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Chapter 11 新年(一) ...
-
(一)
从那以后,闫天真没有再找陆旭。她觉得有点无趣。
征服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的过程很艰辛,越艰辛越有意思。但前提是要建立在这个人值得去征服,并且能征服到。而陆旭……且不说他这种死脑筋追到之后值不值得,就现在,闫天真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魅力,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能力真正得到他。
因为不爱,所以无所谓,所以可以厚着脸皮,丧尽天良。但是当她发现自己有些过于认真,就会往后缩一缩。再加上她身份被揭穿,不是学生根本不用参加期末考试,于是没机会再继续以学高等数学为名纠缠陆旭。但是微积分这个东西,她午夜睡不着的时候,还是会把笔记拿出来看看。
别说,还真催眠。
日子不温不火地往下过,没有惊喜,没有意外,她没有再找陆旭,陆旭也没有联系过她。
置顶的人没有换,只是她也不再期待跟他说话了。
临近年关,优秀的人都还坚守在岗位上,能力有限的都回家过年了。闫天真无疑是最优秀的,从她年三十前一天都还坚守在岗就能看出来。
白天,她把所有人的加班红包发了,然后送走了司机和助理小乔。
大家都回去过年了,公司只剩她一个人。
过去十年,年夜饭她都在童怡家吃,但是今年,童怡结婚了,去了公婆家里。总不至于她也跟过去吧?这也太不像话了。
虽然童怡依旧邀请了她,但闫天真谎称自己要跟十个小鲜肉开party,拒绝。
童怡觉得这是闫天真干得出来的事情,于是没多想,随便她了。
但实际上,这是二十几岁的闫天真做得出来的事情,三十岁的她,选择一个人留在公司加班到深夜。
年二十九,深夜十一点的公司里,寂静无声。闫天真把最后一份合同翻来覆去地看了十遍,连个标点符号都挑不出错误之后,无奈只能关上办公室的最后一盏灯,离开。
世界彻底暗下。无光的走廊,从窗外透进霓虹,照亮了前路。
她再次想起,在过去,童怡是最后一个陪她走出公司的。那会儿公司没有这里大,人没有这么多,但是她一点也不孤独。因为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她们脑海里的梦想就是指引前路的灯塔,哪里都不黑暗,也不孤独。
但是现在,当功成名就,什么都拥有了,她却觉得开始迷茫。
那个曾经拼了命想要得到的东西,得到之后,原来也不过如此。
拜年的短信一条接一条,红包一个接一个,她都收了,也都回了。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如此,人群喧嚣,不过就是热气腾腾地恭维,和冷冰冰地互相看轻。幸运的是,现在的她已经是看戏的那一个,而不是入戏的那一个。
闫天真觉得有些饿,一个人开车回了电影学院的小巷子,想吃点热的。但是去了之后才发现,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空荡无人的街头,比公司还要安静,清冷得可怕。
这是这座城市最安静的时候,也是闫天真最无助的时候。她想回家煮个面吃,才想起平时减肥,家里一丁点淀粉类的食物都没有。小乔倒是塞了很多蔬菜水果进去,但是……那些并不让人感到温暖。
如果说自律才有自由,那么自由之后的日子呢?
闫天真再是内心强大,也有无比向往炊烟的那一天。
她脱了高跟鞋,赤脚走在冰凉的地上,仿佛这样她才更能感受到人间的温度。不管是冷还是热。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就在这时,在闫天真迫切希望身边能有一个人发自内心关心自己的时候,身后陡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闫天真回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蓝色的羽绒服,白色的高领毛衣,白色运动鞋,一个帆布包。
正是多日不见的陆旭。
哦,原来他的白色毛衣不止一件。
另一件还在她的家里,她一直忘记还给他了。
望着逆光而来的陆旭,不知道为什么,闫天真的眼角有些湿润。
陆旭很快走到她面前,皱眉望着她:“你……是在等我吗?”
也许是上一次寝室外的等待给了陆旭这样的错觉,以至于他在看到闫天真之后,下意识就以为她在这里,还是在等自己。
他的眼里有不忍。
闫天真看出来了,于是不想否认。
她不动声色地擦去了眼角的泪,然后抬头,笑眯眯地说:“对呀!”
上次分别时,闫天真的生气没有在陆旭那里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他甚至不知道闫天真生气了。
所以她这些天的冷淡、不发信息,在陆旭那里完全没有任何效果,他甚至想不起这么个人来。闫天真又好笑又好气。
仿佛一场爱情,她演尽了所有,对方却根本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心路历程再是坎坷,他也一点get不到。
“你吃饭了吗?”陆旭倒没问闫天真等了多久,以为她坐在这里又是一整晚。
但其实闫天真过来没一会儿就遇到了他,也不可谓没有缘分。
闫天真叹气:“想吃,但是没的吃。”
商铺林立的街道,荒无人烟,有钱也没处花。
陆旭大概猜到了,没有意外,犹豫了一瞬,道:“我请你吃。”
“为什么很勉强的样子?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闫天真不想再逼迫他,没意思。
陆旭却摇头:“不是勉强。”
“那是什么?”
“是怕你嫌弃。”
原来陆旭所谓的请她吃饭并不是去餐厅,也不是他亲自下厨,而是寝室里,借了宿管阿姨的锅,煮了一锅速冻饺子。
饺子还是之前剩下的半袋,再加一袋没开封的。
闫天真不吃芹菜,煮在一起也不知道哪个是芹菜馅的,只能先咬一口试试,发现是芹菜的就放在一边。
陆旭居然也不嫌弃,发现之后直接把碗推过来,说:“给我吧!”
闫天真再次脸红了,她总感觉自己像是不吃的东西打发给乞丐,于是之后的就算吃到了,也捏着鼻子强行吞了下去。
然后她就发现,其实,芹菜猪肉味道的饺子也没有那么难吃。
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甜。
两个人吃完晚饭,已经深夜一点半。
学校里已经没有人了,就连宿管阿姨都早早地放假了。陆旭得了钥匙,院里的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得以留到现在。
“优秀的人才坚守在岗位上,能力有限的都回家过年了。”闫天真没心没肺地说,这是她每年安慰自己的话。
陆旭却很认真地点头,仿若赞同。
“你呢,又是为什么没回家?”闫天真问。
“我家离这里不远,买了凌晨的火车票。”
“年三十才回去?”
“嗯。”
“为什么?”
“几个学生要临考了,他们家长要求。”
啊,当然,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原因了。
“几点?”
“三点。”
……
闫天真看了下手机,还有一小时。从这里去车站不算远,二十分钟来得及。
吃完了饺子,洗完碗,陆旭也收拾完行李。
校门口,除了簌簌而落的飞雪,就只剩下陆旭和闫天真。
“我送你去。”闫天真开着车,等在大门口。
陆旭看了眼四周,也不大好打车的样子,没拒绝,上了车。
大红色的法拉利,在轰鸣声中飞驰。陆旭抱着行李,坐在副驾驶上,眉头紧皱。
“你的表情有点严肃。”
严肃到可以用视死如归来形容。
“放心,我是十年驾龄的老司机了,单手开环山公路越野赛也不在话下。”
闫天真志得意满。而陆旭似乎并没有被她安慰到,他依旧表情古怪,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很享受被人注目的感觉吗?”
“什么?”闫天真不懂。
“车的声音。”陆旭补充。
啊,这个啊!
是,轰鸣声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扰民。但也只有这时候,她才会开。
一千万人口的城市里,回家过年的超过八百万人,整个城市万籁俱寂。或许也只有这种浮夸的喧闹,才让她稍有安慰。
“你说得对,也不对。”
对是因为,她喜欢热闹。不对是因为,只要身处人群中,被热闹包围,那镁光灯聚焦的是不是自己都无所谓。
她只是喜欢热闹,仅此而已。
检票口,因为春运,半夜人也不少。闫天真不慌不忙地站在闸口前,目送陆旭进去,是人群中唯一镇定轻松的身影。
背影一分分远去,就好像这个城市唯一的喧嚣也渐渐离开。
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她很想问他能不能不回去了,但是这样的要求太无理,只是稍稍一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在今天能看到陆旭,已经是无比惊喜。他能跟自己说这么多话,更是惊喜中的惊喜,哪里还敢奢望他留下陪自己过节?
就在这时,陆旭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转回头。
然后他就看见闫天真脸上难得的没有微笑,她只是目光放空地看着前方,像在看自己,但实际上又不是。那模样,就好像全世界爱她的人在这一刻集体消失,她有点不知何去何从。
“你不回家吗?”陆旭逆着人流,重新走回到闫天真面前。
闫天真愣了一下,才看清他真的又回来了。
也就是一瞬间,她又变了脸似的,笑嘻嘻地说:“我早就没有家了。”
“没有家是什么意思?”陆旭皱眉。
“字面上的意思。”
“……不懂。”
闫天真想了想,说:“我家你去过,但是只有我一个人。”说完,她又补充:“当一个人失去了父母,没有了亲戚姐妹兄弟,那么他也就没有家了。”
“……”
陆旭有些震惊,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要道歉,闫天真又很快话锋一转,笑嘻嘻地说:“我开玩笑的。”
“没有亲人的家,但是我还有自己的家。你去过的,顶楼复式,六百平方米的,可大了。等你回来,我在家给你做饭吃呀?”
闫天真一句真一句假,不知道哪句是假话,哪句是真话。
但不管真假,陆旭看到的寂落,他相信是真的。
“假如你真的无处可去,你要不要……”
陆旭说到一半,催促发车的广播响起了。
也就是这一声,似乎惊醒了他,他的眼里突然又一片清明。
“嗯,要什么?”
闫天真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陆旭却闭上了嘴,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等等!”闫天真连忙拦住他,拖着他的手,问他,“你刚刚是不是想带我回家?”
“……不是。”陆旭脸一红,连忙否认。这个样子,分明就是说谎被揭穿的样子。
“就是!你是想问我要不要跟你回去,对不对?”
“不对!”
“明明就是!我现在就回答你,我真的没地方去,我跟你回去,好不好?”
闫天真死缠烂打,陆旭十分尴尬。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们。
陆旭连忙挣脱开来,斩钉截铁地拒绝:“刚刚是我想多了,你只当没听见,不要想多了,再见。”
陆旭飞快地跑开了,闫天真却不依不饶。
明明他刚刚松口了,想让她一起回去,怎么这会儿突然又不行了?
刚刚柔软说明此法可行,现在想清楚了也晚了!
闫天真看了一眼陆旭的目的地,再查了一下地图,发现开车过去也并不远,运气好还能跟火车在同一时刻到达。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直接开着车,一脚油门上了高速,奔着陆旭老家的方向去了!
而这时候,一直想着闫天真最后临别之时,人群中孤独寂寥身影的她的陆旭,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
“我没有家了……”
看似轻描淡写,看似言笑晏晏,但这句话的杀伤力还是不可谓不大。
他有些怀疑她脸上的笑,是不是都是假的?
然而他做梦都没想到,他刚下了火车,来到县城的环城公交站,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大红色的法拉利,一身貂绒大衣,配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就这么旁若无人地站在那里。那盛气凌人的模样不像站在公交车站,像是站在柏林电影节的红毯上。
正是闫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