与你们为难,可惜了,如今却不得不杀你们。”
“樱颜?还没有银竹好听呢。”陶桃笑嘻嘻道。
“那又怎样?”樱颜脸色未变,仍是千娇百媚地笑着,轻轻一撩肩上长发,“我以后将是万妖之主,怎么能让众妖知道我就是以前那丑陋难看的蚌妖银竹呢?”
她将手掌放于结界交汇处,那道光幕剧烈扭动,流淌的绿意再进数步,黑白相界微微晃动数息,又将那道绿浪挡了回去。
“咦?”樱颜扬起眉毛,进而收了手掌,明亮的眼睛定定瞧着从容不迫的摇光,笑道:“原来如此,你竟然……哎,我倒真没想到。”
摇光亦微微一笑,“拜你所赐。”
“不客气。”樱颜掩唇娇笑不已,“那就暂时不杀你们,不过你这相术并非牢不可破,罢了,先让我来瞧瞧我那老朋友说了些什么话,一会儿再来收拾你们。”
她的目光转向那几块石头上来不及收起来的两块狐皮,手指一勾,狐皮自动落入她手中,字迹也燃起隐隐银光。
黑白相界中摇光席地而坐,光幕之外青草吱吱而动,接二连三的草尖钻过光幕,一下被燃成黑灰。
既来之则安之,陶桃喝了口水,又摸出一根兽肉条,放进嘴里慢慢嚼着,问摇光:“你刚说的‘拜你所赐’是什么意思?”
摇光闭目不答,寒胤神态萎靡,却也没要求陶桃撤去缚住双手的丝网,叹了一声,没头没脑道:“原来那时候是她……你早知道了?”
陶桃听得有点迷糊,突然间醍醐灌顶,不由问道:“是不是……是不是你化银的时候,银竹来过?”
摇光睁眼,看了一眼陶桃,没回答她,只将目光转向寒胤,恭敬问道:“您感觉怎样?”
寒胤恨恨道:“没想到这东西竟然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埋下造相之术,是我大意了。”
摇光泰然处之,“无妨,且以不变应万变。”
此时黑白相界外的樱颜突然笑了起来,花枝乱颤地指着狐皮,叹道:“霜飔啊霜飔,你没想到吧?你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安排,其实都是我促成的吧?”
这边陶桃悄声问寒胤,“霜飔是谁?”
“九尾先祖的名讳。”
“霜飔、银竹,一个风一个雨倒是相配,”陶桃递了根肉干给寒胤,寒胤也没客气,一口咬住吞下,陶桃喂了她几根,自己又咬开一根。
“我明白了,”陶桃瞅着樱颜低声说道,“那时候霜飔先祖已经被银竹影响了,看似她做下这一切是为镇压魅珠,其实处处都有利于魅珠。首先是把它埋在玄渊海里的冥洞中,冥洞是什么地方?一听名字就不大妥当,其次加了九十九道咒语,这个也很难说,万一哪道咒语出了岔子,对魅珠这种东西来说就形同虚设,最关键的,是她居然派了自己的直系后代,一只银狐去冥洞镇守,这不是明摆着给魅珠提供银狐血肉,方便它化形吗?”
寒胤默然点头,樱颜洋洋得意地看了一眼陶桃,笑道:“你倒是聪明,不过也只猜到了一半——”
她脸上突然现出一抹恨意,“那银狐炎钺渐渐就发现了不对,拼着命也要跟我同归于尽,和那蔺姝一样,都是不听话的……我自然要迫使炎钺就范,哪知它竟然宁愿自行把血放干也不给我,甚至还便宜了一只路过的海蚌,我化形化至一半,不得不忍着恶心,去吸蚌壳中的银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