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缘劫》戈壁滩涂

16、第 16 章

　　要过邺笳国，就必须要经过逢春国。
　　逢春，逢春，枯木逢春！
　　这个名字，是第一个皇帝所取。也许是这个名字寓意挺好，一直沿用至今。逢春有一个皇帝，十分出名。这个皇帝，叫宋源安，现在却已退位出家，法号无明。
　　说起这个皇帝，他的故事还真是令人叹惋。
　　“那个位置他得到了竟然会舍得脱手！”逢春国的客栈里，赵浥尘喝着酒对品着茶的许席风道。
　　“走上那个位置必然就会失去很多东西。至亲好友，金银财宝，甚至是自己！而这些失去了的东西后面再后悔却是已经晚了，所谓覆水难收，破镜难圆，便是这般道理！此时再来脱手，早就晚了！”许席风喝了口茶，回答道。
　　失去的都已经失去了，此时做这些又有何意呢！
　　世人在权利和财富面前是否都会丢了自己的本心？
　　皇宫里有四季，每个人每个时候过的都不一样。
　　冷宫一直很冷，即使是出太阳，也没有带来多少温暖。但男孩喜欢这阳光，每次太阳出来了，就追着太阳到处跑。阳光照在早已枯死的树上，男孩走过去，靠在树上，闭着眼睛，默默地享受着这时光，也许是太舒服了，男孩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笑容，其中满是孩童的天真稚气。冷宫中多疯子，多淡漠，多绝望，多死寂，这样一个鲜活阳光温柔的孩子与这里格格不入。
　　在冷宫呆久了，男孩也见过了许多。住在西边房间里的夏姑姑，每天都在自己脸上抹上厚厚的白粉，头发散乱，衣衫脏污不堪，偏偏她还以为她是什么绝世美女，每天抱着镜子不撒手。要是有人去拿她的镜子，她就变得凶狠起来，用她那长长的指甲硬生生在人的脸皮上抓除了血痕。夏姑姑旁边住的李姑姑，看谁都喜欢冲上去抱住他腿说自己是冤枉的，不是她，真的不是她。若那人没有反应，她就会吓得频频磕头，头都磕出了血，却仍没停止，仿佛没有丝毫感觉一般。东边的许姑姑比起她们到还是正常的，起码男孩以前是这么认为的，但自从他有天晚上被尿意憋醒，起床如厕时，发现许姑姑竟然站在房门前。他上前唤了一声便急急忙忙的去茅房了。回来时，许姑姑还在那站着，他喊她，他没有反应。当晚月光出奇的皎洁，他借着月光看清了许姑姑脸上的泪水。“啪嗒”一滴泪掉落在他的脸颊上。他伸出手指，点了一下那泪水，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苦的，男孩吐了吐舌头。早知道那么苦他就不尝了。“啪嗒”有一滴泪水落在了他的脸上。他抬头看着这个平时温婉美丽的女子，眼中满是不解，他正打算拽一拽许姑姑衣裳的时候，他的母亲从房内急急忙忙地出来了，脸上满是担忧。见他好好的站着，才又缓和了过来。母亲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呆滞的许姑姑叹了口气。他的母亲在他说出话之前示意他不要讲话，而后就走到许姑姑面前，轻轻的牵起了她的手，将她慢慢带回屋里躺下了。男孩看着这一幕，眼中满是不解。
　　“许姑姑怎么了啊！”男孩问道。
　　“阿唤乖，许姑姑她生病了！”
　　“不能治吗？还能好吗？”
　　男孩见他母亲笑了笑，道：“有阿唤在，许姑姑一定会好起来的！不早了，快睡吧！”母亲温柔的声音软软的道。
　　“嗯！”男孩抱住母亲，靠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
　　那次之后，他又看见了很多次许姑姑这样的情况。
　　男孩也给自己增加了一个任务，每天去陪许姑姑一会儿。许姑姑也很高兴，每次都会给他一些东西，一小块糕点，一小颗糖，一朵娇艳的花——许姑姑的笑容比往常增加了许多，男孩看着也很高兴。
　　一天，男孩拽着母亲和许姑姑在这棵树旁晒太阳。这天，太阳出奇地暖和，男孩不由自主就昏昏欲睡了，爬到了母亲身上闭着眼睛趴着继续晒。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久到男孩觉得自己已经睡着了。风吹过，男孩的一小缕头发被吹到了脸上，男孩觉察到了，眉头皱了皱。正在想要不要动手弄开，一双手已经轻轻的帮他将头发别开了。
　　“阿唤长得真快啊，现在都这么高了。看这小子的样子，你还抱得动他吗？”许姑姑的声音轻轻响起。
　　“是啊，一瞬间都那么久了。”母亲看了看怀中脸颊红红的孩子，笑了笑道：“抱不动怎么办，还是要抱啊！”
　　男孩虽然听得见她们的对话，但他却不想动。
　　“你前段时间又开始梦游了！”母亲说。
　　“还被这小子看到了吧！没吓着他，那还挺好的！”许姑姑轻轻抚了抚男孩的头发。
　　“在这冷宫里，他看了多少疯癫的人，怎么会被你吓到呢！”母亲抬头看了眼许姑姑继续道。
　　“是啊，这这么多疯子，我这还算轻的了。这冷宫里，谁没有点病！像你这种在这呆了六年还正常的在这反而不正常了！“许姑姑轻笑道。
　　“差点，我也是个疯子了！”母亲的声音轻轻传入了男孩的耳中，他感受到母亲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但幸好啊——”母亲温柔地看着这个躺在他怀中的孩子，眼中满是满足。许姑姑看着她，道：“这冷宫里，也幸好有你们娘俩。”
　　这天阳光很好，晒的人浑身暖洋洋的。母亲和许姑姑两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都笑了。
　　因为母亲的动作，男孩往母亲身边又凑近了些。躺在母亲怀里晒太阳，真是最温暖的事呢！
　　母亲是温柔美丽的，即便现在宋源安连她的样貌都记不清了，但仍然记得那双在他背上轻轻拍抚的手。
　　冷宫里一直都是冷清的，黯淡的，连他们身上穿的也是灰突突的穿了许久的衣衫，有时阳光都照不到这里。那天，冷宫里来了许多外人。他们这些外人，一看就不是冷宫的人。他们衣着华丽鲜艳，尤其是身处前方的那个人，她的罗裙层层叠叠，上面用金线绣着美丽的凤凰图案，腰间系着白玉配饰。她那如黑丝绸般的头发挽起，配以凤凰振羽十二步摇。行走间华美溢彩，若天上的彩云飘过，惊喜行过似乎带来了一阵香风，环佩叮当作响，令人心旷神怡。这样的人，与冷宫中的疯子不同。男孩看见母亲见到这人时脸色变得煞白，随即抓住他就跪了下去，并在旁示意他不准抬头。男孩听见了母亲说到：“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是聪慧的，见母亲看了他一眼，他也赶忙学着母亲说了一遍。皇后久久没有说话，两人也不敢抬头起身，男孩倒是无所谓，不知道此时母亲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皇后看着跪着的两人，上上下下将她们打量了许久。而后才慢慢的道：“小孩，抬起头来。”皇后的声音与母亲的不同，里面充满了威严。相比之下，男孩还是更喜欢母亲的声音。男孩察觉到母亲的呼吸在一瞬间仿佛凝固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也知道，面前的这人，他们惹不起。男孩顺从地抬起了头，也看清了这个皇后娘娘的样子。因为保养得当，皇后娘娘看着还很年轻，雍容华贵，国色天香。但男孩还是觉得若是母亲穿上这身衣裳，带上这些首饰必然会比她更加美丽。男孩想的认真，没注意到皇后看到他的脸时表情一凝。此时男孩虽然还小，但他的样貌已经和皇帝十分相似了，只是那双桃花眼，倒像他身边的母亲。男孩眼睛亮亮的，似乎有满天星辰在里面。到像极了他母亲初入宫时的眼睛。可惜啊，此时他母亲眼睛只有波澜不惊，似一湖死水，能使它产生涟漪的现在恐怕只有男孩了吧。
　　皇后看了许久，终于再度开口了，皇后对身边奴才说到：“带他下去，容本宫和淑妃娘娘说说话 。”
　　身旁奴才来到男孩身边，不顾男孩意愿，将男孩抱走了。皇后身旁的两个侍女也退了出来，和两个侍卫在门外守着。皇后娘娘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轻轻的道：“没想到，当年意气风发的淑妃娘娘也会有如此守规矩的一天啊，真是令本宫惊叹！”
　　淑妃仍然跪拜于地，没有抬头，道：“在这冷宫六年，无数人都疯了，奴才现在还能好好的，自然也不会是从前的样子了。不是吗，皇后娘娘！”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皇后娘娘今日来，恐怕不是来和奴才探讨从前的吧！若是这点小事，又怎会请动皇后娘娘您呢？皇后娘娘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皇后将淑妃扶起，看着那双眼睛道：“你还是那么聪明，那本宫也不绕弯子了。近年来，惠贵妃越发嚣张跋扈，仗着她那个儿子，越发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皇上子嗣单薄，现在也就只有那么一个儿子，竟任由着她放肆。”说到此，皇后娘娘眼中泛起了杀意。
　　“所以，皇后娘娘您是想——”皇后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怎会不明白，但她仍然不想亲口说出来，她希望她想的是错的。
　　“本宫想，带唤儿走。当初若没有本宫，唤儿还不一定能长这么大不是吗？”当初淑妃被废，若无皇后的暗中保护，恐怕早就死了，那还会有唤儿呢！
　　“皇后既然这么说了，恐怕早就做了决断，奴才还能说不吗？”淑妃跌坐在地，眼中含泪地看着皇后。
　　“所以本宫只是来告诉你一声，唤儿本宫带走了。本宫早已向皇上秉告了此事，此次前来，就是奉皇命而来的！”皇后道：“来人！”房门被打开，一个侍女端着一个锦盒走了进来，皇后打开锦盒，从里面拿出一道明黄圣旨，放在了淑妃的手中，而后便带着侍女走了。男孩被他们强制带走了，淑妃冲出去的时候，被冷宫外的侍卫拦住了。她听见那个孩子好像哭了。她手上还攥着那明黄色的圣旨，她的手颤抖着，眼中蓄着泪水，打开了那道圣旨。
　　她的孩子，回不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淑妃的眼泪滴落在那圣旨上。
　　她知道，在这一刻，她也疯了！而且，不会正常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淑妃攥着那圣旨，一摇一晃的走进了房里，许姑姑上来搀扶她，她却径直绕过了她，继续摇摇晃晃的向前走着。那笑声凄厉，令人心疼。许姑姑看着她，知道这冷宫的太阳啊，消失了，严冬，已经来了！