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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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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时修刚从谢子明的练兵场回来,成蹊就跑来告诉他,霍太师找他有话要说。
“好,我现在去。”
还没走到房门口,霍时修就听见房里的母亲霍夫人说道:“是,诚王城府极深,又不怎么安分,我本来还担心小王爷会像他父亲那样,但现在看来,这孩子心思倒单纯得很,说什么便信什么,也不过问朝中之事,应该没有隐患,老爷不必担心。”
“诚王人微言轻,倒不足为虑,只是近来太子身子不好,齐王和娴妃都有些蠢蠢欲动。”
“齐王和太子一母同胞,他向来有异心,朝中拥趸众多,娴妃所生的逸王今年刚满十岁,皇上对他很是喜爱,两边虎狼环伺……”霍夫人叹了口气,无奈道:“只盼太子殿下身体快快好起来。”
霍太师喝了一口茶,沉声道:“齐王是最大的隐患。”
“老爷,你心里有打算?”
“没什么打算,无非是尽全力保住太子殿下,这些事不急,倒是最近的军务有些麻烦,雁门关外的赤劼人终究耐不住,又向中原逼近,朝臣反对我与之议和,上书皇上要出兵攻打赤劼,出兵……出兵要花费多少兵马银两?赤劼不过是穷苦的边境小族,成不了气候,既能用议和解决的问题,为何要劳民伤财大动干戈?一打起仗来又是成千上万的流民往京城涌,到那时候损失更大。”
霍夫人附和道:“是。”
“如今葑儿执掌兵部,他虽不是将才,但只要他不出乱子,加上蕲儿的礼部,把这两项权力紧紧握在手里,咱们霍家的根基就会一直稳固下去。”
霍时修听至此,实在忍不了,让门口的丫鬟通报一声便往房里走。
霍夫人见到霍时修,一改刚刚严肃的表情,笑着问:“听下人说你和小王爷闹了别扭,两人吵了一架,有这回事?”
其实若照平常光景,霍时修就嬉皮笑脸地应一声便过去了,可今日他站在原处久久未语,直到霍夫人又喊了他,他才从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霍太师,缓缓跪下,言辞恳切道:“爹,儿子请您给我一次机会,我愿领兵攻打赤劼,请您相信我,我定能将一举击败赤劼大军以扬国威。”
霍太师似乎早有预料,并不惊讶,反而是霍夫人先红了眼睛,走上来痛诉道:“你忘了你三哥是怎么死的了?在战场上被人一箭射中头颅!我们霍家子嗣决不能再折损于战场,你更不能!”
“爹!求您了。”霍时修跪伏于地。
“霍时修,我记得我提醒过你,自你一出生,你的名字就写进了霍家的族谱,你就算为国效忠战死沙场了,也证明不了自己的清白。”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国难当头——”
“天塌下来了有我顶着,千古骂名由我背着,与你没有关系!”
霍太师怒不可揭,声音震震:“霍家从我当上太师的那一天起就没有回头路了,二十年来我苦心经营,朝廷形势盘根错节,早已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想要扭转局势,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与赤劼人议和?因为国家需要稳定,需要百姓安居乐业,需要生产大量的丝绸瓷器与海外进行贸易,需要真金白银来充实国库,而不是打仗!打仗、打仗,我何尝不想打仗?把那小小的赤劼一举歼灭?可是皇上要再造阿房宫,便没有多余的军饷。”
霍时修已经难忍心头的悲愤:“爹,您不能只关注于眼下,我知道圣上需要一个安宁的环境助他修道,可是边关的那些百姓年年遭到赤劼人的烧杀抢掠,民不聊生,我不能视而不见,我做不到,爹,我做不到。”
“你这些年做的也不少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追究,以后若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你在故庄收留的那些灾民不会有好下场。”
霍时修的脸上血色尽失,“您知道了?”
“还有你在谢子明的练兵场里做的事,我都一清二楚。霍时修,很多年前我就警告过你,不要在我眼皮子底下耍小动作,你做的那些事情连螳臂当车都算不上。”
霍时修绝望地闭上眼睛,身体都在发颤。
霍太师换了缓和的语气,“你一定要和我对着干吗?修儿,你是爹娘最器重的孩子,你天资聪颖,连皇上都称赞过,你拥有最好的家世,前途不可限量,为什么你偏要闷头往歧路上走?”
霍时修睁开眼睛,瞳孔如火烛一般燃烧,“因为我心里想着百姓,我不想他们活在黑暗中。”
这也是他三哥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霍太师冷笑一声,将手边的瓷杯摔过去,砸在霍时修的额角上,霍夫人失声尖叫,连忙扑过去护住,“老爷!您别动怒!”
霍太师却不顾霍时修额头流下来的血,走过去揪住霍时修的衣领,低声狠厉道:“黑暗?霍时修,除非上面换了太阳,不然你只能一辈子待在黑暗中。”
“老爷,您不能说这样的话啊。”霍夫人脸色都白了,吓得声音都在发抖。
霍太师松开手,怒气未消但仍尽力平复语气,“还有,我不管你和小王爷闹什么矛盾,不要让人看出来,以免传到旁人耳朵里生出不必要的事端来。”
说罢便走了。
霍夫人心疼不已,连忙用手帕止住霍时修额头上的血,“青莺,快请郎中来!”
等包扎好,霍时修也慢慢恢复如初,只是脸色依然不好,霍夫人原是要着人抬他回去,但霍时修摆手说不用,由成蹊扶着一步步往后院走,走到门口时,他停下来,推开了成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几番反复之后才走进去。
温晏正在藤架下面下棋,一人执两子,自己与自己对弈,见霍时修进来的脚步声,动作僵了一下,但还是不忘自己说过的狠话,继续不动声色地继续下棋。
只是终究没忍住,用余光偷偷瞥了霍时修一眼,却见他额头缠了一圈的纱布,唇上也没有血色,温晏吃了一惊,脱口便问:“你、你怎么了?”
霍时修朝他微笑,摇了摇头,轻松道:“没什么,今日与几个世家公子在围场狩猎,我见着一只鹿,想骑马去追,谁知那鹿敏捷得很,在树林里左右穿梭,我紧跟在后,没注意路上设下的陷阱,一不小心就掉进去了,磕了脑袋。”
温晏放下些心,又觉得好笑但不想表露出来,就晃着脑袋说:“活该!”
说罢又添了一句:“笨死了。”
霍时修没有说话,看着傍晚前的最后一抹亮堂日光洒在温晏身上,照得他一举一动都那么可爱,心头的阴翳就这样被驱散了大半。
多想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如果他不是霍时修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过去抱住他,闻闻他身上让人心安的药香味,对他说:晏晏,不要放弃我。
你可以恨我讨厌我,但不要放弃我。
没有勇气爱你这件事,比死还痛苦。
*
最近霍时修像变了个人,下了朝之后就待在东厢房里不出来,偶尔霍蕲有礼部的事情交代给他,他虽不推脱,但也是能让下属做的就分给下属。
谢子明几次来邀他,他都称病不出,故庄的事也全交给了卢先生。
温晏觉得奇怪,又不好多问,只能求助于当儿:“你去成蹊那里探探口风,问他霍时修到底怎么了,头上的伤好没好?”
当儿表情为难,“成蹊最近的脸色和他主子差不多,我可不敢去招惹他。”
“那也要去,”温晏推搡着他,急切道:“我担心是我那天的话说得太狠,伤了他的心,我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了,一股脑说了那么多气话,我怕他全当真了。”
“怎么可能不当真不伤心?成蹊就因为这事不搭理我呢。”
温晏继续推他:“成蹊不是很听你的话吗?你去哄哄他,送点吃的给他,他肯定会告诉你的。”
当儿这次非要和温晏拗着:“您怎么不能去哄哄四少爷,送点吃的给四少爷?”
“我——”
“您也知道四少爷心里藏了许多事情,他连您都不告诉,又怎么会告诉我们呢?”当儿无奈地摊手,劝道:“小王爷,总这样别扭着不难受吗?同在一片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这样疏远,我看着都难受。”
“我不要!又不是我的错,是他一直躲着我。”
当儿叹气,无计可施,“对了,小王爷,陆公子昨天约您在登望台见面,时辰也快到了,您还去吗?”
温晏完全忘了这回事,满脑子都是东厢房里的那个人,搅得他心神不宁,如一团乱麻找不出头绪,索性放弃:“去吧,再待下去我快疯了。”
登望台在京城的西边,离霍府有一段距离,温晏嫌路程远,临进马车前有些犹豫,加上今天天气又不算太好,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他不禁抱怨道:“怎么约在那么远的地方啊?阿琢哥哥在信里怎么说的?”
“说有要紧事跟您讲。”
“我能解决什么要紧事?”温晏嘟囔着。
不过最后还是出发了,因为温晏实在不想待在家里,霍时修不理他,那霍府就与王府没什么差别。
温晏要的本来就不多,有人能陪陪他,他就知足了。
他来霍家之前本没报什么希望,觉得自己要孤独终老了,可他见到霍时修第一面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明明是初相识,却不由自主地想靠近。温晏真的太容易被感动了,霍时修为他削门槛那件事,就那么一件小事,他记得那么深,一辈子都忘不掉。
只是现在……大概还是要孤独终老了。
马车一路颠簸,终于来到了登望台,陆琢在台上等着,但温晏不想再受一次罪,就让当儿去说一声,让陆琢下来,两人就在旁边的茶棚里见面,当儿连忙跑上去,陆琢这才想到温晏的不方便,后悔道:“是我考虑不周,小王爷的身体还吃得消吗?”
当儿没好气地说:“怕是经不住再折腾了,陆公子有什么话就快说吧,四少爷还等着小王爷回去用晚膳呢。”
陆琢与当儿一同下了石阶,闻言不禁压低了声音问:“小王爷与四少爷相处得不错?我听诚王府里的下人说,上次他们二人回王府,举止亲密得很。”
“那自然的,”当儿引着陆琢来到茶棚,回身去倒茶:“陆公子,请。”
“小王爷,真是对不住,原是想登望台上没什么人,却忘了你的不便之处。”陆琢坐下来。
温晏摇摇头:“没什么,阿琢哥哥,你信上说有要紧事,是什么事?”
陆琢刚要开口,却抬头看了一眼当儿,温晏便抬手道:“当儿,你去马车边上等我吧。”
当儿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才慢慢吞吞地走了。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只是想请你帮个忙,上个月皇上举办祈福大典,大典刚结束,会考也顺利结束了,其中状元出自国子监,皇上对他称赞有加,并且表示要嘉奖国子监,破格提拔国子监里优秀的监生任官职,我虽颇受祭酒大人的青睐,有这个机会,但若只是吏部随意分配,必然得不到什么好的官职。”
温晏听不大懂,又觉得困,“所以,我能帮什么忙呢?”
“都知道四公子是霍太师最疼爱的嫡子,他的大哥和二哥一个掌管兵部,一个掌管礼部,其他各部无不受其牵制,我想,四公子与吏部大概也是交好的。”
温晏这时候才有一点点琢磨出来,迟疑道:“你想让霍时修帮你跟吏部——”
陆琢抢白道:“不是走后门,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怕我被分到的官职与我的才能不符,浪费了皇上的盛意。”
“可是你之前不是说要通过三试金榜题名中状元的吗?”
陆琢讪讪笑道:“这次机会实在珍贵,若舍弃实在可惜。”
温晏点点头,半懂不懂地说:“我会跟他说的,但是否能成我不敢保证。”
陆琢忽觉温晏变了一些,态度不再同往常一般亲近,他脸色微僵,但还是勉强挤出笑容说:“成功与否都没关系,不管什么官职我都还是要倾尽全力为百姓做事的。”
“我知道了,”温晏不太喜欢这些靠关系走后门的事,身子又实在疲倦,于是招招手让当儿过来,“回府吧。”
陆琢要帮忙抬温晏的轮椅,但被当儿拒绝了,“这些事还是我们下人来,不劳陆公子了。”
陆琢只好收回手,目送温晏的马车渐行渐远,嘴角的笑容也慢慢消失。
温晏本想在马车上睡一觉,可惜登望台地处偏僻,路面也尽是些小石子,颠簸得他腰酸背痛,原本沉沉的倦意就这样被颠没了,他忽然精神起来,想到了去看望霍时修的借口。
他一高兴,就忘了这个借口可能会让霍时修不太高兴。
回到霍府的时候正好是晚膳时间,温晏的肚子早饿了,就让人把马车停在后院门口,当儿推他进去的时候,正好赶上成蹊端着一盘五锦酱菜往东厢房方向走,当儿福至心灵,大声地把成蹊喊到身边,“四少爷今晚喝的什么粥?”
“紫薯小米粥。”
“嚯,这不是小王爷最爱吃的粥吗?”
温晏在旁边听得迷糊:“我什么时候喜欢吃紫薯粥了?”
当儿却不管,依然拿腔拿调地说:“你们今晚是不是以为小王爷出去了,就没备小王爷的晚膳?现在做也来不及了吧?”
成蹊同样迷糊,“来得及”三个字还没说完,就被当儿踢了一脚,他捂住屁股,一转头和当儿的眼神猛地对上,立马懂了,“是是,来不及了,紫薯小米粥得熬好几个时辰,指定是来不及了,现在小王爷只能去少爷房里吃了。”
温晏:“……”
当儿又踢了成蹊一脚,“那还不赶快去通报,让人准备碗筷?”
“我现在就去!”成蹊撒腿就跑,差点把手里端着的五锦酱菜弄洒了。
温晏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依然梗着性子说:“我要回房间。”
“小王爷,就是吃个饭而已。”
这时候成蹊又跑过来,“小王爷,少爷说东厢房门口有门槛,他把晚膳送到主屋里了。”
“那他不跟我一起吃啊?”
“和您一起吃,少爷已经往主屋走了。”
温晏松了一口气。
当儿把他推到离房门口还剩不到几丈远的时候,他的心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霍时修出来迎他,温晏一抬头,忽然间心口和脑中的声音都没有了,万籁俱寂。
他的眼眶发热,语气里夹杂着数种情绪:“你怎么瘦了?”
霍时修穿着素色的长衫,眼底有淡淡的青色,整个人瘦了一圈。
他看见温晏时笑了笑,回答道:“最近没什么胃口。”
“那你今晚要多吃,不许只吃粥,要吃米饭和肉。”温晏命令道。
霍时修怔了怔,成蹊想上来说霍时修最近一口肉都吃不下,但还没插上嘴,就听见霍时修柔声说:“好。”
“成蹊,去吩咐膳房做吧。”
霍时修走上来接过轮椅,把温晏稳稳当当地推进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