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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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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也算不上抛弃,”蕙娘翻了一页书,看见霍时修失魂落魄的模样,笑道:“和离之后,凭小王爷的身份,什么样的好人家寻不到?”
霍时修皱了下眉,似有不耐。
“小王爷年纪小,心思简单,能这么快喜欢上你,说不定也能很快喜欢上新郎君,那人若再待他好些,温柔些,忘了你岂不是朝夕之事?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结局?”
霍时修听了之后只觉刺痛,但他不想失态,仍平淡道:“……是。”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霍时修回头。
“如果以后他遇到的人对他不好呢?小王爷虽是皇亲,出身富贵不愁吃穿,但到底有身体的缺陷,心理上需要更多的陪伴和呵护,若是以后他再嫁的那个人嫌弃他,待他不好,或者让他受委屈,你舍得吗?”
舍得吗?
这个问题像寺里的晨暮撞钟生生响在他耳边,一时间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余音未绝,他的整颗心脏都随之颤了颤。
霍时修考虑了一切,想到隐忍,想到和离,却没有想过温晏离开他之后怎么办?他那么需要人陪,会因为霍时修回来用膳开心地多吃半碗,他那么需要爱。
“朝中势力蠢蠢欲动,霍家四面受敌,皇上近日也表露出与以往不太一样的态度,世间万物都逃不过盛极必衰的定理,霍家也不会例外,这些年我的父兄以及族人犯下的累累罪状迟早会被皇上知道,轻则流放,重则满门抄斩。我是个没用的人,保护不了小王爷,也不想到那时候再让他伤心受苦。”
霍时修神色落寞,蕙娘没见过这样的他。
“四公子,我不是故意要说这些让你伤心的。”
霍时修很快恢复如初,“无事,你说得有道理,是我欠考虑。”
他起身要走,说道:“我不放心他,还是要回去看一下。”
“好。”
“对了,蕙娘,我近日在筹备万寿节,我想在其中安排一段剑舞,向皇上明志。”
“剑舞?”
“是,严成赫将军当年就是以剑舞取圣,谋得一个将军之位。”
“你是想效仿他?你想上战场?”
“是。”
“你的意图未免太明显,若是亲自上场表演,当着圣上的面表明心志,必然会遭来你爹的强烈反对。”
霍时修也在思忖此事。
蕙娘的表情有了变化,她起身在房中踱了几步,陡然转身,对霍时修说:“我来,如何?”
“什么?”
“我去跳剑舞。”
“若是被皇上看中,你——”
蕙娘忽然笑了,“那不是正好?我若是顺利进了宫,吹吹枕边风,你出征的事岂不是更有把握?”
“蕙娘,这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这是我最后一条路了,四少爷,若不是为了复仇,我一刻也不想活在这世上。”蕙娘赤红着眼,强忍着翻腾的情绪。
“再让我考虑考虑,蕙娘,剑舞之事若是不成功,你的身份很有可能会暴露,还是不能轻举妄动。”
“四少爷——”
“等我定下万全之策,会来通知你的。”
蕙娘点头,霍时修离开时她又说:“四少爷,真舍得去战场吗?舍得小王爷吗?”
“不舍得又能如何?今晚过后,他不会再理我,我也能全心投入城外灾民和边境的战事中,这样很好,我也算无牵无挂了。”
皓月当空,却透着刺骨的冷意。
*
这厢的温晏已经在马车上哭干了眼泪。
回到房里时已经只剩下可怜的抽抽搭搭,泪痕挂在脸上,他脱了外衣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当儿只能在旁边看着,束手无策。
下一刻,温晏不知怎么的又开始冒火,撑起身子,伸手抓住一旁的霍时修的鸳鸯枕就往地上砸去,崩裂声尖锐刺耳,上好的瓷枕四分五裂,两只依偎的鸳鸯却没被分隔开,留在同一片碎片上,当儿吓得一哆嗦,旁边捧着水盆进来准备帮温晏洗漱的婢女也站在门口不敢妄动。
温晏一字一字地说:“我就知道……我就不该信他,我为什么要在意他?他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了,我为什么执意要见,我实在是自取其辱!自取其辱!”
他死死盯着床边的某一处,脑海里全是霍时修和蕙娘站在一起的画面,霍时修长身玉立,蕙娘巧笑倩兮,温晏觉得连烛光都很刺目,本来已经哭干里的眼眶忽又落下一行泪来,“他必然以为我对他心生爱慕,所以用这种方法打消我的念头,我才没有,我没有!”
“把卧榻搬出去!”他厉声命令道。
“啊?”当儿没能立即反应过来。
“把那边的卧榻搬出去!随便放到哪里,总之不要让我再看见了,我不想看见它!”温晏带着哭腔说。
当儿无法,只好领着几个下人,把偌大的一张卧榻搬到东厢房去了。
再回来时婢女正在关门,她看见当儿时脸色也为难:“小王爷让我把门关上,说谁都不许进。”
当儿烦躁地挠了挠头,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霍时修没有回房,他甚至都不敢回后院,只是在门口问了问成蹊情况,成蹊本来是个沉默笨拙的,自小跟着霍时修从来不多话,这次也忍不住道:“少爷,您今晚为什么要这样做啊?您心里明明那么在乎小王爷。”
霍时修只问:“小王爷腿疼得严不严重,需要请大夫吗?”
“当儿说不需要,他说小王爷隔一阵子就要疼一回,陈年旧疾,请大夫也没用。”
若他能守在温晏床边照顾着,温晏会不会好一些?但霍时修也只是想一想,他独自在前院的池边石凳上坐了一会儿,成蹊陪在他身边。
“你和当儿待久了,嘴倒伶俐了些,挺好的,”霍时修转头望向成蹊,温声道:“我记得你原是晁州人,四岁随着你爹娘逃荒来到京城,你爹娘现在也都走了,你在晁州可还有什么亲人吗?”
“还有一个伯父,是个铜匠。”
霍时修点头,“你的武艺不错,将来去晁州县衙或许能当个小捕快。”
成蹊没听懂,霍时修看着平静的池面,低声说:“没什么,只是想着若将来霍家有变故,你们这些家仆能别受牵连就好。”
成蹊还是满心疑惑,但他没有问,就默不作声地陪着主子。
温晏第二天就高烧不止,早上吃进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霍时修在下朝之后才听说此事,快马加鞭赶回府里,温晏的床边有一群人围着,当儿来来回回换了几条冰帕都没有用。
“请太医,快去请王和圳王太医。”霍时修命令道。
“是,”成蹊得令,但又多问了一句:“少爷,您不是说不要动辄请太医,以免遭人非议的吗?”
“现在小王爷高热不退,只要能将他治好,就算把太医院搬过来又算得了什么?”
“是。”
霍时修接过当儿手里的帕子,帮温晏细细擦拭滚烫的额头和脖颈。
温晏的皮肤本是不见血色的白,却因为高烧变得潮红,红到刺目,霍时修不忍心看,他没有想到温晏会被伤害成这个样子。他握住温晏细瘦的手,手掌虽不大,掌心却有一层硬茧,是长年坐轮椅所致,和温晏的人一样,表面看着身世显赫,背地里受了无尽的苦楚。
当儿换了一条刚拧干的冰帕,霍时修接过来,帮温晏擦拭四肢和腋窝。当儿帮忙褪了温晏的裤子,霍时修第一次看见温晏的腿,他的一双腿因为缺乏行走和近日的舟车劳顿,变得肿胀不堪,青筋扭曲地凸起,小腿还在不停地抽搐,腿侧和腰臀上有几道大大小小的疤,看着更是惊心。
当儿解释道:“小王爷小时候不肯一天到晚躺在床上,趁着下人们不在,就爬到地上玩,结果总是生褥疮,从腰往下没一块好皮,大夫没办法,只能将那些溃烂的腐肉割掉,包扎好,慢慢静养,后来养好了,剩下这些疤却怎么都消不掉。”
霍时修眼眶发热,恨不得这些病痛都由他来承受。
“其实我家小王爷以前可调皮了,现在却变成这样——”当儿话音未落,成蹊就将王太医请了过来。
王太医看了看温晏的脸色,又用针暂时缓解了温晏浑身的高热,他询问了一些情况,对霍时修说:“郡王爷的身体本来就弱,这几天频繁乘坐马车,引发了他骨头的痛症,昨晚又吹了些风,受了风寒,所以才生了热病,四公子不必担心,吃了药便会好很多。”
王太医开了方子,当儿连忙跑去抓药。
“小王爷的腿还有恢复的希望吗?”霍时修问。
王太医摇头道:“实在渺茫,郡王的腿是五岁从树上摔下来摔坏的,伤了骨头,时间过了太久,即使恢复,怕是也不能正常地行走了。”
霍时修点头,让成蹊去送王太医,自己转身回到床边,替温晏盖好被子。这时温晏缓缓转醒,迷蒙着眼睛,一时没有辨认出来是谁,只喊着渴,霍时修连忙去倒了杯水,端到床边,扶起温晏的头让他喝一点儿,温晏解了渴,神思终于清醒了一些,才意识到面前这人是谁,昨日之事重新涌上来。
“离我远点,我不想看见你。”他恶狠狠地说。
霍时修只好往后退,退到桌边,“当儿马上就把药送过来了,你喝完就会好一些。”
“不用你管,我死了都不用你管,反正是要和离的,我死了岂不是更好?”
“这种话不许再说了,”霍时修语气忽然冷下来,“那样的病痛都撑过来了,小王爷,你要好好活着。”
温晏忽然又想哭,这人只会招惹他哭。
他在心里起誓:我再也不会为霍时修掉一滴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